如果不是生活迫不得已,相信没有哪个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留守儿童。
大部分留守儿童都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而说起爷爷奶奶,大部分人的印象都是亲切的、慈爱的,但也有一小部分爷爷奶奶是不称职的,甚至可以说是自私自利的。虽然我的事情只是个例,但以下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实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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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01年,因为家里起了新房子,父母欠下许多债务,于是过完年爸妈就到深圳去种菜,把我和弟弟交给爷爷奶奶抚养。留守的那一年半,是我和弟弟整个童年的灾难,给我和弟弟造成了终生的伤害和一辈子不可磨灭的伤痛。
那年我才八岁,读二年级,被爷爷揪着头发连扇了二三十巴掌,他那句“哪个喊你和别人吵架的?还被别人打!那我就先打死你!”让我终身难忘。
起因是我和邻居家的一个小我三四岁的弟弟吵架,邻居弟弟想同我玩,但我不想带他玩,因为他爱哭,一哭他家里就以为是我们欺负了他,所以我不愿意带他玩。于是邻居弟弟就哭着向他爷爷告状,大概是小孩子话说不清楚,他爷爷看到他哭以为我打了他孙子,走过来二话不说对着我就是两巴掌,我当时觉得特别委屈,于是哭着回去告诉自己的爷爷。
结果,我太傻太天真,我原以为自己的爷爷会帮着我。可不说还好,说了却遭到一顿毒打。我永远记得当时爷爷说了这样一句话,“哪个喊你被别人打的,我就先打死你!”于是他揪住我的头发,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在我脸连扇了二三十巴掌,打到手累了为止。是的,他觉得我被别人打了,给他丢人了,他自己不敢找别人算账,所以先打死我出气。八岁的我捂着肿得不成样子的脸,蹲着地上痛哭不已,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变得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受到什么委屈都不敢跟家里人提,不敢告状,更不会诉苦,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咽。
我还记得另一件事情,那时虽然我年纪小,但是记性很好。当时我的一个亲戚让我背课文,说背好了有奖励。于是我当着他的面完整地背诵了一篇课文,他觉得我很聪明,于是就给了我十包洗发水,也就是现在集市上卖的一块钱一包的那种。爷爷奶奶是从来不买洗发水的,平时我都是用洗衣粉洗头发。那天我得了洗发水,十分高兴,于是洗了一包。我爷爷看到后,叫我把洗发水全交给他保管,叫我一包分几次洗,洗完了再问他要。
那时是夏天,小孩子喜欢跑,作为女生的我又喜欢和小伙伴们跳绳,一天下来,头发总是汗臭汗臭的,所以我基本上每天都要洗头。但爷爷不准,说我浪费洗发水,硬是没给我。农村的水不要钱,如果水要钱的话,估计他也会说我浪费水。
其实他拿着那些洗发水也没用,因为他头上光秃秃的,没有头发,但他就是舍不得让我用那些洗发水洗头。我每问他要一次就被他骂一次,说我用那么多那么快。后来我干脆不问了,宁愿用洗衣粉洗,以至于那些洗发水都过期了,我都快忘记了,爷爷才拿出来问我要不要。
直到长大后我才明白,那个亲戚为什么不给别的,给洗发水。而我也依稀想起在那之前,亲戚问我用什么洗头,我说洗衣粉,于是就有了背课文奖励洗发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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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他去赶集,把买回来的饼干藏起来,半夜躲起来吃。那时候,我和弟弟跟着奶奶睡一张床,爷爷一个人睡一张床,都在一个房间里。我经常半夜听到他一个人躲在床上吃饼干和花生,而这些东西,我和弟弟平时看都看不到。
有一天,爷爷突然从他锁着的柜子里拿出来一些饼干,叫我和弟弟吃。当时我和弟弟开心得不得了,我觉得爷爷对我和弟弟还是很好的。可下一秒,当我咬了一口那饼干后,我才知道,那饼干放久了,已经受潮变了质,他自己吃不下,所以才舍得拿出来让我和弟弟吃。
而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们村最高的那座山,叫三尖峰,大人爬上去都要一个小时。在跟着爷爷奶奶那一年多里,我不读书的时候,每天要挑两袋子干猪粪翻过那座山,去帮爷爷奶奶种姜。爷爷在家里装猪粪,把我那两个袋子填得满满当当,我说挑不起那么多。爷爷就骂我没用,就知道偷懒。我吓得不敢再说话,就让他装满,就这样踉踉跄跄地挑着上山。
那一次,我种完姜,晌午收工时,奶奶让我把空了的袋子装满红薯挑回家,其中有一个很大的红薯实在放不下了,就让我用手捧着抱回去。于是我挑一担,抱一个,下山了。不是提前回去休息,而是提前回去烧火煮饭。爷爷从不煮饭,他脚是瘸的,上不了山,就待在家里。但就算我们在外面干活,他在家里,他也从不煮饭,等我们回来煮。
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干了一上午的活,本来就已经很累了,还要挑那么重的东西回去。又饿,太阳又晒,就想着快点回家。于是就在路上休息的时候,把那个捧着的红薯忘记了,挑着肩上的一担红薯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回去煮好饭后,才想起那个大红薯。
爷爷知道后,用桌腿那么大的柴火棒子打了我一顿,打到最后木棒都打断了才停止,我背上的红印记一个月了都没消下去。
打完后,他让我去山上找红薯,不找回来不准回家。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自己挨了一顿打,饿着肚子,顶着火一样的太阳在中午一点多钟,边哭边上山找红薯的经历。
我早上七点吃的早饭上山,干了整整一上午的农活,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回到家里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就挨了一餐打。我很饿,又很晒,可我不敢停留,我必须跑快点,万一红薯被别人捡走了怎么办?
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我终于把红薯找了回来。我把红薯带回家后,以为爷爷不会再生气了,可是还没完,爷爷为了惩罚我做错事,罚我跪在门外。而且不准跪阴地方,要去太阳底下跪。还说就算把红薯找回来了,也不准吃饭。
那时的我跪在太阳底下,边晒边哭……
最后是善良的大伯实在看不下去,才拉我到家里吃了碗饭。
我在大伯家咬着碗,一边流泪一边扒饭。泪水里一半是委屈,一半是对大伯的感激。
在我爸妈去打工那一年半里,我经常被打,有时候还无缘无故被打被骂。所以那时候我学会了“躲山”,也就是躲到山里去不回家。我躲了三次,都是在晚上。有时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就要被打被骂,直到被打怕、骂怕,实在不想在那个家里待着,就躲了出去。
晚上,山里很黑,我不是不怕。我也怕鬼,也怕山里有蛇,但我更怕那个人。我没有躲去亲戚家,因为亲戚只会叫我赶紧回家,还会告诉爷爷我在他们那里,到时候被抓回去又是一顿毒打,所以我宁愿在山上过夜。
爸妈打打电话回来的时候,爷爷说我不听话,动不动就喜欢躲山。我爸妈不明就里,又骂我,在电话里就骂起来了。
在爸妈出去种菜的那一年多,我爷爷天天在我面前骂,不是骂我爸妈这个月没寄钱回去,就是骂寄的钱太少了。但我清楚地记得,爸妈每个月都寄了四百块钱给我们姐弟当伙食费,但那笔钱根本没花在我们身上。当时是2001年,那时的肉也只卖两三块钱一斤,而我和弟弟每天吃霉豆子、霉豆腐,根本花不了四百块。吃的尚且如此,更别说买穿的了,那一年多,我和弟弟没有添置过任何新衣服、新鞋子,连袜子都没有。
爷爷总嫌我爸妈寄的钱少,他没气出,就骂我,边骂边说“你老子老母亲寄的钱少,你就要给我多做些事!”他要八岁的我多做事、多干活来补偿。在他眼里,这个孙女的地位等同于一个为奴为婢的免费劳动力,稍有不顺心就可以打、可以骂。但这些话我爷爷也只敢当着我的面骂,电话里从不敢讲。
对我来讲,这些还不是我最不能原谅的。我受的这些苦、这些委屈,受就受了,但爷爷千不该万不该让我弟遭那样的罪。
当时弟弟还那幺小,才五岁。那一年弟弟出麻子,也就是天花。当时不能吃油、不能吃盐,还吹不得风。弟弟什么都吃不下,一连三天没吃一点东西,爷爷他们都舍不得煮一点新鲜的蔬菜和肉汤。
我至今还记得我们当时每天吃的都是霉豆子、霉豆腐、泡豆腐。后来爷爷好不容易买了一次香蕉,也只给了弟弟两根,其他的他自己藏起来吃了。至于我,就只看了一眼。
在弟弟出麻子那段时间,弟弟最好的伙食就是那两根香蕉,他们真的是狠。弟弟出麻子吃不下东西,他们就真的不管他,一碗饭、几粒霉豆子,丢在竹床上,管我弟吃不吃?!用爷爷的话讲,就是:“没饿到,等饿到了就自己晓得吃了。”他们真是狠啊!
那年夏天,瘦弱的弟弟有气无力地蜷缩在堂屋的竹床上,那样子形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他才五岁啊!
那老不死的东西,不舍得拿钱去给我弟打针,就让我弟躺在家里,说睡几天就好了。每次想到这里,我恨得牙齿都咬碎了。如果当初弟弟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现在就去刨那人的坟。这种人不配入土为安,更不配投胎。后面还是大伯伯出钱,叫来医生给弟弟打了针。如果大伯不管的话,也许现在我就没有弟弟了。
最可笑的是,等爸妈回来后,说起弟弟出麻子怎么出了一个月,别人最多十天就好了。爷爷却说他请医生来看了好几次,针也打了,药也吃了,钱也花了不少,就是好不了!所以才拖这么久。善良的大伯没有说话。
那时候我还小,而且也被打怕了,不敢揭穿他的真面目,直到我长大后,爸妈才知道弟弟的麻子是大伯出钱治好的。
等到暑假妈妈来接弟弟去广东的时候,弟弟只有十七斤。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只有十七斤!每次想起这个我就心如刀绞。直到长大后,我仍然自责自己没能保护好弟弟,甚至因为年龄太小,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那年暑假,原本妈妈打算只接弟弟一个人去广东,我知道后就哭了,我也想跟着去,我实在不想带着这里了。母亲见我实在可怜,一咬牙也把我带过了去。那时候去广东的车票贵,而在广东种菜的爸妈,身上也没几个钱。
弟弟到广东后,见到爸爸第一眼,叫了一声“爸”,因为身体孱弱,中气不足,所以声音细得和猫一样。爸爸见我弟瘦成那个样子,声音都变了样,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当场就滚了几颗热泪。从那以后,爸爸就着手开始卖田,因为行情不好,没有一时卖掉,第二年,我爸回来了,说再也不去打工了。
爸爸回来的时候,空心菜刚起价,行情正好,马上就可以赚到钱了。母亲想再种一年,赚点钱再回去。爸爸不肯,说:“我们两个人打一辈子工还不是为了两个小孩子,看到小孩在家里这么个样子,外面再多的钱,也去不挣了。”母亲听到这么说,也决定不种了。
就这样,我和弟弟那段悲惨的留守生活才得以结束。
但由于我弟在出麻子那段时间没有得到好的照顾,导致现在都有后遗症,脸上至今还留有很多印记。而原本爸妈都不矮的两姐弟,因童年时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挑东西,导致身量矮小。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也无从原谅。
爷爷死后,叔伯们从他的抽屉里翻出一张三万多块钱的存款。一辈子都舍不得,唯独对自己好的人,终究到死也没能把这笔钱带走。
那时是11年,一个没有退休工资、没有任何劳动力的瘸腿老人,从来没有出去赚过一分钱,硬生生从牙缝里抠出了三万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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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来,我也似乎理解了当初爷爷为什么那么冷酷、不近人情,爷爷从二十几岁就开始一条腿瘫痪,此后的人生几十年再也没有离开过拐杖,长期饱受病痛折磨的身体连同心理也一同扭曲、病态。
出殡的前一天,妈妈叮嘱我,“等别人来吊纸的时候,你记得给别人倒水。别人都哭的时候,你也哭一下,哭不出来,装也要装一下。”但第二天,我硬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像是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妈妈叫我不要再记仇!我没有说话,头脑里却莫名冒出一句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我要怎么原谅?那时我才八岁,就活该承受这些?而且我差点就失去了弟弟,就因为那个抠门到死的人。我要怎么原谅?!虽然古话说:“人死债消”,但也有句古话叫“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如果这一世造下的业没有还完,那就下辈子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