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靜夜思》,從第一句第一字開始,就充滿爭議

作者:老談,來源:唐詩宋詞古詩詞(ID:tsgsc8)


出生時有爭議


但凡是個中國人,大概沒有幾人不會背《靜夜思》。


也沒有什麼出奇的理由,該詩不事雕琢,卻又渾然天成;用詞淺白如話,卻能直指人心。


時也、運也、命也。人的一生,可能逃脫不了這三個字,詩歌亦然。


雖然在今天,它被冠以「千古思鄉第一詩」的名號。但該詩問世的幾百年間,《靜夜思》並未驚起多少波瀾。


據學者考證,《靜夜思》大概創作於公元726年,當時的評論家,並不以為該詩如何的上品。賀知章李白相遇於742年,他驚異於李白的文采,是因為《蜀道難》。


不可否認,《蜀道難》同樣是千古名篇,但是單論傳唱度,此詩比之於《靜夜思》,則相去甚遠了。


宋代文學家王安石,在編選李白、杜甫韓愈歐陽修四家詩時,他「以李白最下,俗人多疑之」。王安石對李白貶損最多,其原因就是他的詩歌較俗,十首詩歌中倒有九首,寫美酒和婦女。


宋代名士趙次公,論及李白詩作時,也曾慨然言道:「多在於風月草木之間,神仙虛無之說,正何補於教化哉?」


趙學究的意思是,寫詩是要教育人的。人民群眾沒有受到教育,你寫得再好有什麼用?


趙次公說完此話,一千多年之後,中國出了個說「三俗」相聲的郭德綱,他表示很理解李白的感受。


時光荏苒,趙次公的衣缽傳人一直都在,但令人欣慰的是,李太白可能也不會消亡。


言歸正題,《靜夜思》兼具「近俗」和「於教化無益」兩大特徵,該詩不但不能算名作,可能還是李白詩歌中的敗筆。



傳播時有分身


流傳至今,《靜夜思》總共有四個版本。


說來可笑,今天被你我所熟練背誦的版本,還是一個盜版,或者叫臆改本。


就文本的源流概況而言,宋蜀本《李太白文集》中的《靜夜思》,才算是所有版本的正宗。該版應該是李白親手所作,全詩內容如下:


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


至於你我所熟悉的那版,出自於明萬曆年間的《唐詩選》,該書的編選者,和李白是同一個姓氏,乃是明代著名文學家,文藝復古運動「後七子」的領袖李攀龍


為了避免混亂,筆者姑且拿這兩個版本作比較。因為是傳唱千古的詩篇,各種版本孰優孰劣,一直是後世學者爭論的焦點。


清代學者王堯衢,認為萬曆年間的改編更勝一籌。他認為該詩的意境,在於不經意間。開篇首句著一「看」字,就帶有目的性。而且,他還說道:「如用『看』字,則『望』字有何力?」


王堯衢的意思很明了,他認為李白原詩中的「看」字並不高明,第一句就用了此字,第三句的「望」字,就沒有了力量。


反對者的觀點也很明確,是誰規定李太白當時必須是睡著的,就不興人家帶著目的性看月亮?


至於王堯衢的論調,甚至有個日本學者就表示不能認同。該學者叫森瀨壽三,他的名頭也著實不小,此人可能是第一個發現《靜夜思》有不同版本之人。


森瀨壽三在文章中指出:「看」作為動詞,與第四句之「低頭」、「思故鄉」交相呼應,誘導讀者嚮往故鄉。「看」字在全詩中,是起連接作用的重要詞語。


古人寫詩,務求以精簡的字眼,表現渺邈的意境。詩歌第三句中,各自為「望山月」與「望明月」。雖只有一字之差,卻有差以千里的區別。


想要「望山月」,詩人一定是在「床前」,言明了詩人的位置;一個「山」字意味著高遠,「抬頭」與「低頭」更有立體感。相比之下,「望明月」顯得直愣而單調,缺乏想像的空間。


但反對者又說了,還是「舉頭望明月」更高明一些。「望明月」承接首句的「明月光」,這樣的承接,自然而穩妥,在修辭學中被稱作「復疊格」,是很高明的用法。


萬曆年的《靜夜思》因何能流傳?首當其衝的,就是「復疊格」的運用,加深了詩歌的音韻和美感。


朗朗上口則易記,記住了才可能流傳。


完全可以想像,關於詩句的爭論,永遠沒有停下的跡象,只怕李太白在世,也很難定奪孰優孰劣。


第一字有內涵


哪怕是李攀龍版的《靜夜思》中,也包含了無盡的爭論。


更確切的說法是,李太白詩歌的第一句第一個字,就充滿了爭議。


很多學者納悶,「床前明月光」的「床」,到底是何種傢具。


真要是躺在床上,正常人應該很難既抬頭又低頭。另外,如果是睡在床上,房間內怎麼可能結霜?既然不結霜,李白怎麼可能瞎聯繫,難不成詩人又喝多了?


李白還寫過一首《長干行》,其中就有類似的例子。這幾句詩歌同樣千古流傳,卻也頗值得玩味: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小男孩騎著竹馬,繞著床跑追妹妹,他就不怕挨罵嗎?諸位不要說筆者吹毛求疵認死理,提出疑問的,乃是大名鼎鼎的郭沫若


馬未都先生是大收藏家,也算玩過見過的主兒,他發表意見道:李白詩中的「床」,並不是睡覺的床,其實是一個馬扎,古代稱作「胡床」。


馬先生還例舉白居易的《詠興》作為旁證:


池上有小舟,舟中有胡床。

床前有新酒,獨酌還獨嘗。


在小舟里放下整張床,的確不太現實,而放進去一個馬扎,倒顯得既合理又合適。


李白自己的詩歌中,也曾經出現過「胡床」的身影。在《草書歌行》中,他如此描述「草聖」懷素:


吾師醉後倚繩床,須臾掃盡數千張。

飄風驟雨驚颯颯,落花飛雪何茫茫。


詩歌中的「繩床」,又被稱作「胡床」,也就是馬扎。


但具體到《靜夜思》中,一個馬扎孤立地放在那裡,多少有些煞風景。而且,人坐在馬紮上,卻用「床前」、「床後」來區別方位,會不會有些矯情?


元代黃公紹所編的《韻書》中,有如下表述:「『床』謂『井干』,井上欄杆也。」於是又有學者,將李白從床鋪上拉下來,把詩人攆到庭院里。


將井欄比作床,在之前也有先例。譬如古樂府詩中就有「後園鑿井銀作床,金瓶素綆汲寒漿。」之句。


而唐代詩人李賀甚至直接以「後園鑿井」為題作詩,此詩寫得也極溫馨:


井上轆轤床上轉。

水聲繁,弦聲淺。

情若何,荀奉倩。

城頭日,長向城頭住。

一日作千年,不須流下去。


把一天當作千年過,太陽也不會沉落。世上最情投意合的夫婦,活得也最是無聊,一天就能看到一輩子。


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中國人對水井有言不盡的情感。早在先秦時期,人們就唱《擊壤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鑿井而飲,耕田而食。


從水井裡,詩人一定也能看到家。而《靜夜思》想要表達的,即是濃濃的思鄉情。


筆者不是考據派,也沒有資格發表意見,只是單純地認為,井欄在此處更為切題。



生活中有謎題


羅丹說過,「生活不缺少美,只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詩歌本來就是美的,透過極美的詩歌,我們又發現,一個個美麗的迷題。


可氣的是,這些迷題可能就埋藏在,你我最滾瓜爛熟的詩篇中。


老談願意再舉兩個例子,供各位高士娛樂。


李白為人狂傲,且嗜酒如命,杜甫於是寫道:「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諸位不覺得奇怪嗎?李太白人在長安,不是在威尼斯,皇帝宣他進宮,有必要坐船去嗎?


宋朝的陸遊,寫過一首《釵頭鳳》。詞中開篇兩句為:「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用「紅酥」來形容美人的手,是不是有點過於誇張?將美人的手,和美酒並列,是不是有些不倫不類,大煞風景?


古人講「詩無達詁」,對於同一首詩,沒有通達或者一成不變的解釋。這正是詩歌獨有的魅力所在,這亦是該公眾號存在的原因。


還是希望諸位喜歡。


-作者-

老談,always talk,老是夸夸其談之人,除此外,別無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