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黨溫和派選民
能否成為影響大選的關鍵少數?
孟維瞻
雖然特朗普接近獲得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提名資格，但是黨內初選也暴露了他的一些缺陷。特朗普雖然相對於妮基·黑利獲得壓倒性優勢，但共和黨內一些選民群體對他的支持度很弱。第一，在佛蒙特州和華盛頓特區，特朗普輸掉了初選；在新罕布希爾州和猶他州，黑利贏得的選票比例超過40%。第二，受過大學教育的共和黨選民，仍然普遍不喜歡他，尤其是在一些搖擺州內部的城市和教育水平較高的縣。第三，部分州的女性對他比較反感，例如北卡羅來納州和弗吉尼亞州。第四，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和上次大選相比，特朗普的種族民粹特徵和宗教色彩變弱，對底層民眾的傾向更加明顯，從偏右翼調整為偏左翼以擴大選民基礎，但是這導致他得罪了富人群體和財團，以至於競選財政狀況愈加捉襟見肘，這將會導致他未來七個月面臨不確定性。
特朗普選民的基本盤：趨於縮小而不是擴大
有一種觀點認為，特朗普僅僅代表少數美國人，因此他難以當選總統。但我們也可以換一個角度思考，特朗普的粉絲群體肯定是全體選民中的少數，或者說反對特朗普的人肯定要多於支持特朗普的人，但少數並不意味著他不能當選。在總統制的政體中，很多時候能成功當選總統的恰恰是少數。誠然，反對特朗普的人很多，但他們能否團結一致支持拜登，才是問題的關鍵。拜登不僅要照顧溫和派選民，還要動員下層民眾和左翼群體，不僅要服務於本國民眾，還要為盟友做出很大的付出，這個難度是非常大的。
對特朗普政治前途有直接影響的，是共和黨的溫和派。在共和黨初選中，黑利和曾經擔任新澤西州州長的克里斯·克里斯蒂是這個群體的代表。如果特朗普能夠贏得這個群體的支持，至少絕大多數人的支持，那麼他的勝算就會大大增加。共和黨初選結果告訴我們兩個信息，一方面，特朗普的支持率的確可以碾壓黑利，他的支持者數量是黑利的三倍以上；但另一方面，黑利的支持者非常反感特朗普，他們中的有一部分人可能會在11月的大選中堅決不支持特朗普。即使這個群體最終沒有阻擋特朗普當選，他們也會對國會選舉造成影響。
上述情況與2012年及其之前的大選明顯不同。在過去的黨內初選中，候選人之間往往表現為同質性。一個候選人退出之後，他的選民會很容易轉變成為另一個候選人的支持者。更重要的是，上述情況與2016年和2020年的兩次大選也不同。雖然在這兩次大選的黨內初選中，特朗普獲得了共和黨的提名資格，但是他與共和黨溫和派政客之間並不是對立的。雖然他是一個民粹主義者，但是共和黨溫和派政客為了擴大選民基礎、提升獲得執政權力的可能性，對他的態度從質疑轉變為基本接受。從2017年到2020年，共和黨國會議員在重要投票中基本上支持了特朗普，而沒有出現分裂。
然而，2021年1月6日的國會山暴亂使得雙方關係緊張，連與特朗普一直親密無間的副總統彭斯都與之決裂。在過去的四年中，共和黨溫和派與民粹派之間相互利用也相互鬥爭，矛盾多於合作。這意味著，在2024年大選中，溫和派選民中的一部分人拒絕支持特朗普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他們不願意看到特朗普繼續損害美國的民主體制和憲政秩序，反對他的人肯定比以前更多了。換句話說，特朗普的選民基礎並沒有在擴大，而是存在縮小的可能性，他雖然鞏固了對於「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選民的控制，但是他正在面臨共和黨溫和派選民流失的潛在麻煩。
此外，特朗普在本次國會選舉中將會面臨兩難，甚至這個麻煩要大於2022年的國會中期選舉。特朗普不可能僅僅憑藉MAGA派的政客就可以掌控多數，而他要想掌控國會多數就必須對建制派採取寬容態度。
共和黨溫和派政客能否以第三方或「無標籤」候選人面貌出現？
歸納一下，共和黨溫和派選民在11月的大選中可能會有如下四種投票選擇。
A. 背叛共和黨，投票支持拜登
B. 不滿意特朗普，但仍然支持特朗普
C. 不投票
D. 支持第三方或「無標籤」候選人
共和黨內部存在一個對特朗普不滿的群體，使得第三方候選人或者「無標籤」候選人在本次選舉中可以獲得更多選票。和以往的選舉相比，他們的影響力將會增加。「無標籤」候選人可以用更靈活的方式吸引選民。例如，很多人可能支持捍衛墮胎權，但對同性戀權利不感興趣；很多人可能懷念大規模的醫保政策，但也主張打擊非法移民；很多人可能支持美國繼續維持與盟友的關係並且承擔應對氣候變化義務，但是對於援助烏克蘭不是那麼熱衷。
黑利本人其實就具備成為「無標籤」候選人的特質，她在墮胎權問題上比較溫和，而且她本人是一位少數族裔的女性，可以吸引很多民主黨選民。如果一個民主黨選民希望減稅並且支持限制移民，那麼他很有可能會給黑利投票。正是這個原因，在初選期間，共和黨一部分人一直在試圖推動黑利以第三方身份競選，這將會使得她獲得更多政治籌碼。
假如黑利願意以第三方身份競選，她更可以吸引一部分共和黨選民。她的粉絲中，有一部分人忠誠於她，堅決不會投給特朗普。即使這個群體很小，對於特朗普來說也是致命的。但問題在於，她本人是否願意這樣做？根據黑利自己的說法，如果以「無標籤」身份參選，那麼她應該尋找一位民主黨的副手，但是她本人信仰小政府主義，支持州權，不願意向民主黨的立場妥協。
黑利真正的意圖可能是瞄準2028年的總統競選，背叛共和黨將會對自己的聲譽造成影響。去年8月，黑莉已經簽署了共和黨全國委員會要求的承諾書，必須支持該黨的最終提名人，否則沒有資格參加初選辯論。此外，目前「無標籤」運動沒有得到有實力的財團的支持，這也是她缺乏興趣的原因，除非未來一段時間情況發生改變。
不過，黑利有可能最終會轉變態度。她可能會意識到自己等不到2028年，因為四年之後共和黨還會湧現出新的政客。更重要的是，共和黨建制派已經衰落，四年之後特朗普將會推舉出一位忠誠於自己的MAGA接班人，這個人很有可能再次碾壓黑利。這是一個冷酷的事實，但她無法迴避。對她而言，最划算的辦法是現在就主動出擊，即使自己不能成為「王」也要成為「造王者」，不要浪費寶貴機會。
黑利的粉絲是否會支持拜登？
拜登已經開始努力爭取得到黑利選民的支持，並正式發出呼籲。畢竟這個群體佔據共和黨選民的25%-30%，數量相當龐大。雖然民主黨和共和黨的建制派在很多議題上存在分歧，但是二者也有很多共識，他們都支持維護美國的民主制度和法治精神，並且擔心特朗普的孤立主義將會傷害美國的國家安全和國際地位。
民主黨的旗艦報紙《紐約時報》也不斷為此造勢。它給出的理由是，兩黨建制派在墮胎問題上是可以調和分歧的。雖然奧巴馬非常支持墮胎權，但在他執政的八年里，全國的墮胎率其實下降了28%。相反，在特朗普執政的四年里，墮胎數量不減反增。此外，雖然民主黨內的極左派肯定不願意與共和黨人合作，但是黑利選民與MAGA選民之間的分歧更大。
不過，事實並不是這麼簡單。目前拜登沒有拿出任何具體方案來吸引黑利選民。他既沒有承諾讓任何共和黨建制派政客加入內閣，也沒有在任何議題上對共和黨選民做出讓步。如果他得罪了民主黨內的極左派，自己就會遭到更大的損失，這對於他來說非常危險。粗略計算，民主黨內極左派選民的數量是共和黨溫和派的兩倍左右。移民和勞工本身已經越來越成為搖擺群體，迎合共和黨的做法將會導致這些群體被推到特朗普一邊。
類似地，對於共和黨建制派和溫和派選民來說，支持拜登也很難讓他們受益。拜登現在很難建立一個廣泛的反特朗普聯盟，更不可能要求聯盟內的所有選民一致擁護自己。共和黨溫和派雖然對特朗普不滿意，但是他們更害怕拜登的極左政策，所以權衡一下，絕大多數人還是會支持特朗普。特朗普雖然僅僅代表全體選民的少數，但是他仍然相對於拜登佔據優勢，這並不是因為他的政策有多麼成功，而是因為今天特殊的選民結構和弊端叢生的兩黨制共同形成了有利於MAGA的局面。
黑利選民最終會如何選擇？
共和黨溫和派內部其實也不是鐵板一塊。面對特朗普的壓倒性氣勢，多數溫和派政客做出了兩種選擇，要麼像米奇·麥康奈爾那樣向特朗普低頭服輸，私下進行利益交換，要麼像米特·羅姆尼、邁克·加拉格爾那樣選擇退出政壇。而像莉茲·切尼這樣的「死磕派」，得不到多數人的支持。況且，在黑利曾經有一線希望的時候，切尼也沒有對她提供起碼的聲援，反而切尼有自己的小算盤，試圖通過成為「無標籤」候選人的方式為自己撈取政治資本。儘管如此，特朗普最擔心的是在國會選舉中這些溫和派政客可能暗中做出對自己不利的舉動，一旦共和黨同時輸掉兩院，他能不能當成總統還是未知數。
黑利選民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共和黨溫和派，目前還有爭議。艾默生學院3月初的一項民調發現，63%的黑利支持者更喜歡拜登，而只有27%的人更喜歡特朗普。越是在民主黨佔主導地位的州，共和黨選民越不喜歡特朗普。但是這忽略了一個問題，實際上黑利支持者中，只有一半左右是共和黨選民。很多黑利支持者其實是民主黨選民，從一開始就不會投票給特朗普，也談不上未來會轉向支持特朗普。
在一些州，民主黨選民可能故意試圖支持黑利，並且參加共和黨的初選，這提升了黑利支持者的數量。如果將討論範圍嚴格限制在共和黨選民，那麼在支持黑利的共和黨選民中，其實只有25%的人認可拜登的表現。這說明，如果讓黑利的支持者必須在拜登和特朗普兩個人中做出選擇，那麼絕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支持特朗普。儘管他們不喜歡特朗普，但是他們更不喜歡拜登。
因此，真正影響最終大選結果的並不是黑利選民或者共和黨溫和派選民的數量，而是這個群體內部的一個更小的尚未確定投票傾向的群體。特朗普在初選中贏得了72%的選票，而黑利則贏得了24%，而黑利支持者中有41%認為自己是獨立人士。也就是說，共和黨選民中目前有將近15%的人還沒有決定是否支持特朗普，他們不會支持拜登但可能會不投票。民主黨選民中有25%左右的人還沒有決定是否支持拜登，他們不會支持特朗普但可能會不投票。就全國大選而言，民調顯示拜登仍然比特朗普佔據微弱劣勢。但是特朗普缺乏資金會導致嚴重的後果，接下來七個月中他吸引不到中間選民的支持。
作者：孟維瞻，復旦大學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講師
來源：國政學人「學人原創專欄」
排版 | 李鑫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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