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同人活著,就是一個始終在尋找意義和目的的過程「,溫仕培說。而在他的短片《殺死時間》中,人類社會恰好來到了對立面,生命沒有了「進程」和「目的」,人們主動投向了「虛幻」。
作者:藍二
編輯:王子之
版式:王威
科幻作品貌似是關於未來的故事,其實講的都是當代,溫仕培說。
B站和壞猴子影業聯手打造的電影短片廠牌《大世界扭蛋機》的「明日之後」主題中,導演們試圖呈現他們對於未來社會部分碎片的推演。溫仕培的這一塊拼圖《殺死時間》,尤其凸顯了科技高度發達背景下,人類社會和生活可能的異化。
「當社會生產都由智能機器承擔,人類被從勞作中解放出來,衣食無憂,如處天堂」——這樣的設定,見於許多科幻故事之中,引向不安的未來,最典型的恐慌是機器顛覆了人的統治。而在溫仕培的這次推演中,危機並不來源於外部,卻是由內而發。
可怕的虛無。
「我認同人活著,就是一個始終在尋找意義和目的的過程。在現實社會中,工作、買房、養家等等一個一個具體的目的和意義,構建了我們的生活。」溫仕培說。
無法迴避的是,世事沒有理想化:現實中的人們過於湮沒在種種「目的」之中,它反而變成了一種包袱,變成了「沒有意義」的生活,變成了人們希望逃離的狀態;於是「財富自由」、「提前退休」,一度成為成功人生標尺。
但當處在溫仕培假想的近未來世界中時,人們集體掌握了看似理想的命運,卻並沒有變得更好,另一種無望的狀態在出現。生命沒有了「關鍵進程」,沒有了需要費心的事情,他們主動投向了「虛幻」,唯一可做的是在虛擬世界中殺時間。
這種看似輕鬆有趣的遊戲人生,處處有其弔詭之處:比如在虛擬世界中殺時間的方式,是自己選擇或被分配某種任務——人們在現實中希望逃離具體性,卻又在虛擬中追求;比如章宇所飾演的男主人公,身上的荒謬意味——在這個虛構的空間中,在這個不會有人真正死亡的空間中,他做的是一個殺手,成百上千遍地幹掉對方又重遇對方,滿是徒勞無用。
這裡最可悲的還是,正如很多普通人在現實的重複性生活中往往盲從,在這個近未來中,人們對於自己溺在虛幻中的生存狀態同樣麻木。溫仕培將這種麻木具象化,我們在片中可以看到,主動投入虛擬世界、腦機上傳的人們,真實的肢體卻一個個呈提線木偶狀態,完全沒有「主控」感,沒有身處「天堂」的安全感。
於是在這場麻木中,溫仕培開始發問,什麼是能抵抗虛無的方式?
片中為章宇提供的是「愛情」,但它似乎又並未以愛情為絕對答案;它通過愛情的特殊親密態,或許更強調的是以真實、鮮活的生命體驗,去點醒人們,如何脫離虛幻,過好真實的一生。
當創作者架起了一個發散的想像世界觀之後,它的腦洞邊界也就不受控了。片中,溫仕培為故事設定的時空背景是2046年,一個觸碰得到的時間點,故事中的人們就是當下的我們,我們將由現實世界轉投那個虛擬世界——既然是我們主動的選擇為之,也就意味著我們也可以重新選擇脫離。可是不妨試想一下,如果一群人自誕生之時起精神就在這個虛擬世界中運轉,那麼真實與虛擬還可分辨與捕捉嗎?這樣的一生豈不更荒蕪?而這樣的發散,更令人們動搖於我們這個世界的真實,真正陷入對虛無的恐慌中,真真科幻的細思極恐。
在《大世界扭蛋機》的這一系列短片中,觀眾評價《殺死時間》為一個「勇」,勇在將現實含於想像之中的隱喻,也在豐富的影像魅力中。
溫仕培的感受中,短片提供了一種獨有的自由,在整體上有著更具變化性的空間;而顯然,在他的這支短片中,影像呈現的多元化,有著突出的體現。
片中有個極富個性、長達2分多鐘的男女主人公深吻段落,以舞台劇的氛圍感和舞蹈的狀態,演全了兩個人物之間的短暫愛戀,相識、相愛、互相試探、互相傷害至結束。溫仕培說,這是整部影片拍攝的第一個鏡頭場景,在這個非常態的肢體演繹中,完成了整個拍攝團隊的磨合,「大家看到了影片的大致樣貌,它會是一個相對來說有點飛的東西」。
以此為起點,影片中進行了許多豐富的語言、形式、技巧的融合。比如空間風格的呈現上,虛擬世界主打賽博風和動畫元素,豐富躁動;現實世界則主打冷硬調性,空蕩冰冷——這種對比的反差,也在印證真實的凋零。又如片中為男女主人公構建的精神交流空間,一個純白純凈的天堂,一個意念能變出食物酒水樂隊等想要實現的一切,卻充滿了脆弱的崩塌感,似在提示這種生活的古怪。在兩人談愛過程中,屏幕上同時出現四組同屏影像,初看是在給到這一趟戀愛過程中的親密互動,而在人物的對話線索中又似乎透出,這實是二人一次次輪迴相遇的並行呈現。於是在這樣多元的設計中,影片本身也富有了更大的猜想與討論空間。
「當然,再『飛』的設置、技法或特效,核心重要的是要符合表達」,溫仕培強調說。
他對於構建自己想像中的這個影像世界,有著清晰的現實連接意識。
「這個未來的世界居住環境是什麼樣的?我們設置成他們每個人都在整齊劃一的小盒子空間里生活——就像是我們現在的手機一樣,是一個方正的盒子,我們也同樣依賴這個空間生活。空間設置會有一種『監獄感』,每個單人空間裡面,我們希望它小,希望它是一個相對局促的環境,在一個鏡頭裡面能夠看到整個空間的邊邊角角,我們可以看到它的頂部,看到它對人的這種壓抑的影響。」
在溫仕培看來,這與正當下人們的生活會有很強的共鳴。「近三年的疫情狀態,大家逐漸開始習慣隔離,習慣獨處,習慣虛擬的連接,這就有點像影片裡面所描述的這種人與人之間隔閡的狀態,人們在一個一個自己的空間裡面可以完成所有對外部世界的鏈接,這就是某種意義上的隔離,只不過現在是受疫情限制,而在一個極端的未來裡面,隔離是一個主動的選擇。」
《大世界扭蛋機》在「明日之後」「成長之前」「愛情之上」「青春之下」四大主題下,為青年導演打開了創作的多元宇宙,包容多元表達,鼓勵新銳風格。該廠牌的「13+N」部短片每周四在B站陸續上線,讓年輕導演和年輕觀眾雙向奔赴,從中既看到青年導演的多種可能性,也為大眾帶來豐富多維的新影像體驗。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