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再度陷入風波。今年初，那場肆虐的山火曾引發全球矚目；而近來，加州洛杉磯又因聯邦移民執法行動，引發了大規模衝突，且衝突態勢正持續升級。6月9日，南都、n視頻記者連線多位身處洛杉磯的中國人。有受訪者透露，街頭人群大量聚集，眾多商家關門歇業，當地「人心惶惶」。
導火索再度點燃。從山火到關稅爭端，再到此次美國總統特朗普打破常規操作，繞過加州州長紐森，直接調動國民警衛隊。刺耳的警報聲劃破長空，不僅撕裂了洛杉磯的天空，更將共和黨掌控的聯邦政府與民主黨主導的加州地方政府之間尖銳的矛盾暴露無遺。
「美國社會分裂還會繼續加劇。」有美國問題研究專家向南都記者分析稱，共和黨和民主黨都將移民問題當作政治博弈的工具。「政客們把外國人塑造成對美國治安、福利和文化的威脅，迎合日益上升的民粹主義和本土主義思潮。」
6月7日，在美國加州洛杉磯縣，聯邦執法人員向示威人群發射催淚彈。新華社發
加州亂了
直升機的嗡鳴和尖銳的警報聲將天空撕裂，車輛被焚毀，濃煙瀰漫在街頭。這是洛杉磯在鏡頭下的真實景象。
連日來，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因聯邦移民執法行動引發的大規模衝突正持續升級。
6月9日，一名居住在洛杉磯的中國人告訴南都記者，「有國民警衛隊進入洛杉磯，抗議者主要是墨西哥人。」另有一名在當地的中國人用「混亂」向南都記者形容現場。
這場衝突始於當地時間6日的一場執法行動。當日，美國移民與海關執法局（即ice）等聯邦機構出動大批執法人員，在洛杉磯縣多地展開針對非法移民的搜捕行動。包括購物中心與工廠在內的洛杉磯縣多處地點被突襲，44名非法移民被逮捕。
執法人員在行動中不斷與社區居民發生肢體衝突，引發強烈不滿。當日晚，約500名抗議者聚集市中心，高舉「ice滾出洛杉磯」標語，試圖衝擊拘留所。衝突中，為對抗警方的警棍、催淚彈和橡皮子彈，抗議者也採用磚塊和石頭還擊。
6月8日，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市中心的聯邦執法機構門前，抗議者與國民警衛隊人員對峙。新華社發
「戰火」並未隨夜幕降臨而平息，矛盾在聯邦執法人員與數百名抗議者的對峙中再度激化。
當地時間7日，聯邦執法人員繼續進行搜捕並在當地社區製造衝突。其中，作為拉美裔移民聚居區的派拉蒙市局勢最為緊張，催淚瓦斯和震爆彈、石塊和水瓶交替橫飛。
同日，白宮新聞秘書萊維特宣布，鑒於洛杉磯的「違法行為受到縱容而惡化」，總統特朗普下令部署2000名加州國民警衛隊隊員予以應對。美國國防部也下令要求駐紮在洛杉磯市附近的海軍陸戰隊待命。洛杉磯市長巴斯則強調，7日整晚僅有120名抗議者出現在街頭，警方完全可以控制局勢。
當地時間8日晚，洛杉磯警方發布消息稱，示威人群已經前往洛杉磯市中心，並且堵塞了菲格羅亞大街和第11街所有車道。警方已宣布市中心集會為非法，要求人們立刻離開上述區域。
同日中午，市中心聯邦執法機構門前的抗議者與部署在該地的國民警衛隊人員發生衝突，催淚彈和橡皮子彈在此成為軍方的「求和手段」，多位圍觀人員被波及。
特朗普將洛杉磯的抗議活動稱為「暴亂」，表示聯邦政府「將向任何地方派遣軍隊」。美國軍方同一天說，大約500名海軍陸戰隊人員正在待命。與此同時，紐森已正式要求撤回國民警衛隊指揮權，譴責特朗普的介入加劇了緊張局勢。
連日的衝突持續影響著當地民眾的生活，不安在社區中瀰漫。6月9日，中國駐洛杉磯總領館發布公告稱，洛杉磯地區多地正持續開展執法行動，提醒洛杉磯地區中國公民切實提高安全意識，加強安全防範，遠離集會場所、人員聚集區域或治安不佳地區，避免夜間或單獨出行。
「我們中午看到很多人拿著牌子聚會，感覺不對，才開始撤離。」同日，一名洛杉磯華人告訴南都記者，其公司就位於此次衝突的中心，洛杉磯市中心的衝突是當地時間8日下午開始的。
其稱，現在街頭人群聚集，商家關門，人心惶惶。為安全考慮，「我們星期一和星期二關門，看局勢發展，再決定是否營業。」
兩黨紛爭
這場衝突撕開了聯邦與地方的權力博弈，其背後是加州與聯邦政府一系列矛盾的累積。
加州長期是民主黨重要「票倉」，特朗普3次競選總統均未拿下該州。在洛杉磯大火、關稅風波、非法移民等問題上，加州常與特朗普政府對立。今年，加州還曾就關稅問題和聯邦政府部門將撥款與各州移民執法情況掛鉤的問題，起訴特朗普政府。
「近年來，非法移民成為美國社會的重要話題。」9日晚上，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教授韋宗友向南都記者表示，「美國社會整體對移民的態度變保守了，民粹主義上升，老百姓反對精英、反感外來移民尤其是非法移民，支持政府加大打擊非法移民力度；但不少民主黨選民則認為，打擊非法移民不能太極端，得講究方法方式。」
6月8日，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聯邦拘留中心附近的衝突現場拍攝的燃燒的車輛。新華社發
韋宗友分析，特朗普借口加州未能採取有力措施保護聯邦執法人員的安全，動用聯邦國民警衛隊維持秩序、保障安全，並以此展示自己打擊非法移民的決心，以及共和黨在此事上的強硬立場。
隨著事態逐步升級，這場衝突也演變成美國共和黨和民主黨的紛爭，雙方互相指責，並將責任歸咎於對方。
8日，20多名民主黨州長在民主黨州長協會網站聯合發表聲明，表達對加州州長紐森的支持。
聲明寫道，特朗普向洛杉磯派遣加州國民警衛隊是「令人擔憂的權力濫用」，「各州州長才是本州國民警衛隊最高指揮官，聯邦政府未經與州長協商便擅自在州境內調動國民警衛隊，這種做法既無效又危險」。
韋宗友指出，一方面，加州是民主黨大本營，跟共和黨相比，民主黨在移民問題上的立場比較寬鬆。特朗普此次將矛頭指向加州，也是藉機對民主黨在移民問題上的寬鬆立場表達不滿；另一方面，加州和墨西哥接壤，有大量拉美裔選民，也聚集著大量拉美裔非法移民，因而加州成為特朗普推行打擊非法移民的一個重點區域。
韋宗友分析稱，特朗普此前曾表示加強對邊境的管控，嚴防非法移民通過邊境湧入美國，並下令大規模遣返非法移民。近期，特朗普還將打擊重點轉向可能僱用非法移民的工作場所，從而更有效兌現他大規模遣返滯留在美非法移民的承諾。
「比如在美國，農場、建築行業等重體力活的行業，是僱傭非法移民的重災區。從事這些重體力活的外來移民，有的人可能在美國已經生活工作了很長時間，在工作場所抓捕非法移民，很多家庭會被拆散，給家庭造成巨大衝擊，因而導致當地民眾與執法人員的尖銳對立，甚至釀成衝突。」韋宗友說。
「特朗普當總統不走尋常路，他根本不在乎什麼政治正確，甚至用政治不正確來博眼球。」韋宗友認為，這次在洛杉磯因打擊非法移民引發的衝突，將讓特朗普與加州、民主黨的矛盾更加激化。
分裂加劇
今日之美國，裂痕無處不在，不同階層、不同種族、不同黨派紛爭不休。特朗普上台後，衝突愈發明顯。
北京外國語大學區域與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講師、太和智庫研究員陳征向南都記者分析，自今年初，ice就開始發動一項名為「安全守護行動」（operation safeguard）的驅逐計劃，目標針對無證移民進行逮捕與遣返。
3月開始，ice不斷擴大逮捕範圍，除有犯罪記錄者外，持有工卡、等待上庭的無證移民也成為目標，導致無犯罪記錄者被逮捕量激增。與此同時，美國用飛機強制向拉美國家遣返非法移民，給移民戴上手銬腳鐐，招致國際社會譴責。
近日，特朗普政府還全面暫停12個國家的公民以移民和非移民身份進入美國，這些國家分別是阿富汗、緬甸、查德、剛果共和國、赤道幾內亞、厄利垂亞、海地、伊朗、利比亞、索馬利亞、蘇丹和葉門。此外，特朗普還宣布對包括蒲隆地、古巴、寮國、獅子山、多哥、土庫曼和委內瑞拉七個國家的公民實施部分限制入境措施。
6月6日，在美國華盛頓白宮，美國總統特朗普。新華社發
從歷史角度來看，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其一向認為自身的繁榮與發展離不開移民的貢獻。但美國的移民法長期帶有濃厚的種族歧視色彩，對歐洲白人門檻很低，而對亞洲和拉美移民限制很多。不少以非法途徑進入美國的人從事最低端的勞動，美國社會則坐享這些廉價勞動力帶來的經濟收益。
據美官方數據，美國現有約1100萬非法移民，其中超過700萬來自拉美國家。他們在建築、農業、服務等行業提供勞務，有稅收貢獻卻難以獲得相應社會福利，更因沒有選舉權而經常被當成社會問題的替罪羊，成為競選中的政治犧牲品。
與近期激進的應對非法移民政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美國政府定價500萬美元的移民「金卡」政策。
此前，特朗普政府公開表示，將面向對該國項目至少投資500萬美元的外國人開闢獲得居住權並最終入籍的新路徑。「金卡」將賦予他們在美國生活和工作的權利，以及獲得公民身份的途徑，並稱這是「富人出錢讓天才進入美國」。
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副研究員楊楠向南都記者指出，「從移民問題上來看，他會給外界合法移民一個比較穩定的信心和信號，讓他們知道來美國實際上不會受到像特朗普黨內極端力量所說的『干擾』，甚至是驅趕。」
這個素以「美國夢」「大熔爐」為豪的國家，正因移民政策的結構性撕裂陷入更深困境。
執政者將公民身份異化為富豪階層的專屬入場券，既試圖通過資本門檻篩選「優質移民」維繫經濟活力，又不得不維持對底層勞工的剛性需求，這種矛盾使移民問題淪為黨爭的籌碼，給大批移民家庭帶來人間悲劇。
6月8日，抗議者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的聯邦拘留中心附近的長凳後躲避。新華社發
陳征認為，在移民方面「特朗普1.0」和「2.0」時期的執政方式非常不同，特朗普第一任期內採取防禦政策，包括2019年動用防務經費在美墨邊界建造邊境牆等。但第二任期內，特朗普開始採取進攻政策，包括此前大規模拘捕遣返非法移民，並在今年6月7日起，簽署備忘錄，向洛杉磯部署國民警衛隊人員進行針對非法移民的大規模搜捕行動等。
特朗普實施這些極端的針對非法移民手段的根本原因在於，特朗普背後maga（即「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力量。「maga代表的是一種右翼民粹主義和極右翼的政治力量，特朗普的當選離不開這些勢力的支持，他現在實施的一系列政策，可以看作他在兌現當時的競選承諾。」
「美國社會分裂還會繼續加劇。」韋宗友則認為，共和黨和民主黨在內外政策的很多理念上都有尖銳對立，兩黨都把移民問題當成政治工具，互相從不同角度攻擊對方。
他指出，特朗普政府不光是打擊非法移民，甚至連在美國學習的國際學生都不放過，拿哈佛這種常青藤高校「開刀」。「政客們把外國人塑造成對美國治安、福利和文化的威脅，迎合日益上升的民粹主義和本土主義思潮。」
出品：南都即時
統籌：南都記者 向雪妮 張倩寒
采寫：南都記者 梁令菲 楊苓妍 見習記者 陳宇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