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4月底的一天上午,在漢口第三十五軍軍部的門口,突然開來幾輛敞篷卡車。此時該軍的部隊作為北伐預備隊基本駐在漢陽,軍部卻設在比較繁華的漢口。
那時節,武漢三鎮發展很不平衡,漢口有柏油馬路和自來水、電燈和較多的洋房,特別是靠近江邊的各國租界儼然如西方城市,全鎮有百萬人,是華中主要的商埠。
武昌則是官府集中區,國民政府、湖北省政府等都設在那裡,街區還是中國舊城的格局,近代設施也少,人口不過十幾萬。漢陽更小,是縣城的規模,人口不過兩三萬,除了鐵廠、兵工廠外,幾乎沒有什麼近代設施,鎮內更破破爛爛。
所以在武漢有點錢的人都到漢口買房子,便於享受近代生活。
當天第三十五軍軍部門前戒備森嚴,荷槍實彈的士兵驅趕四周的行人和商販,隨後將軍部團團包圍起來,禁止任何人員靠近周圍。
大約過了幾個小時,陸陸續續地開來幾輛小車和護衛車輛,第三十五軍軍長何鍵和副軍長葉琪已站在指揮部門前迎接。
從幾輛小車上陸續下來的都是在武漢的軍隊要人,不過沒有第二十四師師長葉挺。
前來的高官要人們是:
第八軍軍長兼武漢衛戍司令李品仙;
獨立第十四師師長夏斗寅;
第三十六軍副軍長兼湖南省政府主席周斕;
第十五軍軍長劉佐龍。
相互寒暄之後,何鍵、葉琪將來客請入指揮部內,隨後將門前的衛兵遣走,並下令不讓任何人進入指揮部。
這次相約開會,參加人員是何鍵精心選擇的。前幾天在摸清部下的態度後,何鍵曾企圖在武漢就給共產黨以一個打擊。
他要參謀長在漢陽組織一批便衣士兵為主的流氓打手,破壞一次工人集會。但是這些流氓打手剛一行動,便很快就被負責維持會場秩序的工人糾察隊所驅散,大會仍照常進行。
有的打手還被抓住,送到武漢糾察隊一審問,供出是三十五軍的人。何鍵急忙要人出面表示,這是士兵的個人行為。
經過這次失敗之後,何鍵及其身邊的幕僚都感到單靠這類偷雞盜狗的辦法,頂多只能泄一時之憤,終不能成「大事」。所以,他們決定放棄這種辦法,直接採取發動軍事政變的方式來徹底消滅共產黨,撲滅工農運動。但是要搞發動軍事政變的「大事」,何鍵非常清楚單靠三十五軍的力量還遠遠不行。
當時第四軍的葉挺部隊沒有去北伐前線,就駐在武昌,而武漢三鎮的工人糾察隊也有5000人,中央軍校的4000學生又號稱「赤子赤孫」。自己的部隊又奉調河南,抗命不走唐生智也難容。
考慮到這些,何鍵便利用唐生智去河南前線的時機,在漢陽邀請了駐在武漢附近的一些北伐軍高級將領到三十五軍集會,密謀發動清黨反共的軍事叛變計劃。
唐生智
等到客人們相繼坐下後,葉琪環顧四周後說道:「今天軍長請大家來是有要事相商,事關黨國之命運,所以加強了戒備,還望諸位多多體諒。」
從表面上說,此刻事關黨國之命運的大事應是北伐。既然是商討這事,又何必弄得如此神神密密的?
當然,出於共同的政治感受,一些來客還是明白其中奧秘,不過在當時的形勢下都想讓別人先點破。
葉琪索性直接問道:「不知諸位對最近共黨領導的工農運動有何看法?」
他這句話一出口,馬上引起來客的共鳴——「原來何軍長指的是共黨分子煽動的工農運動啊!」
獨立十四師師長夏斗寅先開頭一炮。他是湖北麻城人,湖北武備學堂畢業。此人雖然不是湘籍人士,可是麻城的農民運動也是湖北省內最激烈的,家中受到衝擊。一提農運,夏斗寅就有滿腔仇恨,大罵什麼對這些窮鬼無法無天的做法早就忍不住了。接著又說,老家的那些親戚朋友差不多都快給他們鎮壓完了。
葉琪見夏斗寅表明了態度,接下去說道,「我們軍長的老家這一陣子也經常來人訴苦,說在家鄉給那些窮鬼們逼得快沒法活了。諸位想想看,再這樣下去,我們拚命地革命,到底是為了誰?」
夏斗寅當即表示:「再這樣繼續搞下去,上面也不理,我們底下就只有造反了」。
何鍵指使葉琪講出了自己的態度,又得到夏斗寅響應,可是到會的李品仙、周斕、劉佐龍等卻沉默不語。李、周二人與何鍵相比,與唐生智的關係親密得多,可能當時不願背著長官表態。劉佐龍則是去年才由北洋軍閥「投誠」過來的,是外人,也不便公開自己的政治見解。
李品仙、周斕等人不便馬上公開表態,除了考慮到唐生智,也是怕政府怪罪。當時武漢是國民革命的中心所在地,有「赤都」之稱。
李品仙
而且北伐戰爭仍在進行中,武漢國民黨上層人物對共產黨和工農運動的真實態度也不明朗,所以何鍵的反共陰謀活動過去只敢在他左右的高級幕僚和同他個人關係較深的少數軍、師級高級軍官間暗中進行。對友鄰部隊將領亮出底牌,這還是首次。
對這次邀請來的高級將領,何鍵其實都心中有數,早讓他的親信經過多方打聽搞清了其政治態度。如李品仙、周斕等人和何鍵一樣,對共產黨和工農運動懷著極度的恐懼和仇視;另一方面,他們都是手握實權的人物。如果他們願意公開或暗中支持何鍵的軍事叛變計劃,那麼兵變基本也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看到李品仙等人不表態,何鍵只好圖窮匕首見地說:「共產黨不光領導那些遊手好閒的無賴分什麼地,鬧什麼工潮,把城鄉秩序搞得烏煙瘴氣,還企圖把軍隊也抓到手。」
「共產黨不是明確表示過不獨立搞軍隊嗎?」李品仙卻故意反問道。
何鍵聽了此話,馬上聲稱共產黨卻就是鑽了這個空子。他們雖然打著聯合革命的旗號,說不搞軍隊,卻在到處挖我們的牆腳。
葉琪接著又補充說道:「共產黨雖然沒有公開地反對我們,但是通過開展工農運動在不斷擴大自己的影響。我們在前方打仗,他們卻在後方帶領農民搶我們糧、分我們的地,藉此來收買人心,這難道還不算是在挖我們的牆腳嗎?」
李品仙、周斕聽了這些,終於露出贊同的態度。夏斗寅則又起來大罵共產黨。葉琪接著又向到會的人員講了一個他們探聽到的所謂陰謀,說什麼:「共產黨明裡說不搞獨立武裝,但他們在城市組織工人糾察隊,在農村改造民團,組建農民自衛軍,這實際上就是想把槍杆子抓到自己手裡,而且他們還企圖把我們的軍隊抓到手。」
農民自衛軍
「今年2月份,何軍長和王永基作過一次長談,總算把共產黨的意圖給弄清楚了。」
李品仙、夏斗寅等人都知道王永基是一名中共黨員,現在在三十五軍擔任政治部主任。
葉琪接著又說:「何軍長在談話時有意大談了一番欲將革命進行到底和應使軍隊與工農相結合的大道理,這些話還真把王永基這傢伙給騙住了。他聽完軍長的話後,這才大談共產黨要領導工農開展運動來改造社會,還要改造我們的軍隊,把它改造成為人民大眾的軍隊,那不就是等於變成共產黨的軍隊嗎?」。
「是啊!是啊!我聽了這些話,當時也不禁毛骨悚然。」何鍵在一旁證實道。
夏斗寅馬上在旁邊煽動說,「再不把這些共黨分子清除乾淨,我們遲早都要被他們清除了」。
軍隊是軍閥的命根子,說共產黨到軍隊做政治工作,還沒有什麼了不得,如果挖他們的兵權,那可是要命的事。這一番言語,使李品仙、周斕聽後也有些動容,跟著連聲斥責共產黨。
何鍵待他們說過反共的話後,馬上就要攤牌,提出「通過武力來肅清共黨的影響,不然必將後患無窮」。
當時,只有夏斗寅積極表態支持,李、周仍不明確表態,劉佐龍則說看他們的意思,顯然是兩頭搖擺。
經何鍵一再催問,李品仙最後才說道:「何軍長的建議好是好,但不知唐總指揮意下如何?」
「總指揮私下裡都和我們一樣,一向對共黨分子和工農運動都是深惡痛絕的。」葉琪趕緊安慰道。
「既然這樣,我們在請示唐總指揮後再商議起事,不是更好嗎?」李品仙則抓住葉琪的這句話不放。
「唐總指揮遠在河南,要是等到他的消息,恐怕我們也都已經開赴河南前線了,還道什麼救黨救國?」夏斗寅一看李品仙還是遲疑不決,忍不住譏諷地說道。
「能獲得唐總指揮的同意,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但眼下情景,共黨分子遍布政府、軍中,萬一消息透露,還沒等你我起事,恐怕都已被當成亂軍給剿了!」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周斕開口同意。
顯然,他與李品仙態度不同,同意背著唐生智起事。這個周斕也是一個反共意識極其強烈的反動分子,只是他極善偽裝,在公開場合向來都高唱三民主義,主張發動民眾,所以大多數人都以為他是一個革命分子。
為此,唐生智走後,武漢國民政府讓他代理了湖南省政府主席,沒有隨部隊到河南,中共方面對他也沒有戒備。
劉佐龍此時表示,如果大家同意起事,他可以從鄂東調他的部隊來參加討共。李品仙發現今天和自己同來的將領們都贊同何鍵的意見,當然不願自己被錯認為是袒護共產黨而遭到孤立,於是勉強表示同意起事。
何鍵、夏斗寅一見達成一致意見,都主張馬上在武漢動手。但是當地駐軍的主力是李品仙的第八軍,李又身兼武漢衛戍司令,沒有李同意還是什麼事幹不成。可是一進入具體問題的討論時,這個李品仙則又喊起困難來。
他說武漢共黨的勢力過於強大,除了武漢工人糾察隊外,葉挺的部隊就駐在武昌。如在這裡起事,恐怕一時半會還難以解決問題,勝負難以預料。萬一屆時形成僵局,唐生智再怪罪下來,武漢國民政府又聽信共黨的煽動,從河南前線將北伐軍調回討伐,恐怕大家都難逃滅頂之災。
李品仙一叫困難,劉佐龍也縮了回去,說沒有國民政府軍委會同意,擅自調兵不行。
這次討論,雖然達成了反共的一致意見,卻在發動政變問題上沒有獲得共識。何鍵和葉琪最後表示說,如果在武漢不行的話,就選擇在湖南下手。其實,這也是他們在召集這幾個傢伙開會前定下的另一個腹案。
葉琪還解釋說:「從那裡下手,一方面共黨在湖南沒有什麼正規武裝,我們可以迅速肅清這些亂黨亂國分子,給共黨一次沉重的打擊;另一方面,又可以避免國民政府過早插手,還可以通過它來試探一下國民政府和其他高級將領的態度,而我們則可以坐觀其變。」
對這個提議,夏斗寅當場贊同,李品仙、周斕、劉佐龍也表示同意。何鍵接著和他們約定,如果湖南的行動進展順利的話,夏斗寅則在鄂東南起事響應,李品仙、劉佐龍在武漢相機舉事,達成「兩湖共舉」的「清黨反共大業」。
軍閥們都是各揣心腹事。以後的歷史證明,這次漢口密謀之後,他們並未按照約定。夏斗寅自己跟蔣介石聯繫並跟四川軍閥勾結,先在鄂西發動叛亂,李品仙還是聽從老長官唐生智的意見,一時按兵未動。慣於看風使舵的劉佐龍原想響應夏斗寅,一見李品仙的態度就縮回了頭。
武漢的反共政變雖然沒有搞成,可是何鍵卻通過手下在湖南加緊布置隨後出現的血雨腥風的「馬日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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