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華縣人背井離鄉二十年後的平反夢想

前言:我是華州赤水鎮麥王新勝村人,我的經歷具有極其典型的內涵,折射出現實社會的許多弊病,從一個側面可以給人們許多啟迪。經徐林芝先生介紹,我請華州作家同陽洲先生為我書寫自傳。幾經磋商,達成協議。一個狂妄的著書立說的神話,就是這樣出籠了。

——劉光啟


生 存 壯 歌

作者:同陽洲


艱難的日子


一轉眼,又是十多年過去了,屈指計算,我離家已經二十年了!

二十年是個漫長的歲月,一個人的人一生究竟有幾個二十年?回想起來,心裡酸辣苦甜咸五味俱全,很不是滋味。我極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讓淚水流下來。我的眼前依然閃現著逝去的往事:遊街,逮捕,出逃,裝瘋裝傻,學醫等等。這些銘心刻骨的經歷,就是我曲折坎坷的人生。我離家的時候三十歲左右,現在已經五十歲了。我離家的時候,兒子還沒出世,如今已經二十歲了。二十歲,兒子已經長成一個大小伙了。既然我和父親很像,那麼,我的兒子一定和我很像,是另一個年輕的自己。

二十年背井離鄉的人生磨難,在我心靈的深處,家是個溫馨令人嚮往的地方,愈來愈讓我懷念。

可是,我嘆口氣,極力壓抑著心裡的渴望。我知道一個外逃犯被抓住意味著什麼。押在汽車上在華縣巡迴批鬥,這種殘酷地打擊,我無法忍受,也不能忍受!

想到這裡,我不寒而慄,渾身起雞皮疙瘩。我仰天長嘆,無奈地搖了搖頭。家,這個溫馨的代名詞,對於我來說,是遙遠的回憶,是美好的期冀,是我生命頑強地支撐,是我牽腸掛肚的精神寄託。可是,我儘管感覺時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心理上的恐懼依然強烈。不能回去,是不能回去,我不能自投羅網。

在與病人交流的過程中,我知道了外面世界的許多許多事情。

這些天似乎比以前少了一些熱鬧。人們的生活比以前平靜了許多。新寫的大標語在街道上看不到了,遊行的隊伍基本上消失了。

我感覺到社會在變化著,就像春風微微地吹著,在不知不覺中,厚厚的堅冰在漸漸地毫無聲息地融化著,而那些草木,竟然悄悄地萌發著嫩芽,在地面上探頭探腦……

可是,一想到我是外逃犯,我就膽戰心驚。國家還是這個國家,世事還是這個世事,太陽依然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我依然像一隻兔子,蜷伏在遙遠的洞穴中,小心翼翼窺視著世界的變化。

我盼望著世事巨變,盼望來自家鄉的消息。儘管我知道這種希望虛無渺茫,但是我依然這麼強烈地盼望著……

麥王新勝村 劉煥民攝

突然,有一天,郵遞員送來一封信。這是我二十年來接到的第一封信。我激動的不得了。看到郵遞員消失在遠處之後,我「哇」的哭了,全身戰慄不已。我知道,是我哥寄來的。哥哥有一手好字,寫得流利工整。可是,信封上的字變了形,不過,肯定是我哥寫的。下款沒有署名,只寫著,西安二字。

我從字面推測,哥哥能寄來信,有兩種情況,一是國家政策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政策上對我有利,哥哥寫信是告訴我千載難逢的好消息。畢竟是我的兄長,我倆有著血肉相連的關係;二是哥哥心靈深處因為世事的變化,有了幾分羞愧地懺悔,骨肉之情迫使他寫這封信。我想,不論從哪個角度說,這封信無疑是一個良好的信號,不言而喻的表明了我的生活將發生巨大的變化。我在心裡期待著這個美好的時刻。

我急忙撕開信,輕聲念道:


祥弟:

近好!

一別多年,很是想念。西安分手,轉眼十載有餘。每每想起,如在昨天。這封信,不知你能否收到。不管收到與否,不必回信。

近來形勢大好,文革中一些案子得以平反,真是大快人心。

當然,你的過失是否可以得以平反,我無法肯定。

你思考再三穩妥決定吧。

知名不署


我特別欣賞我哥的精明。他寫了信,如果出了麻煩,你不能找到他。西安是個好大好大的地方,你找誰?這人叫知名不署,你知道他的名字?他不署名,你猜去吧。當然接到信,我會知道是誰寫的。當哥的在這特殊時期,在我心裡忐忑不安的關鍵時刻,寫這封信,難能可貴了。雖然依舊膽顫心驚,琢磨不定,字裡行間,兄弟之情濃濃,關切之情溫馨,既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又不顯山露水,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我佩服我哥的精明。我告訴了我的地址,只說一遍,他竟然記住了,記了這麼多年。那時候,我讓他記在本子上,他不肯,說萬一被別有用心的人得到了是會壞事的。我真佩服我的大哥,這個地址,他竟然膽戰心驚地記了這麼多年。

對於社會上冤假錯案平反的消息,我略知一二。比如,前天有個彎腰駝背的老者看病,說是文化革命那年,他擦毛主席石膏像上的灰塵,一不小心,石膏像掉到地上破碎了。「造反派」抓住這個現行事實,指責他罪惡滔天。此後他天天被批鬥遊街,把他整得死去活來。這個老者氣憤不過,手一個勁地抖。好多年了,他四處求醫,不見好轉。最近給他平反之後,手不抖了。老漢心裡高興,專門跑來詢問原因。

我說,老者,道理很簡單。當年批鬥你的時候,心中鬱悶,氣血不暢,因之手抖;平反之後,你心情快樂,血氣通暢,因之不抖。

我的話,老者並不十分贊同,可是,還是點頭應允了。這麼解釋雖然連我自己都覺得牽強附會,但我的心情依然處在高昂的興奮之中。道理很簡單,不管老者的手抖不抖,這個信息非常重要。既然打碎領袖像的反革命罪行能平反,以此類推,自己當時不堪忍受隨意說出的那句話肯定也能平反?

啊!要是這樣,我的冤案立馬也能平反了,我立馬就能回家去和親人團聚了!

本來,我一直保存著我哥單位的電話號碼。後來,我不想連累我哥,把寫好的電話號碼扔了,以免萬一自己被抓住之後,牽連哥哥。況且,電話號碼經常帶在身旁,不打電話,要它何用呢?雖然夢中經常出現哥哥的身影,我掛牽著他。

麥王新勝村 劉煥民攝

我們兄弟倆經常在夢中相見,相擁相哭,悲傷異常。現在,我需要這個號碼仔細地問問哥哥的情況,打探一下底細。但是,沒有這個號碼了。不過,不要緊,這個號碼刻在我的腦海里。

下一步怎麼辦呢?

我為難了。

膽小怕事的哥哥,能發這封信,起碼是一個很好的信號。如不然,哥哥是不會冒這個風險的。因此,哥哥告訴的這個信息非常重要,非常及時!

想回家的慾望如一盆火,在屁股底下烘烤,我無法坐下來冷靜地思考。

不管咋說,我要回家。


原文來源:《生存壯歌》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同陽洲

整理編輯:華州文史薈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