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经历过三十多年春秋的今天,我仍可真切地记起教学生涯中的一些人,一些事,每每想起,还是不安,后悔年轻的自己没有给出足够的善意。如果当时我能做出一点点,哪怕就是一点点的帮助,可能那些人那些事就会朝着好的方向走下了。
只是,当时年轻不谙世事,很多事没有办法补救。有这么两件事,一直难以释怀。
01
第一件事发生在我刚大学毕业时。那时我被分到一所基层高中当老师,我的家在小县城,工作的地方离家两百多公里,回家要坐班车翻山越岭三个多小时,道路崎岖险峻,夏天还常遭泥石流,如果断路就要从相邻的市绕道,要在邻市过夜,两天才能到家。
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衣食无忧地长大,在八取一的高考选拔中胜出,读完大学,是众人眼中的学霸,意气风发走上工作岗位,根本不懂什么人间疾苦。
我一工作就当班主任,班上有来自贫穷偏远山区的孩子。工作第一年的春节前,一个男孩来到我宿舍,嗫嚅了半天开口跟我借钱,说没有路费回家,他的家在我家乡过去的一个县,路费比我回家还要贵。
我当时月薪八十多元,想买些年货回家过年,我算了一下,借了钱给他,可能我就回不了家了。于是,我告诉他,我也要回家过年,帮不了他,让他去找一下其他老师。他失望地走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男孩当时要流出泪来的样子常在我眼前摇摇晃晃。经历了世事,多年为人师、为人母后,我时常回想自己职业生涯中的所遇所见,我的一些行为让我难以释怀。我现在常想,为什么当时不成全那个孩子,把我的钱给他,我去跟同事借钱不是更容易吗?
后来我调到省城工作,也不知那个男生是否上了大学,他过得好吗?
02
另一件事,大概十五年前,我现在学校的校长去郊县讲课传授经验时,与当地的县一中达成一项协议——接收他们选拔出的一文一理两名最佳学生,插班到我校的高二年级学习。
我当时教两个文科班,郊县学校选出的文科生小刘同学来到我教的班。他穿得非常朴素,与城里的孩子们格格不入。好在,班主任拿了校服给他换上,但在人群中,他依然显眼,因为他的行为举止实在太卑微了。他不太敢抬眼看老师,诚实干净的眼神显得极不自信。班主任一一跟所有的任课教师打招呼,介绍他的情况。
小刘同学家境贫寒,来自边远山区,在县一中住校,生活十分节俭,但非常勤奋好学,是其所在学校的文科第一名,数学和语文尤其突出,但英语学得最吃力。老师们听后都表示,无论如何也要帮助这个孩子考上名校。
当时,班上有几个英语差的学生家长多次请求我课余为他们补习,在征得学生和班主任同意后,我每周在家里为他们上一次两小时的晚课,适当收取费用。我叫了小刘同学一起来我家上课,为他免费。
孩子们到我家是很自由的,他们与老师处熟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家书架上的书,他们想读哪本都可以拿走,过一段再还回来。唯有小刘同学,他一言不发,始终拘谨地两手插在双膝间坐着不动。我总会多给他一些机会回答问题,并不停鼓励他,表扬他,还示意其他同学为他鼓掌,他只害羞地笑笑,我心里深深地心疼这个孩子。
在学校里的小刘同学时常愁眉不展,多半是坐在位子上不爱活动。两次月考下来,他的成绩并不理想,总分排在班上的中下水平。
第三次月考后,有个周末我出去玩,回到家,发现家门口竖放着一个大麻袋,打开一看全是核桃,面上放了一张纸条:“谢谢您,老师!”后面落了刘同学的名字。(他的字写得非常潇洒、漂亮,流畅而刚劲有力,看字论性格的话,你会认为书者是个开朗自信的成年人。)
第二天去上班就听班主任讲道,小刘同学执意要回县一中,劝不住,他压力太大了,天天失眠。他自从来到省城这所全国百强中学,就感觉这里的教学进度和深度让他吃不消;同学们的灵性和接受能力令他望尘莫及,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顺利读完高中。
后来,大家忙于工作,也没人去打听小刘同学的后续。我内心十分自责,我时常后悔当时在学校与他交流不够,对他关心不够。我后悔没叫他多来我家,他在省城唯一到过的人家可能就是我家,我应该带他回家让他与我上初中的儿子交个朋友,让他融入省城普通人家的生活,减少一些他年少离家的孤独和无助。我后悔没有及时发现他的问题,没能帮他走出困局。
在人生的旅途中,总有人走得特别艰难。周遭的人心怀善举,很想帮助这些同样善良而勤奋的人,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惟愿他们能被岁月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