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何人猶記 文/孟保青 2022-06-30
(右一為本文作者)
徵文活動開始很久了,遲遲不太敢下筆。四年的校園生活畢竟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好多記不清楚了。記得的事也不敢確定是不是真的如此,難免讓人有點兒氣餒。可又一想,這又不是寫學術文章科研報告,完全可以當做是畢業四十年老同學們的一次交流,像大家在一起聊聊天兒,嘮嘮嗑兒。不論是親身所歷,還是道聽途說,自然是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海闊天空,隨心所欲。能入耳就隨便聽聽。或者,就當是白頭「老漢」在,自言自語,閑坐說「太宗」吧(玄宗?那是老太婆的菜,老爺們兒不摻和)。
記得78年入學報到以後,東西還沒有收拾利索,就有同學傳信給我,讓我抓緊時間到系總支辦公室去。一下搞得我有點兒懵,猜不出系總支怎麼會找到我。既好奇又有點兒忐忑。我趕緊上到中文系的三樓,找到系總支辦公室,敲門有應答後惴惴不安地進去自報家門。辦公室里有一男一女兩位老師。女老師沖我笑了笑沒說話,男老師則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我。問道,你就是孟保青?我說是。他接著又問道,你是不是在入學申請表上填了有籃球特長?我想了想,說是。那表上確實有一欄是「有何特長」,我就填了籃球,因為我確實打過幾年籃球,我覺得這不是謊報。難道不該填?男老師接著說,下午4點到南院籃球場比劃比劃。啊?這是要考核啊!怎麼還有這事兒?我趕緊回宿舍找出球鞋,按點兒到了南院籃球場。球場上已經有一群人正玩得興高采烈。男老師見到我過來就暫停了比賽,讓我加入了隊伍,繼續開打。一下場自然好勝心頓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先使一個「鴛鴦拐」,便「把平生本事都使出來」。一輪下來,那男老師面帶微笑,看樣子我的考核是通過了。這是我到校後見到了第一位老師,上的第一課。後來我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位男老師是系總支辦公室的常仲哲常老師。說起這位常老師,學校里愛打籃球的同學大概沒有人不知道他。他擅使雙手高舉投籃,打板入筐,且十拿九穩,是一位資深的鐵杆球迷。在學校的幾年裡,我與常老師雖然說不上有多深的私交,但確是打交道最多的老師。還用問為什麼——總在一塊兒打球唄!說來有點兒慚愧,我實在不算是一個勤學苦讀的好學生,以至於畢業時系裡討論留校人選時,一位老師質疑說,孟保青?不就是那個愛打籃球的嗎?挺活躍的,他能坐得住做學問嗎?我雖然最終留了校,但事實證明,這位老師目光如炬,慧眼識人,我還真沒坐住,就更甭提什麼學問了。
一切就緒,正式開課。開篇就是李秉林老師講《兄妹開荒》。從來沒有進過大學的課堂,一切都是那麼新奇。不由地感嘆大學老師就是厲害,一出這麼簡單的小戲居然講出了那麼多門門道道,這就是學問啊!現在回想起來,一入學就開荒還是頗有寓意的——「文革」讓我們這一代人荒廢了十年,現在終於進了大學的校園,我們師兄師妹自己也真的是要開荒了。李老師是性情中人,好飲。一次與李老師小酌,我便以《兄妹開荒》為題給李老師敬酒——開學第一課值得紀念,一杯;一開荒開了好幾節課,辛苦了,解解乏,一杯;兄妹開荒是在東北,天寒地凍,暖暖身,一杯;兄妹開荒帶動了全國的大生產,功不可沒,一杯;兄妹開荒終於到了收穫的季節,豐收在望,一杯……李老師正襟危坐,來者不拒。那一晚李老師喝得十分盡興。
開學不久,同學們很快就熟悉起來。當然最早熟悉的肯定是同宿舍的幾位。社會上不是有那麼幾句順口溜說關係最鐵嘛,一起扛過槍的,一起同過窗的,一起什麼什麼……。同宿舍的不僅是一起同過窗,還同過房,同過床。老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照這個演算法,我們至少修行了八九十年才有了這番緣分。
劉書祥、盧曉光當之無愧的是宿舍里的活躍分子,用曉光自己的話說就是有點兒「鬧騰」。曉光年齡最小,還像是個大玩童。他心地仁厚,思維敏捷,多才多藝,愛說愛玩,打乒乓球,打籃球,寫毛筆字,還捎帶著談了場戀愛,把知性賢淑的趙家姑娘追到了手,啥都沒耽誤。要說同宿舍的幾個人里最不像當官的就是他,可沒想到他一路升遷最終做了同學裡級別最高的官。劉書祥則是伶牙俐齒,快人快語。雖說有時候話直的嗆人,但並不讓人反感,因為他說的大都站在理上,說「大都」是因為不能忽略了他也有強詞奪理的能力,只是輕易不用罷了。後來聽說書祥學了法律,這可是太適合他了。要是有人過度自信跟他法庭辯論,那肯定灰頭土臉討不了便宜。正是有了他倆,我們宿舍才歡聲笑語,其樂融融。一天早晨起床時分,劉書祥高高地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說,我的被有點兒潮,今天可能要下雨。斜對面床上盧曉光立馬追問,書祥,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劉書祥八成是迷迷糊糊沒在意,便重複了一遍。盧曉光得意的笑了,書祥,你「背」潮,知道要下雨?劉書祥一下子反應過來了,嘴裡一邊兒叫罵著盧曉光,你小子,看我怎麼收拾你。一邊兒跳下床來,向盧曉光床上殺去……有他們在,我們宿舍里想寂寞都難。
有鬧騰的就有安靜的,這才體現了中國傳統的陰陽和諧之道。范炳剛、趙志明就太安靜了,安靜的讓人心疼。他們進出宿舍從來都是無聲無息,起床以後就走,到睡覺的時候回來,就像是個借宿的過客。他們把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學習上,那種孜孜不倦的勤學苦讀令人羨慕、敬佩。兩人性格沉穩踏實,年齡雖然不是最大,但是有忠厚長者之風,天然就給人一種親切感。范炳剛,不,還是按多年習慣的稱呼叫老范吧,早早就完成了徵文,發給我看。我讚歎於他已脫離文字工作多年而文筆依然那麼雋美,更驚嘆於他出眾的記憶力,我知道他記住的不僅僅是當年那些細節,更是同窗同舍四年深深的情誼。
老學究楊寶忠整天埋在故紙堆里,對古漢語枯燥的字詞義大感興趣。幾十年如一日,功夫下到,鐵棒磨成了針。本來我想說我們宿舍風水好,當官當的最高的、學問做的最深的都在我們屋裡。當官有級別在那兒,沒有歧義。可說到做學問畢竟班裡的同學有不少在學術上大有成就,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很難說誰高誰低。但寶忠同學有個故事——說是河大新調來一位校長,理科出身,對文科的一些專業,尤其是訓詁、校勘之類的所謂小學不太熟悉。有關同志給新校長介紹楊教授,說了一大堆成果,可看校長的反應似乎並不是太得要領。於是這位介紹人乾脆來了個通俗易懂的,說楊教授是全國認識古字最多的人,沒有之一。新校長頓時釋然,恭敬有加。這故事是不是演繹我不知道,但它畢竟亮出了一個可以衡量的硬指標。所以我還是說不論當官還是做學問我們宿舍都獨佔鰲頭。當然,這也是全班同學的驕傲,更是中文系、河大的驕傲。現在大家看到的楊寶忠著作等身,弟子成群,一副大教授的派頭,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寶忠還是個專業級別的廚藝高手。留校以後,凡是聚餐、待客都是寶忠下廚。端的是煎炒烹炸樣樣在行。那包餃子快的,擀皮好手也很難供上他。一晃多年,真是好久都沒有再品嘗到寶忠的手藝了。
我們宿舍里還有最傳奇的一位——張連惠。說起連惠真是一言難盡。進校伊始,連惠老兄便以一篇《與馬克思商榷》的文章詞驚四座。本來這篇文章是連惠私下交給任課老師求指教的,可沒想到這位老師在上課的時候提出此文,且語含譏諷。這讓班裡不少同學對這位老師的做法不以為然。後來連惠又以其特立獨行的所為引來其他系同學的關注。哲學系有人稱他為「亞里拾多得」,經濟系的人則戲稱他「體操寡頭」。可很少有人知道連惠大起大落的坎坷經歷。一次他跟我講起他的事,三四個小時的時間裡我沒有插話,全聽他一個人講。聽完之後心裡真的真的很不是滋味。我跟連惠老兄說,你把你經歷的這些直接寫出來,不用虛構,不用修飾,就是一篇批判現實主義的力作。連惠苦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說。我本想複述一兩段讓同學們感受一下,可又覺得不妥,這畢竟涉及個人和家庭的隱私。畢業以後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連惠在提拔之快和降級之低兩項上都創了記錄。我很替連惠惋惜。因為他不僅聰慧好學,勤于思考,而且待人真誠,為人正派。他真的是一個難得的純粹的人。中國不缺精明的人,缺的正是連惠這樣的人。記得美國電影《聞香識女人》中阿爾·帕西諾那段慷慨陳詞:走到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從來都清楚哪條路是對的,毫無例外,我都清楚,但我從不走。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太TM難了!我們也都知道太TM難了。可連惠卻是按照他認為對的路走,他肯定很難,甚至註定與成功無緣。但我還是由衷的敬佩他。老百姓常說好人不得好報。這到底是為什麼?我不敢多問,顯得不成熟;更不敢多想,想多了犯忌諱。那就「卻道天涼好個秋」吧!
先聊同屋的室友,自然是出於一舍之私。可班裡九十多個同學哪個沒有故事,說是人才濟濟,卧虎藏龍一點兒也不誇張。一進校就被同學們所仰慕的當然是名聲赫赫的大詩人田真、郭沫勤。田真還寫了首迎新的長詩,是由張彥斌朗誦的。模糊記得詩中有這樣的句子,今天你走進了大學的校門,你的兒子斜挎著小書包,也蹦蹦跳跳的進了學堂。頓時惹的大家會心大笑。引人注目的還有已經當過支書、校長的遠傑班長,大記者杜英華、龔法忠。接下來慢慢發現班裡同學個個不簡單,尤其是農村同學哪一個不是十里八鄉的人尖子!不少人當過教師、記者、通訊員,連任課老師都說這一屆學生很不好教。
有同學徵文里提到過,班裡有好幾位書法家。一點兒不錯,這在中文系歷屆恐怕也是空前絕後的。我還要補充一句,事實上班上同學的書法普遍不錯。這與招生的孟藍天老師有直接關係。那一年考生太多,選擇的餘地很大。孟老師覺得既然是報考中文系,字寫的怎麼樣也應該好好挑挑。於是凡是入圍備選考生的語文試卷都調來查閱,分數夠高字還寫的好的考生就沾了光。我之所以對這事記的清楚是因為受了刺激,上中學時,班裡同學還時不時有人讓我寫上一篇字,他們照著練。可到了這個班裡,我的那筆字完全排不上號,拿不出手。
我是班裡的體育委員,對體育出色的同學格外關注。不知哪一天忽然發現有個傢伙籃球打的很棒。我還納悶兒呢,這人怎麼沒有被常老師發現?原來人家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高手,壓根就沒露。不過,沒多久劉傑就錐在囊中藏不住了,出山後帶領系籃球隊獲得了全校籃球聯賽的冠軍,成了校籃球隊的主力前鋒,
那年班裡的同學在佟德真老師的帶領下排演人藝的話劇《丹心譜》,準備工作做的差不多了才發現舞美是個大難題。舞台布景不像服裝、道具可以向老師家裡借用,也不可以用別的布景替代。就在劇組犯難的時候,趙超出現了,真沒想到他以前做過舞美。啊呀,真是及時雨。事後我就想,要是班裡再多搞點兒活動,真不知還有多少奇才異人會冒出來!
班裡很多同學都內秀,不張揚。可真要細細的說起來,故事太多了,徵文結集至少得出十卷。看了同學們的徵文,我才知道有那麼多的同學曾經吃過那麼多的苦,同時我也明白了為什麼他們能夠取得那麼大的成就。這真是一屆特殊的學生,一班難得的人才。我們是幸運的,趕上了一個好時代。
太啰嗦了,就此打住。本還有意嘮嘮一同留校的幾位,說說系裡的老先生。可我自己都覺得太絮叨了。好在文京同學已經寫了不少,我就讓大家耳根子清靜會兒吧。
(孟保青騎著自行車參加入學40周年同學聚會)
【作者簡介】孟保青,「保」定市生人,「青」年節那天。1982年3月畢業於河北大學中文系,留校任教講授中國古代文學理論。1988年研究生畢業後轉入出版業,曾先後在河北美術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做編輯工作。
(文稿來源於何人猶記,未做刪改,版權歸原作者,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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