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主創|《中國奇譚》能給國產動畫輸出什麼營養?

「「中國奇譚」激起大家的美好回憶,也不禁讓人期待,國創動畫真的要崛起了嗎?」

撰文|黃小芳

僅播出3集,豆瓣評分就高達9.5分,開年第一部爆款已誕生。

在b站,動畫短片集《中國奇譚》的播放量已經突破7000萬,#中國奇譚 封神#也登上熱搜。社交平台上,用戶對這部作品齊刷刷給出好評,就連京東集團ceo徐雷也在朋友圈轉發表示喜歡。

然而對於出品方和播出平台來說,這完全是個意外之喜。b站副總裁、《中國奇譚》總製片人張聖晏在接受新莓daybreak等媒體採訪時表示,「我們一開始沒想到能有今天這樣的影響力,兩天就破1000萬的播放量。」

和b站一樣意外的還有上美影和《中國奇譚》的導演們。總導演陳廖宇難掩驚喜,沒想到會引起這麼多的關注和稱讚,「哇,我們的一分努力,可能大家給了三分回饋。」

對於觀眾而言,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驚喜?國產動畫很久沒有令人激動的作品了。

《大鬧天宮》、《哪吒鬧海》等美譽和傳播度兼備的作品大多產自上個世紀。近幾年雖有不錯的國產動畫影片出現,但由於整體畫風不自覺偏向迪士尼、好萊塢化,失去國漫特意的韻味。

《中國奇譚》的中國元素讓人眼前一亮,八集十一位導演,八種不同的審美和風格,陳廖宇在採訪中介紹,從類型劃分,既有水墨手繪、剪紙片,也有定格動畫、純三維動畫。

這些獨具中國特色的動畫風格正是出自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作為《中國奇譚》的出品方之一,上美影創作了許多優秀的動畫,陪伴了一代又一代孩子的成長。除了前文提到的動畫電影,《黑貓警長》《舒克與貝塔》等系列動畫也是上美影的作品。

一個好消息是:《中國奇譚》這個ip開發只是剛剛開始。

張聖晏在接受採訪時說,因為《中國奇譚》整個熱度很好,有足夠的關注度,能夠吸引到好的創作者來創作,「平台肯定希望能和上美影一起來打造第二季。」

陳廖宇也態度明確,《中國奇譚》不會是一個孤立的計劃。從最開始創作時,他們就按電影的標準去創作:4k的畫面,5.1聲道的聲音。言外之意,《中國奇譚》將來也可能會電影化。「我只能告訴你的是,它一定不限於就這8個短片就結束了。」

風格化與想像力

《中國奇譚》的一個特點是,八個短片多元卻統一。

項目啟動之初,上美影和陳廖宇就很快定下了整部短片集的風格和主題,「總體的文化、審美和風格一定要有中國特性。主題則要既具體,又開放。所以就想到中國的傳統神話里的『奇譚』的概念。」整體的劇名也就此誕生。

在此大的框架下,《中國奇譚》前兩集都改編自志怪小說,《小妖怪的夏天》改編自《西遊記》,但主角卻並不是人們熟知的師徒四人,而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小豬妖。

小豬妖們只能被動接受上級安排的任務,並遭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這樣的劇情引起了打工人的共情和帶入:浪浪山是一個職場,自己也不過是和小豬妖一樣的底層小妖——創意和激情不被尊重,為了領導的目標,可能要犧牲身體健康。

新莓daybreak就此追問導演於水,是否創作時就有相關預設,他回答,一開始並沒有從打工人的視角進入,還是身邊同事提醒,才意識到大家會這麼解讀。「最開始還是從人物出發,我會想一個最底層的小妖怪,在這樣一個環境會遇到什麼問題?它可能跟人類是相似的,所以就把這些就寫了進去。但是反過來想,它確實就是打工人的一種反映。」

一千人眼中有一千種哈姆雷特。內涵豐富的作品的解讀肯定是多樣的。《中國奇譚》的其他短片也都有類似的特徵。

《鵝鵝鵝》改編自自南北朝時期的散文《陽羨書生》(又稱鵝籠書生),導演胡睿只做了輕微改變,就是讓貨郎和最後出場的少女發生情感交流。

和《小妖怪的夏天》不同,《鵝鵝鵝》有一定的進入門檻,全片沒有一句對白,色彩構成也只有簡單的黑白紅三色,字幕是古文,以至於一些觀眾很難第一時間明白,導演要表達什麼,只能隱約感受到這是一部探討慾望和人性的作品。

但這並不影響人們對這部作品的喜愛,甚至模仿,狐狸書生的仿妝已經成為短視頻的一個熱點。

陳廖宇解釋,觀眾即使看不懂也會對一些細節和畫面的美感有所感觸。觀眾直呼「不明覺厲」的彈幕給了他啟發。

他興奮地和團隊總結,「這證明一件事,我們不用太擔心藝術形式過於有個性,觀眾是不是不能接受。如果觀眾不能接受,是因為你的作品做得還不夠極致,只要你的作品做得夠極致,營養夠豐富,內核能引起觀眾共鳴,形式從來都不是障礙。」

除了極致,《中國奇譚》打動觀眾的還有真誠。

當被問到怎麼去挖掘和了解觀眾需求時,《林林》的導演楊木表示,自己沒辦法知道每一個觀眾想要的是什麼,創作者能做的就是發現自己身上的真正的需求是什麼,並不夾雜任何雜念地把它如實呈現出來。「只要我把他真誠地呈現出來的時候,觀眾一定是能感受到的。」

楊木坦言,《林林》其實是一個關於身份認同的故事,他想呈現的林林某種程度也是曾經的自己。做自己還是模仿加入別人?也曾是困擾導演自己的問題。他透露,作為一隻狼,當林林忍受不了孤獨,和山下的小朋友玩耍,甚至吃人類的食物時,就會喪失自我,因為狼是不會去吃烹飪過的食物的,這也是她後來無法變回狼身的原因。

幕後故事

好作品的誕生從來沒有偶然或意外。

從創作時長來看,《中國奇譚》可以稱得上是一部「奢侈」的作品。該短篇集立項於2020年底,每集15到20分鐘的短片,耗時將近兩年。

陳廖宇給了每個導演充足的時間打磨,大家在一定程度上相比以往的創作,都有所突破,效果少有打折。他還透露,為了精益求精,我們現在看到的故事,可能並不是單元導演最初提出來的故事,「有的導演甚至換了兩次故事。」

一個例子是,關於《小妖怪的夏天》的結尾,創作團隊反覆斟酌了很久。

於水說,「最早的版本裡面就是一棒子打下來就結束了,是個開放式結局。」半成品階段,創作團隊思考,這樣的結局會不會有點殘忍?他們找來小朋友看樣片,結果「小朋友普遍反映說,為什麼要死呢?最後我們還是選擇了一個更溫暖的結局。」

這部短片的另一個彩蛋是唐僧的配音,儘管只有兩句台詞,為了達到最好的效果,創作團隊還是找來了86版《西遊記》唐僧的配音演員張雲明。

除了時間充裕,作為出品方的上美影和b站還給予每個導演充分的創作尊重和發揮的空間。

2021年,上美影與b站洽談合作,雙方最終決定成立聯合監製委員會,共同孵化項目。

張聖晏透露,上美影的企劃給團隊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它不是一個非常商業化的項目,而是兼具動畫創新和上美影一貫「探民族風格之路」的作品。這是b站參與的一個重要原因。

基於把《中國奇譚》做成傳承中國人回憶的長線項目的考量,從最開始上美影就「最大地尊重每一個導演的創作風格,儘可能就是按照導演本人的意圖來,保持他整體的氣氛。」

開播之後,不少人會將《中國奇譚》和《愛死機》相比較。但在張聖晏看來,觀眾真正接觸之後就會發現,和愛死機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情懷。

「其實《中國奇譚》這次成功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它前面的『中國』兩個字,上美影時代的短片是刻在每一個中國人dna里的記憶,《中國奇譚》一瞬間會喚醒你關於《天書奇譚》或是《九色鹿》的記憶。我覺得很多人第一反應其實是跟以前的上美影好像。」張聖晏說。

實際上,不單是觀眾,每個導演也都對上美影懷抱情感。

胡睿坦言自己是《天書奇譚》的鐵粉,這部作品對他的影響是持久深遠的,也是他精神靈感的來源之一。為了致敬,他將狐狸公子對標了《天書奇譚》的狐子阿拐,讓他瘸腿。

相比其他導演,楊木加入的稍晚一些,陳廖宇找到他時說,現在缺少一個全cg的片子。當他得知是上美影要做這件事,頓時有了壓力,「因為三維很難,我們要尊重上美影的風格,做出些不一樣的東西來。」

市面上常見的三維動畫風格偏歐美風,比較寫實,光影明暗對比突出,且人物形象略顯誇張。楊木覺得這些東西並不屬於中國傳統對於美學的理解。「我們古人強調的並不是這種寫實的光影和嚴謹的三維透視,強調的是神大於形。」

創作初期,他和陳廖宇明確的創作風格是不能像迪士尼,或者一些國產院線電影。「並不是那樣不好,而是我們作為上美影、b站出品,尤其是在一個短片裡面,我們有責任去進行一些突破性的探索。」

為了體現中國美學,楊木團隊在場景設置、色調、光影等方面都進行探索。比如人物的光影創作,他們有意地極少用修飾光,所有的外景都幾乎只用一盞非常柔和的燈光打下來,這樣做就能弱化面部對比,體現中國畫所強調的外輪廓。

除此之外,這部影片的和上美影的聯繫可能比外界所知的更深。陳廖宇大學時期的老師,就是《天書奇譚》的導演之一錢運達。具體到《中國奇譚》的創作,8集短片的所有導演都得到上美影前輩的親自指導,並給出具體建議。在他看來,《中國奇譚》所有的創作人員和前輩的關係,更像是隔了幾十年的追隨者。

更遙遠的追隨則可以追溯到1922年。那一年,萬氏兄弟製作齣動畫廣告片《舒振東華文打字機》,這是中國動畫的起點。中國動畫誕生100年,這也是《中國奇譚》立項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回復怎麼看待經典傳承時,陳廖宇講了很多,說到最後,他動容地表示,從更長遠的歷史尺度來說,他們也會成為前人。

「我們今天的創作,除了繼承我們的前人,我們又能給我們的後人留下什麼新的東西?我們自己的目標或者說小小的奢望也希望能給我們的後人留下點什麼,(當他們長大後回憶起來會說)哇,曾經在2023年放的《中國奇譚》那部片子,真是給了我們一些新的東西,或者新的啟示,那我們就覺得太有價值,或者說是最欣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