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生志
從那次解救了一個四川女孩以後，我又碰上過一次販賣婦女的案件。那次，還牽涉到我的一個關係特別好的表弟。為了那兩個少女的前途，同時也為了我這個表弟的前途，我又橫下一條心，在解救少女的時候，也把表弟送進了公安局。
那是1999年10月發生在連雲港東海縣的一件事。
我有一個遠房表弟，叫劉海軍。劉海軍在東海縣一個牛奶公司當經理。我和海軍從小關係就特別好，沒事經常在一起玩。第一次我去煙台，就是他帶我去的。
他是大學生，畢業於連雲港師大，原來在連雲港市海關搞檢測，應該說工作條件是很不錯的，後來因為聽人教唆，去搞什麼傳銷，亂七八糟的傳銷公司他也參加了不少，全國各地跑，還借了幾十萬塊錢，結果，錢全部叫人騙跑了。沒辦法，他就來到東海開公司。
海軍本性還是很善良的，人也很老實。過去我每次去東海縣找他玩，只要給他打個電話，他都提前一兩個小時到東海縣東大門(中巴車經過的地方)，找個計程車或借個車等著接我。然後對他的朋友說，我大哥來了．你們今天晚上都跟我一起陪我大哥玩，一起吃飯。他的牛奶公司主要就是給人家送牛奶，代銷奶製品。
這一次見到我，海軍就說，現在生意不好做，老是賺不上錢。說到這裡，他又說，他有一個朋友，是流汪村的，叫陳秀生。他從四川搞了兩個小女孩過來，前兩天到處委託人幫他賣，但還是賣不出去。你在外面跑．認識人多，看看能不能幫著賣，賣個七八千塊錢，到時候讓陳秀生給2000塊錢喝喝酒。
我很驚訝，就跟海軍說：「海軍，這個事情你不能做，你是有文化的人，怎麼能做這種事。」
他一看話不投機，就說：「行行行，我聽你的。」
這事就過去了。過了幾天，我總感覺心裡不太踏實。我知道，海軍性格是很善良的，可能現在是因為搞傳銷賠錢了，債主也多了，要債的人也多。因為他有一次到市裡找我，身上沒錢，從東海縣到市裡面，七八十里路，兩條腿走過去。現在窮了，工作也丟了，人窮急了就會亂來。
於是，我就給他打了一個傳呼。他回電話後，我問：「海軍，前兩天你跟我講的事情，那兩個小女孩現在什麼地方?」海軍說，還在陳秀生那裡，陳秀生可能把她倆送到東海縣挨著山東的一個鄉里。
我一聽，就知道他沒聽我的話，還在參與拐賣。我決定製止這樁買賣，我就想了一下，對海軍說：「我馬上趕過去。正好我一個朋友，是射陽縣的，30歲，沒有老婆，但家境很．好，就是高不成低不就，年齡也不小了，人長得也不差，你把這個女孩帶給他看看。如果有希望的話，我們也能促成一對姻緣。這樣你不是還能拿點錢嗎?」
他信以為真，說：「行，大哥，這件事我幫你辦好。」我放下電話趕到東海縣，海軍已經跟陳秀生聯繫上了。海軍先把我帶到他們公司，把我介紹給他們公司同仁。說這是我大哥．和我感情非常好，對我特別照顧。他來了，你們繼續工作，我今天什麼也不做了，我要陪大哥玩。
我倆一直到晚上都沒有等到陳秀生。原來他已經把人送走了。半夜，海軍和他聯繫上了，陳秀生說，我馬上把人帶過來，明天早上到石榴樹，讓買主把錢也帶上。我說，這事就這麼定了，我朋友從射陽趕過來，到時看不到人，我不好交待的。
他又給陳秀生打電話說：「你可不能騙我們，有人就是有人，沒有就是沒有。這可是我大哥交辦的事情，在他朋友面前不能栽面子。」陳秀生肯定地說：「人我已經接到家了，明天早上叫他們把錢帶過來，8000塊。」
說好時間、地點，我趁晚上沒有人，趕到了東海縣公安局，找到了茅局長，他過去在派出所當所長的時候就跟我關係特別熟。
我說：「茅局長，這個事情你必須要想辦法，把人就出來。另外，海軍是我的兄弟，這個人並不壞，是誤人歧途，因為窮。」
茅局長說：「這沒問題，這本來就是我們分內的事，你看我們也打交道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知道我做事的性格嗎?好了，就這樣，明天我讓劉山鎮派出所和我們刑警一大隊配合你，人力夠不夠用?」
我忙說：「好好好，非常感謝!」茅局長笑著說：「這好像是你的事似的，這個事情應該是我們感謝你，怎麼你倒感謝起我來了!」
茅局長問，晚上，你是在我們這過夜還是到劉海軍那裡?我說，為了不引起他們懷疑，我還是到劉海軍那裡。
就是那天晚上，我還跟海軍講，海軍啊，我們都是本分人家出身，窮富是另外一件事情，再說你受過高等教育，千萬不要做這種事情。現在，我在中間為他們撮合，說成了很好，說不成，你也不要再參與。海軍說，大哥，反正我聽你的，你叫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我聽了這話，心裡踏實了一些。
第二天早上，兩個剛實習的民警，化裝成買主，焦東方隊長裝扮成出租司機，一個老民警裝扮成買主的父親。我和「買主」三個人找到海軍，拉上他來到了劉山鎮鎮北十多里路遠的馬路邊。陳秀生已經來了，見了我們說：「人來了，我們…起去我家。」我說：「家裡面我們不能去。」我當時擔心，就我們幾個人的力量營救不出被拐女孩。
陳秀生說：「為什麼?」我說：「我們帶著萬把塊錢到鄉下，人生地不熟的，我們害怕。你把他們帶到鎮上來，錢好搶，人總不好搶吧。」陳秀生一聽，覺得在情理之中，說：「那好，你就讓他們等在路邊上，我去帶人。」
我說：「陳秀生，叫海軍跟你去，我在這裡等。」海軍就跟陳秀生進村。把兩個四川女孩帶來了。當時他們鎮上的馬路邊上正在建房子，堆著一堆磚頭，我們就蹲在磚頭後頭談價錢。這時焦東方從車上下來，一眼被陳秀生認出來了。陳秀生就向後退，想跑。我就說：「陳秀生，怎麼著，你想走哇?」
陳秀生說：「不是呀。」他轉身對海軍說：「你哥帶來的這個人是條子，我認識。」我聽見了，說：「不是不是，怎麼可能?」陳秀生說：「老大，可能是射陽人把你賣了。」我說：「射陽人不會賣我的。」他說了聲「不要說了」，掉頭就跑。
我就喊焦東方和兩個民警，「快，陳秀生要跑」。這時候，焦東方上前一把揪住陳秀生。海軍一看他們扭打起來了，他「噌」地一下從懷裡抽出一把匕首，兩個民警一老一少，年輕的還是剛畢業的實習民警，劉海軍l米8的大個兒，兩個人拿他沒辦法，只能前後夾擊逼住他。四川那兩個女的，這時候一看買賣雙方打起來了，也突然撒腿就跑。我一看，先不管三個民警對付他們兩個，就衝上去把兩個女孩一手抓住一個，讓她們跟我走。她倆都不走，賴在地上。這時一群村裡的老百姓圍上來了，以為買賣雙方在搶這兩個女的。
我就和老百姓講，我們是東海縣公安局刑警隊的，是來解救被拐賣婦女的，你們都閃開。老百姓一聽這話都閃開了，但沒有一個圍觀老百姓敢上前幫我們。我就把哪兩個女的一個一個塞進了麵包車裡，我說你們別動，今天你們要動你們就倒霉了。我們是東海縣公安局的，你們知不知道你們被人拐賣。她們一聽，都愣住了，沒出聲就蹲在車上二老實了。我回過頭一看，陳秀生雖然個子有1米75，儘管瘦兮兮的，但是身手特別敏捷，焦東方打不過他，那時候焦沒有帶槍。原來和李愛虎中隊說好了，他們在外圍，我們一打他的電話，他就立馬衝過來。但一打起來，根本沒有機會和李愛虎聯繫。
我一看三個民警打不過他們，我就顧不得那麼多了，暴露就暴露了，先抓犯罪分子要緊。我上去以後，看到焦東方被陳秀生卡住喉嚨，腦袋抵到車門裡邊，身子在門外邊斜著。焦東方一手抓住陳秀生的肩膀，一手扯住他的褲帶，死活不撒手。我繞到陳秀生的背後，一手拎著他的腳腕子使勁一提，陳秀生身子一懸起來，一下子就摔倒了。焦東方從背後拿出手銬緊緊把他銬起來；銬起來以後，我就把他往車裡拖，塞進車裡，把陳秀生按在座位底下。這時候兩個民警還在和劉海軍僵持，焦東方抽了一塊竹棍，就衝上去一陣亂打，打得海軍刀都丟下了。他們三人就把劉海軍按倒在地，就在這時候，海軍說：「大哥，快點幫我!快點幫我!你怎麼能帶人來搶人呢?」
海軍當時還不知道我帶警察去抓他，而認為我帶來一伙人來搶人。他們把海軍捆起來，把褲帶一抽，手反綁在後面，拖上車拉到公安局。說真話，我看到海軍被按到地上，我心裡很難過，想想我們經常在一塊，處得那麼好，這種無奈讓我的心裏面很不好受。尤其是按到車上以後，警察給了他一個嘴巴。我的氣沒有地方出，我就打了陳秀生好幾個嘴巴。
到了公安局刑警隊，我跟刑警隊焦東方隊長說，我要跟海軍談一談，不管怎麼說，我們是很不錯的兄弟，我要把道理給他講通，他真恨我，我也沒有辦法。
他倆同意了,海軍被他們從警成室帶出來,我倒了一杯水給他，我說:「海軍你喝口水，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首先，我沒有抱著你能原諒我的希望，也沒有想讓你不恨我。我想跟你說，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我們都有兄弟姐妹，我們大道理不講，如果這兩個女孩換成是我們的姐妹，被人騙出來販賣，當牲口一樣地去賣，被人囚禁起來賣給不相識的人，面臨著被人蹂躪和糟蹋，你心裏面會有什麼感覺?」
海軍已經明白了事情真相，低聲說：「大哥，我不怪你，你做的沒有錯，你錯的是沒有和我說清楚。」我解釋說：「海軍，不是大哥我沒有和你說清楚，是我不敢和你說清楚。如果我要跟你說清楚，你可能會跟陳秀生說清楚，我不但救不了這兩個女孩，女孩還會更倒霉。」
他說：「既然這樣，我也不怪你。」我接著說：「你要配合警方打擊拐賣婦女，你聽大哥的話，把知道的情況，全部給警方談清楚，爭取政府對你寬大處理，我說的你能明白嗎?」
他回答：「大哥，你放心好了，我很明白，小女孩也不是我騙來的，是他讓我賣，我就是幫他聯繫聯繫。我說真活，這幾年也確實搞得窮，傳呼機的費用都交不起，我抑制不住貪念，他說賣了以後給我錢，就答應了。」我說：「好了，這個事情，我也會給二位隊長講的，你只要實事求是把事情講出來，他們會按照國家政策寬大處理，也不會為難你。你自己想開了就好，以後我會經常來看你。」
海軍朝我點點頭，說：「行，你回去不要跟我家裡人講阱我絕對不恨你，我們還是好兄弟。」我說：「好，你既然能理解這點，你真的還是我的好兄弟。」
海軍後來把所有的問題都談清楚，他關了不到一個月就被放出來了。出來以後他還找過我兩次，我們還相處得很好，他說：「大哥，你當初要不管我，小女孩真要被賣掉，我要拿到了餞，如果陳秀生要再出事，我就真的進去出不來了。」
後來經過調查，這個陳秀生就是當地一個農民。他原來在成都時找了一個老婆，他這次去四川，說是給東海縣牛奶公司招工。把兩個四川小女孩騙來了，沒想到陳秀生第一次做這種事就撞上了我。
王生志，現供職於共青團中央《農村青年》雜誌社，任事業發展中心副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