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戰爭歲月(二十九)(三十)(三十一)(後記)

2022年07月02日04:40:02 軍事 1992

應誠,原名應根有,今年95歲。多年來,他堅持寫、反覆寫自己親歷的戰爭。筆者有幸徵得老人和他家人的同意,把他的手寫稿列印並校對,首發在夏禾鋤鋤的公眾號。

(二十九)好像過家家

有一次我遇到老戰友,他在福建某海軍服役,他給我講了一個福建前線的情況,我覺得很有意思,把它記下來。

福建前線某島離浙江南麂島不遠,蔣介石利用這島想反攻大陸。由於美帝干涉,我軍沒有及時解放台灣和這些島嶼。

在某一個島上有大量國民黨駐軍,老蔣要花三天三夜向這些島上運物資。,我海軍的魚雷快艇封鎖這個島,把送物資武器彈藥糧食的中字型大小登陸艇打沉了好幾次。

彈盡糧絕,解放這島是很容易的。一個星期過去了,沒有吃的,島上的軍民只好升白旗。我們也知道,升白旗到山頂是投降,可他們升到半腰。他們是向老蔣抗議:「你不把彈藥糧食及時送來,我們就沒吃的,也沒有打的了。」

這個時候的美帝要老蔣放棄這些島,固守台灣,製造兩個中國。老蔣不同意。

黨中央知道後,就順從老蔣的意願,告訴他們開放一星期,讓他們把物資送上,但要沒有美帝的護送之下進行,否則照樣打。美帝也老老實實不敢造次。


我的戰爭歲月(二十九)(三十)(三十一)(後記) - 天天要聞

老蔣送足了一星期糧草,後雙方照樣打,早上打,晚上打。後來又告訴他,你們的彈藥打完了,你們的糧食吃光了,我們可以供應你們。吃飽了,你們願意打就打,不願意打就算。雙方好像過家家、開玩笑。

後來不知不覺地都不打了,什麼時候不打,我也弄不清楚。美國第七艦隊也不聲不響地撤走了。美帝製造兩個中國的陰謀,始終沒有達成。

(三十)憶班長盛炳相同志

浙江省島嶼全部解放,我部隊也進了杭州市。我想起我的班長是杭州人,住在南星橋鼓樓這塊地方。我去找了好幾次都找不到他的家,有一條姓盛的一條街是省軍區後勤部住的地方,通過老戰友也沒找到什麼。

回憶起來,在抗美援朝二次戰役20多天冰天雪地里,和戰友的生活,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在古水戰役中,班裡四個人,我向他發過誓。我的腳凍得實在的走不動的時候,他說:「你下山去治療,戰後我到醫院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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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我不會離開你。」

可是敵人上來,排長把我兩個人分開了,我受傷到醫院以後沒有見到過他了。

班長參加過淮海戰役渡江戰役上海戰役,難道是到其他醫院去了?戰場上能活著回來的人是很少了,敵人的炮火還是很猛的,難道他真的……

「班長啊,我已經轉危為安了,再過幾天我可以回到你身邊來了,這段時間我可無法與你在一起,請原諒我吧,我的好班長,我離開你好幾個月了,你的形象和影響真使我一輩子難忘呢,革命隊伍里的戰士都是一個藤上的苦瓜。」住院那段時期,我天天這樣想。

班長既對我們嚴格又愛護,像一位老鄉。他會做一手很好的鞋子,無論在訓練還是行軍,他都是喜歡穿自己做的鞋子。鞋的樣子很好看,鞋底很緊湊,鞋帶很美觀。他有時做起來給同志們穿,走起路來很輕便很舒服,不打結。我們一有空也學著做,他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和藹可親,和親兄弟一樣。

入朝以來在行軍途中,班長天天給同志們扛槍、扛背包、扛米袋。到了宿營地大家都很疲勞,一躺下來就睡著,也不想吃飯,更不想洗腳。班長和副班長就把我們的鞋子脫下來,熱水燒好,把腳浸泡,然後幫戰士們處理腳趾頭上的血泡,他用針從下到上穿線把水和血放掉。否則第二天無法走路吃。不吃飯不打緊,不走路可不行,這個工作很主要,是一件大事,非做不可。

班長把每個同志的腳都做好了才做自己的工作。老戰友路跑多了,就不會打泡,我們年輕人容易生腳泡。在冰天雪地里,班長忽前忽後扶著同志走上山,還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全班同志做好保暖工作。

記得接近敵人的前夜晚,我們班兩個人放前哨,離敵人40米的斜坡上就是敵人。我和班長就蹲在雪地里,半個小時不到,凍得我全身發抖,牙齒在打架,腳也凍得麻木又不能動。我的煙癮特別重,抽一兩口也好抗寒。我向班長請求。班長說我太可憐了,允許我離開哨位5米深凹地,吸了兩口煙就回來。

回來碰巧陳指導查哨,問應誠哪裡去了。

我就來到他面前,說:我在,報告指導員。

他說:「不關你事兒。」。面對班長說了幾句:「這是戰場,不好允許戰士脫離崗位,這是戰場,記住。」說完,他就走了。

班長說;「你沒事兒。」

哪知道,第二天部隊集合到樹林里。連長宣布,盛炳相同志允許一個戰士脫離崗位是違反紀律,給盛炳相一個嚴重警告處分。我心裡一驚,明明是我的錯,怎麼處理班長。

我說班長,班長把手堵住我的嘴:「你沒事。」

連長還說:「你是個老兵,一個班長這點都不懂嗎?是要受紀律處分的。」

我聽了手都冷了,幾乎都站不住了,心裡難過的要命,幾乎要哭出來了。這是我的錯反而處分了班長,我悔恨極了,我這輩子也忘不了這個教訓,戒煙一時也戒不了反正一吸煙就想到這件事,最後還是戒掉了。

後來,我們轉到古土水,雪下到特別大,我們班裡只有4個人了,班長、我、張永春、張寶珍。班長說,我們只剩一個也要戰到底,無論什麼曲折困難都要堅持戰鬥到底。

翻了一座小山崗,在離山頭10米處,在高山腳下我們手拉手爬上山頂。雪下面墊些松毛,樹枝,我和班長,兩條棉被一條墊一條蓋。雪下個不停,班長這頭,我那頭,哪睡得著呢。一下子棉被下了一層厚厚的雪。

「班長呀,我的腳太痛了。」我說。

班長就自己棉衣解開,再把我的鞋脫下來,放在他肚皮里取暖。

「像這樣好嗎。」

我這時控制不住,熱淚流出來,不熱也熱呀。

三聲口哨聲,敵人上山突圍了起來。

「同志們,準備戰鬥,馬上穿好鞋子。」上了山頂,迎接敵人上山。由於人少任務緊迫,我和班長分開了,哪知成了永別了。

回國後,我多次到南星橋一帶查問,都找不到我的好班長時。有消息告訴我,我和班長分開後不久他就犧牲了,還有好幾個同班同志也沒有聽到他們的消息,他們應該都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以前、今天、明天或將來,想起他們心裡就難過,我這個活著的人,今天、明天、將來,我將在親愛的你們犧牲換來的幸福大樹下乘涼。

(三十一)調到兵團

死掉兩條心,安心兵團幹革命,這是領導調人到兵團的主要思想工作。我當時一心想複員,想回家。母親年邁多病,妻子加四個孩子都在農村,孩子又小,大的只有兩歲,小的只有三月,需要照顧。可是領導卻要把我調入湖州兵團,我實在是想不通呀,思想鬥爭了好幾天,領導也沒有做我的工作。只派人通知我說,不管死不死要服從命令。

我不願去兵團,當時我在杭州發動機廠工作。沒有人來做我的工作,我悶悶不樂。

因為我一直想複員回家,打了幾次報告都沒有迴音,實在太苦悶了。沒有辦法,只有服從命令吧。據說當時上級已經把準備把調往後勤政治處當幹事了,我不願意去,才把我調回兵團。

離開杭州發動機廠,回到湖州白雀師隊住的地方。我在自己住的宿舍里,關起門來喝悶酒。思想鬥爭了兩天,只好背起背包走上了三師十團,到長興縣李家巷)。

我也沒有帶介紹信,心想不要我最好。誰知介紹信早已到了兵團,團長叫劉俄南同志招待我,他是團長調來的,我不認識他,他卻認識我。

他叫我一聲「裝備股應股長。」

「什麼股長不股長,我不在乎。」我稀里糊塗住了下來。

第二天劉處長找到我,他是我領導,談了業務上的工作。裝備股的擔子不輕,槍支、彈藥、汽車、修配、倉庫、油庫都要管;農業方面有拖拉、犁耙、耕、水泵,工業上有礦山軋鋼機,空壓機,水泥廠有粉碎機,還有一個修配廠等等。

辦公室里配有6個人,一個軍械助理員杜明軒同志,汽車助理員兩名,礦山助理一名,還有兩名保養員兼職會計,因為我們都是核算單位。

善於苦幹的我也無所謂,我要麼不幹,要干就要干好。

這個團59師建立的一個團,基本上都認得我,團長更是熟悉。我只有服從,只好埋頭苦幹,240升的汽油桶沒人抬,我自己抬。工作對口,我幹起來很順利,助手很得力,大家很團結。由於工作上的努力,我受到領導好評。

領導很關心,不多久就把全家帶入兵團,我放下了一個大包袱,工作更認真了。接著妻子也安排了工作,子女安排讀書,三歲小孩托給幼兒園照顧,生活上雖然艱苦,日子過得卻很好。

我最喜愛的是一個汽車隊,是我股直接分管的。那裡有豐富多年的老駕駛員許文觀、謝松林、徐國成、謝列興、倪換林,還有三名是退伍老駕駛員彭文生等,還有兵團里的小戰士王華林、許可、陳思衛、吳正順、宗建容,還有得力助手杜明軒,宋福慶。

和他們一起工作非常高興,可我總覺得對不起他們,對他們關心不夠。他們從來沒有怪我。沒想到,後來兵團會撤銷,這對我打擊很大。我怨氣衝天,後來也沒有去看他們,他們卻對我非常敬重。

等待轉業又是轉折點, 1978年10月轉業回蘭溪老家,在城裡副食品廠任正廠長兼副書記,後來我調到糧食局汽車隊,隊長好像犯了什麼錯誤;沒幾天又叫我到米長。這下我把陳主任頂回去了,不去、

我30多年都在軍營生活,地方工作不熟悉,人事關係生疏。我想有個拿工資的地方就算了,而我現在連個巢都沒有。於是提前二年我就打報告不幹了,退下就算了,我也不計較兩年多出來的工資,心情愉快一點就行了。

後記:據應老先生回憶,大概他是1978年回到老家工作,工作之餘開始寫回憶錄。退休以後用孫子的筆記本寫,兩本筆記本可以寫完一個回憶錄,寫好用線縫合。每天寫幾次,一次寫一部分,一本寫完重新寫一遍,本來準備每個家人留一本做紀念。

因為朝鮮戰爭,他的雙腳凍傷,現在走路不太方便;遇到下雨天,老人曾經被子彈穿過的肩膀會痛, 痛得徹夜難眠。他和老伴陳奶奶(今年87歲)住在二樓,老先生基本不下樓,陳奶奶負責買菜燒飯洗衣等。

老人每天生活很有規律,吃完早飯在走廊鍛煉一小時,然後寫回憶錄一小時,再玩手機,主要是看頭條,再寫回憶錄;中午簡單吃一碗麵條,休息一下再繼續寫回憶錄,寫寫停停,玩一下單人撲克接龍;晚上是稀飯,喝點紹興老酒,然後休息睡覺。

老人一天至少三個小時堅持寫回憶錄,寫著,寫著就會哭,想到班長對他的好,想到那麼多戰友凍死了……他說,自己四次死裡逃生,太幸運了。

老人是個低調的人。他寫了那麼多年的回憶錄從不對外面公開,他覺得那場戰爭(朝鮮戰爭)太可怕了,凍死那麼多人,太慘了。他擔心年輕人看到都不願意去當兵,直到家人告訴他長津湖戰役已經拍成電影了,他才願意把回憶錄公開。

老人在朝鮮負傷,醫院被定為三級殘廢,但那張殘疾證明在過漢江時被浸濕,到了岸上遭遇敵軍炸彈時丟掉了。回國後,他去杭州南星橋找盛班長,一則表示謝意,二則也好證明自己的負傷情況,但是班長沒找著,也就罷了。

老人現在享受離休幹部待遇,身體不錯,兒女孝順,孫輩有出息。但願老人健康長壽。

完結。

謝謝閱讀。

我的戰爭歲月(二十九)(三十)(三十一)(後記) - 天天要聞

我的戰爭歲月(一)———-苦孩子

我的戰爭歲月(二)———-戰上海

我的戰爭歲月(三)(四)(五)

我的戰爭歲月(六)(七)(八)

我的戰爭歲月(九)(十)(十一)(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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