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一模一样的花瓶

花 瓶


红蓼(蓼兰)


生性不爱花的,却极爱花瓶。高的矮的蜂腰的阔肚的清淡的浓艳的,或错落群居,或孑然独立,无花亦成风景。

曾于一不知名小店购得两花瓶。朴素的色饰,简洁的造型,透着大手笔的气度,令我一见倾心。那几日,每晚独坐小屋,黄晕的光涂抹在角角落落,柔和而亲切。捧读文字间隙,目光轻拂而过,两只花瓶相依而立,与我静默对视,便觉一份格外的温煦与坦然。

然而,是不是喜极之至呢。一次不经意地擦洗随之“啊”的一声惊呼,一只花瓶失手滑落。硬硬的大理石地板毫不怜惜地将它置于粉碎——彻底的无可补救的粉碎。瞬时,心像被一只巨手整个地掏去,因着脑际中清晰地记得那日店主的一句话:再没有了,这是最后两只。

“最后!”平常的却是残酷的两个字,它意味着我将永远无法弥偿这一过失,那朴素的大手笔的花瓶因着我的疏漏再不会有了。感觉中失去的远不是只花瓶,却是一位相知多年的老友,一个予我欢悦的快乐精灵。

随后一段日子,心空落落的,总提不起神来。一种歉疚、不安的复杂心绪始终萦绕不散,尤其看到形单影孤的另一只。然而,一切似乎已成定局,我只能接受 “最后”的结果。

又一次风尘仆仆地奔波,拖着恹恹双腿,一脚踏进家门,迎面屋厅的书架上,一列一模一样的花瓶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闪着熟悉的光泽。一种惊喜,不,是狂喜,从头到脚被淹没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后来,母亲絮絮的几句让我一生感激铭记。

“那是你爸爸买的 , 在老店。”

“特意买了个单数。”

“回来时怕打碎了,就没骑车。”

母亲淡淡地说,甚而不问可以不提而过。而老店,那是小城最古老也是最僻远的小古董店,古老僻远得人们常常遗忘了它的存在。无法想象,父亲怎样以花甲之年,走街串巷,奔行于这店与那铺之间;怎样以清瘦的身影,伴着失望又带着下一个希望,走进最后的老店。十几里深深浅浅的长路,父亲是一步一步丈量回来的。我的深沉、细心又充满爱心的父亲,我的温和、睿智、极富生活情趣的父亲。

原来,父母一直都在身后默默地注视着我呢。如大树悄悄荫护着身边每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那是涓然无声却又最广博深厚的荫护。

我想为花瓶插上一束花,然而我知道,今生今世,再也找不到比心底的那朵更美丽的了。


于 19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