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手記
勝負繫於彈指之間
■解放軍報特約記者 徐秋實
戈壁的朔風席捲沙礫，拍打著指控方艙的艙壁。
方艙內，空軍某部中士於仕祥注視著面前方寸大小的屏幕，一個閃爍的光點正以複雜航跡逼近陣地。他和戰友們仔細分析友鄰部隊共享的目標數據，十指在鍵盤間翻飛，迅速鎖定目標。隨即，導彈直衝天際。短短几秒後，靶機在火光中解體。
這是專屬於導彈指控技師的「戰場」——三尺見方的屏幕，涵蓋了跨越數百公里的空天防線。
這裡說大不大。步入陣地，在方艙里里外外走一圈，不過十幾步的距離。幾台設備、幾把椅子和幾塊屏幕，幾乎是指控技師全部的工作環境。
這裡說小也不小。數百公里的空域被濃縮在方寸大小的屏幕中，密密麻麻的按鍵被指尖磨得發亮，指示燈如群星般明滅。指控技師們說，這裡是「用指尖丈量空天的地方」。那片廣袤長空的安全，就繫於「彈指之間」。
訓練間隙，於仕祥常常會習慣性地從操作台下方的抽屜，拿出那本已被翻得卷邊的《操作速查手冊》。多年前，同樣在一片戈壁灘上，他的班長曾用老式裝備死死鎖定一架靶機。那次，藍方特意使用了預案里從沒出現過的戰術和干擾方式。關鍵時刻，班長沉著冷靜地帶領大家用基礎原理推演出破解方法，並在這本手冊空白處，記下詳細的特情處置流程。如今，這本手冊的內容已經錄入電腦，但紙質原版依然放在方艙抽屜里。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曾經，老一輩地空導彈兵靠著「全營一桿槍」轉戰祖國南北；如今，新一代導彈指控技師依託體系織成的天網守衛蒼穹——
中士孟偉傑說，每當指尖在操作面板跳躍，看到屏幕中導彈與目標相遇的那一刻，他都會感到熱血奔涌。
戰位上，二級上士陳茂林仔細聆聽著友鄰部隊戰友傳來的數據，快速對比分析。他深刻體會到，體系融合正在加速改變地空導彈部隊的作戰方式。
作為操控導彈航跡的「幕後英雄」，他們看不到導彈升空破雲的壯觀景象，但守在方寸屏幕前的每一秒，他們都在拼盡全力與時間賽跑，努力爭得戰場上的制勝之機。一枚枚引弓待發的長劍背後，是他們守衛的悠遠藍天，是祖國和人民的安寧祥和。
這，就是導彈指控技師的光榮與夢想。
特稿
解讀空軍某部導彈指控技師的「戰位觀」——
方寸屏幕：無垠的疆場
■李逸晨 張品涵 解放軍報特約記者 徐秋實 特約通訊員 王男
空軍某部開展實裝訓練，導彈指控技師們奔赴戰位。陳藝 攝
1.2平方米的空間，足以實現夢想
金色的晨暉灑落在大樹枝頭，不遠處的陣地上，幾輛導彈發射車嚴陣以待。空軍某部導彈指控技師張智超正端坐於指控方艙中，屏幕上閃爍的光點映亮了他的瞳孔。
此刻，他的戰位被圈定在1.2平方米的指控席，而屏幕上每一個跳動的光點，都意味著來自數百公里外的威脅。對於導彈指控技師來說，這些光點，就是他們一直追尋的目標。
3年前，張智超從軍校畢業，來到空軍某部。指控方艙里，一排排閃爍的指示燈、密密麻麻的操作按鍵，將他帶入數據與電波交織的世界。初來乍到，他對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那時的張智超以為，他會像電影主角一樣，在自己的「戰場」大顯身手。沒想到，現實卻給了他沉重一擊。
晦澀難懂的技術參數和操作指令，常常讓張智超摸不著頭腦。操作時出現的一次又一次失誤，反覆打擊著他的自尊心。夜晚，張智超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感到孤獨和迷茫。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覺得自己離夢想越來越遠。
直到一次實戰化訓練，張智超的想法發生了改變。
那天，風沙肆虐，硝煙瀰漫。看著屏幕上的一片「雪花」，張智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掌也被汗水浸濕。在他身旁，經驗豐富的班長劉晨傑正沉穩迅速地操作設備。
「別慌，集中注意力，按照平時練習的步驟來！」張智超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憑藉日常積累的知識技能逐步分析目標信息。時間彷彿凝固下來，他雙手迅速撥動轉盤調整雷達朝向，隨後準確按下操作按鍵調整參數，終於成功鎖定目標。
隨著導彈呼嘯而出、精準命中目標，方艙里爆發出熱烈的歡呼。那一刻，張智超終於明白，指控技師的無垠疆場就藏在這片方寸之地。他也開始意識到，自己與夢想的距離其實並不遙遠。
「做好眼前每一件事，就是我們對勝利作出的最大貢獻。」作為該部換裝後的首批指控技師，劉晨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執行抗擊任務的場景——盛夏時節，氣溫高達40多攝氏度，他和戰友每人靠著一包包壓縮乾糧和一頂單兵帳篷，在陣地上一紮就是一個月。
「那時候最怕下雨，雨水會滲進電纜介面，我們就用塑料布把設備裹得嚴嚴實實。」回憶起那段日子，劉晨傑心中滿是自豪，「『10發10中』的榮譽可不是憑空而來的，我們多花一點心思，裝備就少一分出故障的概率。」
那段時間雖然條件艱苦，但每個人都憋著一股勁。大家明白，只有把眼前的事做好，才能讓導彈飛得遠、打得准。
步入該部指揮所，一幅巨大的地圖格外引人注目，圖中標註著該部守衛過的每一片空域。指控技師們告訴記者，這是他們最珍視的「史冊」，上面鐫刻了他們的每一次戰鬥值班、每一場實彈演訓和每一個不眠之夜。
此刻，張智超端坐於指控席前，雙眼注視著屏幕上的光點，手指在鍵盤上跳躍著輸出一道道指令。窗外，導彈直指蒼穹，勢不可當。
寂靜的方艙之內，是忠誠的守望。指控技師們相信，這份守望會隨著電波飛向遠空，融入數據的網路，化作空天防線中一塊堅不可摧的基石。
一個小紙盒，容納著「絕殺技」
時鐘跳動至凌晨2點。指控席前，中士於仕祥的指尖正懸在操作按鍵上方約0.5厘米的地方。
這個距離，他練了4年——既不會因過於靠近誤觸按鍵，又能在0.3秒內完成一系列指令操作。
於仕祥還記得第一次走進指控方艙參加跟班訓練，就注意到一個不起眼的紙盒。它沒有精密的電路，也沒有複雜的結構，不過是釘了幾塊擋板，剛好能讓人將雙手伸進去，並嚴嚴實實地罩住操作鍵盤。而後他被告知，這個盒子就是被老技師們當作「秘密武器」的盲操盒。
鍵盤被遮住，還怎麼操作？面對於仕祥的不解，老技師們淡淡一笑。
那天，隨著一場模擬戰鬥打響，於仕祥看著他們手指翻飛，在完全看不見按鍵的情況下精準輸入幾十組參數、切換不同作戰模式，甚至模擬了整套導彈發射流程。
「戰鬥」間隙，班長指著屏幕上米粒大的光點問於仕祥：「看出什麼了？」他盯著那個小點看了半天，困惑地搖搖頭。
「這是高度超過萬米的偵察機，在屏幕上稍縱即逝。真正的對手，不會給你低頭找按鍵的機會和時間。」班長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鎚般砸在於仕祥心上。細微之處見真章，一個按鍵，就可能改寫一場戰鬥的結果。他開始意識到，只有把握每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將每次操作都做到精準無誤，才能築牢戰場制勝的防線。
一次跨區實兵對抗，藍方出動高難度抗擊目標並施加強電磁干擾。於仕祥本以為按照既定預案就可以穩操勝券，卻發現屏幕中的光點不同於以往，正以飛快的速度從低空襲來。
來不及過多思考，他和戰友緊盯那個不斷抵近的光點，僅憑肌肉記憶輸出一道道指令，成功完成目標數據裝訂、發射諸元計算，完全靠「盲操」讓導彈準確咬住目標。正是那些在紙盒中練習的日日夜夜，讓於仕祥和戰友贏得這場對抗的勝利。
一個小紙盒，容納著「絕殺技」。
「練兵備戰的大棋局，正是由許許多多官兵的『小智慧』推動的。」為了更好勝任崗位職責，指控技師們充分發揮自身創造性，把操作要點畫成視覺記憶卡，用拼圖碎片的形狀記錄數據、加深印象，有效提升訓練質效。
在於仕祥看來，作為一名指控技師，他們的工作就像是在雕琢玉石——數不清的刻苦練習，對細節的精益求精……儘管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但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滴汗水，都會催生出保家衛國的能力。
夜色愈深，於仕祥專註地觀察著屏幕上的數據與線條。戈壁的風聲被隔絕在窗外，他的雙手依然停留在操作按鍵上方0.5厘米，耳畔彷彿又響起新兵班長那句話：「軍人眼裡沒有差不多，只有絕對準。」
日復一日堅守，只為雷霆一擊
採訪中，談及最適合指控技師的關鍵詞，官兵一致認為是「蟄伏」。
他們守在指控方艙里靜待時機，於無聲處聽驚雷，在細微處見真章。指令下達的一瞬間，他們又會果斷行動，迅速而精準地給予對手雷霆一擊。
這是屬於指控技師的「動靜辯證法」。他們深知，手中的每次操作都可能關係到戰場全局，所以必須在單調枯燥的「靜」中沉澱自己、磨鍊技能，才能為關鍵時刻的「動」積蓄力量。
二級上士牛忠元初入軍營時，曾對能否勝任指控技師的崗位滿懷忐忑。面對海量數據和複雜的操作系統，他知道自己發出的所有指令都關乎導彈的精準度，難免感到壓力巨大。
因此，牛忠元白天在訓練場上一遍又一遍模擬著架設流程，即使汗水濕透衣衫也不敢懈怠；夜晚就獨自坐在指控方艙內，對著電腦屏幕探尋一條條數據背後的奧秘。
直到成為班長後，牛忠元依然保留著一個習慣——他常常帶著新兵在雷達屏幕前一坐就是大半天，只為觀測行經附近空域的民用飛機參數。新兵們起初並不理解，牛忠元卻告誡他們：「勝負之間，往往要看誰最沉得住氣。」
一次對抗訓練，該部官兵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敵」方干擾信號時隱時現、規律難尋，持續擾亂著他們的指控系統。一時間，屏幕上「雪花」遍布，系統陷入停擺。
牛忠元沒有絲毫慌亂。憑藉在海量數據中錘鍊的判斷力、在枯燥觀測中練就的好心態，他迅速分析干擾信號和目標屬性，並果斷採取應對措施。
在牛忠元的精準操作下，官兵們成功化解對方干擾，準確命中目標。導彈轟然炸響那一刻，年輕的指控技師終於理解，曾經日復一日堅守的意義所在。
這份在動與靜之間從容切換的能力，不是與生俱來的稟賦，而是百鍊成鋼後的職業本能。
三級軍士長顏貴思還記得那年深秋，一場對抗訓練中，指控操縱台突然出現故障告警。不僅雷達屏幕上「雪花」紛飛，各種空情數據也如被撕碎的布條般，變得七零八落。就在這時，上級的空情通報同步下達至指控方艙：「某方位發現目標臨近，立即做好抗擊準備！」
一邊是突如其來的故障，一邊是來勢洶洶的「敵」機，許多新兵第一次踏上演訓場，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動作和眼神間都流露出驚慌失措。顏貴思果斷伏下身子，打開機櫃，一頭扎了進去。
憑藉豐富的裝備維修經驗，顏貴思很快找到故障點，隨即向對講機呼叫：「立即更換備用板件！」與此同時，他仍在繼續檢查其他線路，確保萬無一失。
隨著配件更換，主機重啟，系統再次恢復戰鬥狀態。短短几分鐘後，一道鏗鏘有力的口令響徹方艙：「目標鎖定！」頃刻間，導彈直衝天際，精準命中「敵」機。
「顏班長平時沉默寡言，關鍵時刻真是一馬當先。」任務圓滿完成，聽著戰友們的誇讚，顏貴思咧嘴一笑，手指摩挲著被汗水浸濕的操作按鍵——這一次的果斷出擊，來源於戰位上千百次的值守與練習。
月光下，導彈列陣，雷達飛旋。顏貴思心中明白，戰鬥力的鍛造，不僅在於導彈衝天時的雷霆萬鈞，更在於「蟄伏」歲月里的無聲耕耘。
當黑夜逐漸隱沒於天際，顏貴思和戰友的身影在晨暉的映照下愈顯堅毅。戰鬥警報再次響起，那座並不寬敞的指控方艙里，指控技師們已做好準備，迎接下一場挑戰。
成長橫切面
戰位在哪裡，就在哪裡發光
■中士 蒲永豪
剛下連隊時，我被分配到發射崗位擔任發射手。那時候，每天堅守在發射車上，我的皮膚被曬得通紅，掌心永遠浸染著機油味。經過一番刻苦訓練，我和戰友成功在當年的崗位練兵比武中取得班組第一的好成績。
沒想到，那年部隊更新裝備後，我被調整到指控專業。面對全新的武器裝備和陌生的專業知識，我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一次打靶任務，看著雷達屏幕上滿屏的「雪花」，我完全不知該怎麼處理，放在操作按鍵上的食指甚至在發抖。那次任務後，我痛定思痛，開始向經驗豐富的老班長請教裝備原理，與技術骨幹探討電路走向，堅持利用碎片時間練習操作。我始終堅信，既然能勝任發射手，指控技師這個崗位我也一定能幹好。
那時，為了訓練操作速度和精準度，我的手肘被操作檯面磕得青紫，一天下來，手腕往往硬得打不了彎。為了提升訓練質效，我自製配重環強化指關節抗疲勞能力，通過蒙眼操作將鍵盤裝進腦海，堅持進行抗干擾訓練，鍛煉判斷目標屬性和各項諸元的過硬本領……
記得一次高原演訓，環境十分惡劣，我和戰友頂著高溫與風沙，在陣地上一紮就是幾個月，早晨醒來常常發現帳篷和衣服灌滿了沙子。看到目標命中那一刻，我明白：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戰位在哪裡，就在哪裡發光。隨著時間流逝，我已經在指控技師崗位上經歷了許多、成長了許多，更有幸見證了祖國空天防禦體系的快速發展。
在速記本的扉頁上，我曾寫下這樣一句話：「戰鬥不挑時間，戰位不容僥倖。」它時刻提醒著我，我戰鬥的地方關係著祖國遼闊空域的安全，必須擔當起沉甸甸的職責使命，為長劍校準勝利的方向。
（周承志、李梓源整理）
來源：解放軍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