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鄉村發生的一起持刀刺殺致死案導致了國內的嚴重分裂，並引發了極右翼情緒的高漲。部分法國人對社會中黑人群體的行為感到不滿，他們將黑人與貧困、失業、毒品和謀殺聯繫起來。法國的右翼分子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活躍，他們要求徹底的變革，甚至包括驅逐自己的同胞。法國媒體和右翼政客積極炒作這一悲劇，將其歸咎於失敗的移民政策，這一批評引起了馬克龍總統的憤怒。然而儘管存在著對法蘭西第三帝國的懷舊情緒，大多數法國人仍呼籲等待調查結果，而非僅憑臆斷進行指責。法國民主正面臨來自右翼的挑戰。
在法國東南部的克雷波爾（Crepol）村，發生了一起持刀群毆事件，導致一名16歲的法國男學生托馬·佩羅托（Toma Perotto）死亡。這起事件發生在11月，但法國民間仍在為衝突的後果而耿耿於懷。托馬和他的兄弟（媒體沒有提到他的名字）從鄰村沙隆（Chalon）（離伊澤爾河畔羅曼不遠）來到克雷波爾：他們打算在"冬季舞會"派對上放鬆一下。
一群來自伊澤爾河畔羅芒的非洲裔年輕人也來參加了舞會，許多人後來急於將事件歸咎於他們。兩名男子涉嫌謀殺湯姆：第一名是22歲的北非裔法國人伊萊斯。第二個人是一個17歲的少年，他有一個法國名字和姓氏，由於他是未成年人，當局沒有透露他的詳細信息。有一種說法是，其中一名主要嫌疑人擁有法國國籍。
群毆發生後，包括三名少年在內的九人已被逮捕或受到司法控制。他們被指控在一群人的組織下有預謀地實施暴力。其中七人試圖逃離圖盧茲警方的追捕；一名被告曾因其他罪行被拘留。100多名憲兵正參與在調查此案。
致命的惡作劇
警方發現，在九名被告中，有四人在接近午夜時到達了派對現場，當時入場是免費的。他們是從社交媒體上得知此消息，並希望藉此機會結識當地女孩。其他人則在附近的一家小超市裡喝酒。這些年輕人在入口處被保安搜身，其中一人被沒收了一把獵刀。參加「冬季舞會」的客人們並沒有特別注意到他們的到來，不過後來有人回憶說，這些新到的人對著狂歡的人群投去了「斜眼」。
湯姆-佩羅托遇害現場的鮮花。照片：Julien Reynaud/APS-Medias/Abaca Press/ddp images/Vida Press
凌晨兩點，派對接近尾聲，局勢開始升溫。根據伊萊斯的說法，爭吵的起因是湯姆的朋友和同名同姓的法國人湯姆·L（Tom L）的挑釁。這首歌的歌詞中有一句是關於長發的，湯姆·L向伊萊斯重複了這句話，並抓住他紮成馬尾的頭髮。就這樣，他決定和伊萊斯開個玩笑。這首歌的歌名源自法語，意思是"完美的女人"或"性感的女人"。由於被拿來與女人相提並論，伊萊斯感到不快，他建議Toma L.到外面去"用男人的方式來解釋問題"。Toma L.本人在接受詢問時只說他"可能推了"伊萊斯。
警方還不能確定是誰先動手。伊萊斯說他遭到了Tom L和兩三個橄欖球運動員朋友的攻擊。後者說他們不得不自衛，以抵禦在附近喝酒的伊萊斯和他的朋友們的攻擊。共有約30人參與了混戰，雙方都有刀傷記錄。爭吵中，16歲的托馬心臟部位中刀，在被送往裡昂醫院的途中死亡。另有17人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
一名目擊者聲稱聽到襲擊者喊道："我們是來殺白人的，我們是來砍白人的"。在接受採訪的104名目擊者中，只有9人回憶說在混戰中聽到了針對"白人"的種族主義喊叫聲。地區檢察官勞倫特·德·卡格尼（Laurent de Cagny）則表示，所發生的一切並不是一場基於種族或民族仇恨的有計劃的集體襲擊：這很可能是一場因"某人的頭髮"而引發的糾紛。
事情並非一目了然
對於法國公眾中的保守派來說，這起事件是"野蠻人"對一個真正的"高盧"村莊的襲擊。不等調查結果出來，法國極右翼分子就認定兇手是非洲移民，並把克雷波爾村的群毆與哈馬斯對以色列的襲擊相提並論。
該派對的組織者埃瑪紐埃爾·普拉斯（Emmanuelle Plas）也部分支持這一說法。她指出，襲擊者最初是帶著鋒利的武器來參加聚會的，並回憶了當晚她發現自己17歲的兒子也在受害者之列時是如何驚恐萬分的。到處都是傷者：有人在大廳中央接受心肺復甦，一名年輕人背部被刺傷，血流如注地躺在廁所里，而托馬則躺在廚房的地板上。
"我不想聽到打架這個詞。這是一次襲擊！他們帶著至少20厘米長的菜刀和殺豬刀來參加聚會。聚會組織者說："就我個人而言，我身上從不帶刀。」
法國農村的社會分層可能是衝突的原因之一。伊萊斯的朋友們代表著伊澤爾河畔羅曼德的弱勢群體，而湯姆的朋友們則來自富裕階層。一位調查人士告訴記者："來自伊澤爾河畔羅曼德和克雷波爾的年輕人在高中時就有交往，他們彼此雖然一見如故，但他們來自於不同的世界。」
2023年11月22日，伊澤爾河畔羅曼德，紀念湯姆-佩羅托的抗議活動。照片：Mourad Allili/Sipa/Scanpix
「我餘生都將被那些站在湯姆棺材旁的16歲少年的身影所困擾。種族融合失敗了。」當地活動家戴維·吉永在談到伊澤爾河畔羅曼德的貧困社區拉蒙納時說：「你不必是像皮埃爾·布爾迪厄那樣的社會學家，也能明白，當你把全世界的貧困都集中在一個地方時，就會創造出一個複雜、無法控制的局面。」
並非所有人都同意預謀襲擊的說法。國內衝突說的支持者的主要論據之一是伊萊斯的組織四分五裂，在戰鬥中沒有作為一個整體行動。
「別再說這些年輕人是為了襲擊而去的了。事實並非如此。」伊澤爾河畔羅曼德的一位居民說。
在克雷波爾發生的屠殺中，大多數涉事的年輕人都住在伊澤爾河畔羅曼德的拉蒙納社區。這個地區曾是社會多樣性的象徵，現在卻成了犯罪的中心，連警察都不敢進入。拉蒙納的居民並不認為自己是法國人，儘管他們中的許多人在法國出生並持有歐洲護照。本地法國人也不將他們視為自己的同胞，而是稱他們為馬格里布人或穆斯林。這裡毒品交易公開進行，汽車常被盜，咖啡館和餐館經常遭受襲擊。
威脅對威脅
法國右翼分子開始對襲擊者的家人發出死亡威脅，導致一名襲擊者的母親不得不取消在伊澤爾河畔羅曼德的房屋租約並離開。一些可能在現場的非洲裔青少年的名字開始在網路上流傳。極右翼社交媒體在未提供任何罪證的情況下，呼籲對這些人進行報復。
伊澤爾河畔羅曼市的右翼市長瑪麗-埃萊娜-索拉瓦爾在克雷波爾村襲擊事件後呼籲特別關注該市的「敏感區域」，並稱拉蒙納居住著「野蠻人」。她發表這些言論後，也開始收到死亡威脅。有匿名者給她打電話，稱她是法西斯分子，並詢問她是否有卡拉什尼科夫衝鋒槍進行自衛。另一位匿名者在社交媒體上私信她，威脅要「玩弄她的頭顱」。
托拉瓦爾已執掌該市10年，市政反對派將拉蒙涅的局勢歸咎於她。2014年當選後，她削減了該地區社會項目的資金，導致一個提供工作和兒童課後班的協會關閉。伊澤爾河畔羅芒和克萊波爾居民的收入中位數明顯低於其他類似社區。
「市長當選時，這些孩子才五歲或十歲。」在拉蒙涅長大的薩利姆·德利希表示：「如果她能保留我年輕時的計劃，如果他們能有我那個時代的機會，也許他們會像我一樣在公司里做工程師。」
"法國人，醒醒吧！這是在你們家裡"
儘管沒有調查結果，許多法國媒體還是將湯姆的謀殺與法國的移民問題聯繫起來。右翼政客也立即加入了批評的行列，他們認為這起悲劇證明了法國的傳統價值觀正受到威脅，因為移民的後代不願被同化。例如極右翼政黨國民陣線的副主席馬里昂·馬雷夏爾說，托馬是"反白人種族主義"的受害者。該黨創始人、前總統候選人埃里克·澤穆爾稱這起謀殺案是"法國大屠殺"，並將「穆斯林阿拉伯人」描述為侵略者。澤穆爾此前因仇恨言論被罰款。2020年，他稱未成年移民為"小偷、殺人犯和強姦犯"。
謀殺案發生三天後，伊澤爾河畔羅曼舉行了紀念湯姆的「白色遊行」。這次活動由死者家屬組織，是「非政治性的」。約有六千人參加了這次活動。幾天後，約一百名極右翼分子走上了拉莫納耶的街頭，他們手持鐵棍和棒球棒，高喊「伊斯蘭，離開歐洲」、「法國屬於我們」和「為湯姆伸張正義：既不寬恕也不遺忘。」六名法國人因參與其中被判處6至10個月不等的監禁。2023年12月1日，巴黎，一名抗議者在法國極右翼組織Les Natifs為紀念一名少年而在先賢祠前組織的示威活動中點燃照明彈。照片：Stephanie Lecocq/Reuters/Scanpix
專家指出，右翼分子的組織非常嚴密。參加激進遊行的人群來自法國各地，而組織抗議活動只用了不到一周時間。「極右翼分子基本上組建了一支民兵隊伍，」法國問題專家、倫敦瑪麗皇后大學的歷史學家安德魯-史密斯認為。在巴黎，儘管當局最初禁止右翼集會，但法院在最後一刻推翻了這一決定。大約有200至1500名右翼分子聚集在先賢祠廣場，高喊「法國人民，醒醒吧！這是在你們家裡」。
法國內政部長熱拉爾-達爾馬寧在騷亂後誓言取締三個右翼極端組織。他還警告說，「極右翼組織內部正在進行動員，這將導致內戰」，並補充說，激進分子「試圖攻擊阿拉伯人、有色人種、懷念第三帝國」。抗議者手持刀具和指節銅環，呼籲支持者「停止默哀」，做好戰爭準備。
極右翼曾成功發起過侵略行為。2022年，在布列塔尼的小鎮卡拉克，當地當局希望啟動一項難民計劃，意在重振這個僅剩兩千多人的小鎮。然而作為對該提議的反應，右翼分子開始以強姦和謀殺威脅政治家們。最終，市長放棄了這一計劃。
生活變得更加可怕
湯姆的遇害給克雷波爾和伊澤爾河畔羅曼的社區帶來了巨大創傷。居民們時刻感受著恐懼和焦慮，有些甚至不敢出門。拉蒙納的犯罪街區居民抱怨說，他們現在害怕出門，擔心因為戴頭巾或長相不像歐洲人而遭受迫害。鄰近的瓦朗斯一座清真寺收到了一封畫有裸體先知穆罕默德的信，上面寫著「死掉的穆斯林就是好的穆斯林」。然而，這並不是伊澤爾河畔羅曼德首次發生反伊斯蘭事件：早在1982年，極右翼分子就炸毀了該鎮正在建設的清真寺。
克萊波爾謀殺現場附近的警察。照片：Mourad Allili/Sipa/Scanpix
這場悲劇直接影響到了伊澤爾河畔羅芒市議會議員約瑟夫·吉納爾，當晚他的孫子被襲擊者打傷。他的孫子是九名目擊者之一，他們聽到了針對白人的種族主義威脅。吉納爾也認為，重要社會項目的削減嚴重影響了拉蒙納，但他強調，貧窮不能解釋為什麼有人會持刀跳舞並殺人。
「我曾經認為所有人都是好人，為他們找借口很容易。現在則更難了。這不是投資或金錢的問題。」吉納爾說，「這是人性的問題。」
在伊澤爾河畔羅曼德，移民襲擊當地人的事件時有發生。2020年，一名來自蘇丹的難民在商店裡持刀襲擊他人，被捕時他正在用阿拉伯語祈禱。在克雷波爾悲劇發生的一個半月前，聖馬丁-普蒂社區的一個聚會上也發生了襲擊事件。襲擊者的種族背景未明確，但據稱，駕車將襲擊者帶到犯罪現場的是一名戴頭巾的婦女。
16歲的湯姆-佩羅托被謀殺後，法國分裂成兩個陣營。右翼政客和媒體在這一分裂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試圖在穆斯林社區中尋找替罪羊。甚至連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龍也對右翼版本的案情主導議程表示憤怒。檢察官警告公眾不要「草率解讀」案件。
作者：亞歷山德拉·亞斯特雷博娃
文章信源：Холод（寒冷）
媒體簡介：Холод是由記者塔伊西婭-貝克布拉托娃（Taisiya Bekbulatova）於2019年創辦的在線媒體。該刊物製作有關社會和政治話題的文字、播客和視頻。已從一個專註於長篇文學新聞的單人項目發展成為一家擁有超過20名媒體專業人士並涵蓋新聞報道的媒體機構。主題廣泛——從家庭暴力和腐敗到戰爭和文化。最初是一家有關俄羅斯的媒體，專註於俄羅斯事務。這種專註體現在名字中，字面意思是「寒冷」，就像「西伯利亞一望無際、冰雪覆蓋的寒冷平原」。自從烏克蘭戰爭爆發以來，由於俄羅斯的壓制性法律迫使Холод的團隊離開俄羅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