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以后,在城市的街头巷尾,总能看到卖烤红薯的身影。在薯香氤氲里,卖烤红薯的大爷乐呵呵地说:“吃吧,霜打过的红薯,可甜呢。”
过去的每年深秋,我们姐妹几个就巴望着收红薯。而母亲总慢悠悠地说:“不着急,再等等,霜打的红薯更甜。”
下霜的日子,干冷,却一定晴朗。
太阳未出,村庄的地面、屋顶、树叶的叶缘、一根根谷草上,都覆着一层寒冷的雪意。有的是长出点白毛毛,有的是镶上了蕾丝花边,有的就是一层雪白的盐粉。
薄薄的白色霜花覆盖在红薯叶子上,经过霜打以后的红薯叶,由绿变黑、耷拉下小脑袋。我们先掐下红薯秧尖上的嫩叶,可别小看这寻常的叶片,好吃着呢。可以炒吃,或者做菜窝窝,佐以蒜汁儿或者辣椒油,掰一块菜窝窝,蘸着汁水,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咽到肚里。
红薯从地里挖出来拉到家里,最怕受冻和磕碰。为了便于储存,要挑拣好点的红薯放在地窖里。今天窖红薯、窖白菜,明天窖萝卜、窖蔓菁、窖洋姜。地窖恒温,是村人们天然的储存库。之后的日子,家家都跟“地窖”磕上了。
如果地窖长时间不用,容易产生一氧化碳,会使人中毒,所以要先掀开盖子晾几天,透透气,然后把地窖里收拾干净,再均匀地铺一层干净的黄沙,给红薯做一个漂亮的“洞房”。
吃白菜?窖里有!吃萝卜?窖里掏去!红薯更是三两日就要下窖掏两筐。那时候红薯算得上是主食,很多时候,早饭来不及吃,抓块蒸熟的红薯就往学校跑。一路上边跑边就着风吃,甘甜的红薯噎得人翻白眼儿。
红薯窖一般深七八米,窖口直径一米的样子。下窖掏红薯的,基本都是小孩子,身量小,灵活,下得窖里,方便腾挪。
在我家,每次去掏红薯,母亲都带两样用具:大荆篮和一条长长的粗麻绳儿。母亲先把用来掩盖窖口的破麻袋、砖块弄到一边,一个黑洞洞的窖口呈现,洞口四周结着白色的霜花。
母亲说等几分钟,给窖里通通风。然后用绳子挽成一个双环穿过我胳肢窝,套在背后系紧,放我下窖。我两脚摸索着窖壁上的土窝,一截截,深入地下。
越来越逼仄,越来越黑暗,终于两脚踏在了地面。我先让眼睛适应一下;接着,向侧洞里一摸,触到了温润的红薯堆。仰头向上喊:“妈,中啦,放篮子啦!”
大荆篮晃晃悠悠地从“天”而降。
别看外面天寒地冻,地窖里却温暖如春。我掏完红薯的间隙,还可以在里面玩一会儿。我喜欢看那些武侠和神怪的小说,在红薯窖洞里,我不仅可以悠然自得地啃着红薯看小人书,还可以展开我天马行空的神仙幻想,甚至酣然入梦。等我在里面玩够了,才会小心地踩着出口两侧的脚蹬,慢慢爬上来。
那时节,灶膛里火绸子飘舞,大锅里滚油沸腾。红薯削皮切丁入锅,唰地一阵响,随即浮上来,一股特有的甜香窜出院门,香味能飘半条巷子。
红薯采收完,巧手的母亲会换着花样做各种红薯美食,炸红薯丸子、红薯麻糖,做红薯饸饹面条。为了存放时间长点,母亲还会把红薯切成片蒸熟,再晾晒成甜美可口的红薯干,还会把红薯打成浆做红薯粉、红薯粉条、……经过霜打的红薯,化为我们一个冬天的舌尖上的美味。
寒冷的冬夜,窗外,北风呼啸,寒气逼人。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火盆旁,昏黄的灯下,母亲纳着鞋底,姐姐和我在读书,毕剥作响的玉米芯子在盆里燃烧着,灰烬下埋着我们的惊喜。等火熄灭,我们也都饿了,用搅火棍翻开炭灰,露出一个个熟透了的黑老鼠般的红薯。敲掉上面的浮灰,轻轻揭开皮儿,露出焦黄流油的红薯,一股香甜扑鼻而来。我们慌不迭地揭开皮,咬上一口,真是透心地甜。
这么多年,我每每遇到生活的坎坷,总会想起母亲的那句“经霜的红薯更甜”,于是就又重新鼓舞起信心和勇气,应对生活中一次次的挑战。儿时收红薯的一个个片段,都被封存在了我记忆的最深处,浮光跃金。
来源: 新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