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懷疑「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的說法。
有時候,活著的艱難和煎熬,對身心的折磨,遠不如死所帶來的一筆勾消痛快。
生和死是人生的兩頭兒,中間那段或長或短,或幸福或不幸,或坎坷或順遂,或甜或鹹的個人經歷,才是個體活著時,無法略過去的重點。
電影《人生大事》所講的,正是一個人活著的狀態。
對於影片的主角莫三妹來說,死是他見慣了的,稀疏平常。他眼下的人生大事是得到老爹的房本,改老爹的殯葬店為母嬰店,和女友結婚,過想要的日子。
但是,這種日常,在莫三妹這裡,極為艱難。
老爹眼裡的不幹正事兒,女友眼裡的不成熟,世人眼裡蹲過監獄的歧視,都是他身上的標籤。
想要翻盤,決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
一、往下的人生
「莫三妹」內心有著難以名狀的焦慮和恐慌。
老爸要求他繼承殯葬事業,不許改行。他的想法是,改是肯定要改的,改成女友的母嬰店。但為了房產證,他忍氣吞聲,陽奉陰違地應付著老爸。
為了女友,他跟情敵打架蹲過監獄。
女友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當他興沖沖地拿著房產證跑到女友那裡,卻發現對方早已陳倉暗度。
這個巨大的打擊,直接判了莫三妹的死刑。
莫三妹的牌,確實夠爛的。
他覺得自己的人生,稀碎一地。
人生至此,還要怎麼往下沉呢?
二、見人,見己,見心,見愛,見生死
失魂的他,遇到了外婆去世後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兒小文。
兩個人不打不相識。
保持著小哪吒形象的小文,先是拿紅纓槍戳了正在給外婆凈身的莫三妹,隨後又跑去跟他討要外婆。衝突中,小文還張嘴咬了莫三妹。
外婆是小文唯一的親人。小文從此無依無靠。
莫三妹起了俠義之心。
從臨時看管小文三天,到義務看管,直至最後,決定收養她。 這期間,是一大一小兩個人相互治癒的過程。
小文大鬧殯儀館,只是為了找裝在大盒子里的外婆。
直到莫三妹告訴她,外婆被燒成了灰,變成了煙,飄走了。小文不得不接受這殘忍的現實。她只能用哭來宣洩內心裡的害怕,孤獨,委屈。
這世界上唯一疼她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小文在客戶定製的骨灰盒上亂塗鴉。想著沒法交差的莫三妹反而看到了奇效。原來客戶逝去的女兒,也喜歡塗鴉。
小文從災星,變成了莫三妹的福星。
等到他被老爸逼著拿三十萬買鋪子時,沒想到最仗義的反而是小文。
小小孩童簡直是人精,她找到外婆的舞伴老劉,要老劉出面跟莫三妹操辦一場活人的葬禮,而且費用高達三十萬。小文想不露痕迹地把外婆的錢,借著老劉的葬禮,給莫三妹。
錢這種東西,在小文的價值體系里,根本沒什麼用,不及她對莫三妹的好。
莫三妹想請老爸出山,給碾壓得不成人形的情敵恢復原貌時,也是小文帶著他去繳白旗投降。
父子倆開誠布公,在一個小女孩子兒的稚嫩里,開始和解。
小文是真哪吒。處處救莫三妹的急。
莫三妹在小文稚嫩又童真的舉動里,看到了人性最大的真誠和光芒。
他內心的某一部分復甦了,照亮了,柔軟了,細膩了。他開啟了自愈,並且,學會了愛和付出愛。
他看到小文孤獨地坐在門外,聽著電話手錶里外婆的聲音默默流淚時,內心裡激起了巨大的憐憫,那種被世界丟棄的感覺,跟他一樣。
小文讓他看到童年裡孤立無援的自己。
他告訴小文,外婆沒有消失,而是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只要看著天上的星星,就是外婆在陪著她。
這個童話小文信不信不確定,但莫三妹自己信了。他開始正視自己的內心,心無旁騖地經營家族的殯葬事業,送每個離去的人,最後一程。
為了修復小文的電話手錶,他幾乎跑遍了所有的修理店,最終,在昔日客戶那裡,終於得以實現,終於恢復了小文日思夜想的外婆的聲音。
這無異於一場成人童話,治癒的不僅是小文,還有莫三妹自己。客戶的認可和幫助,無形中增加了他的信心,堅定了他做事業的決心。
原來,世界可以美好!
你心是斜的,你看世界就是斜的。只要把心正一正,一切,就都對了,順遂了。價值有了,人生意義有了,活著的勁頭兒希望也有了。
為了收養小文,莫三妹打算隨便找人結婚。
他參加親子活動,賣力地做著各式各樣的表演,他成了一個細膩的父親,呵護著一顆小小的愛的種子。
當小文說:沒有外婆的聲音,我也不怕了,因為我有爸爸了!
莫三妹原來很會盡責啊。
不成熟的人,終會成熟啊。不過差一個觸動他的點兒。
與其說莫三妹給了小文無盡的愛和呵護,不如說,正是這些付出,這些舉動,治癒了孤獨的莫三妹。
他明白,真正的愛是怎麼回事兒,應該怎麼去做,而感受到愛又是多麼美妙的事情。
兩個人,過成了真正的父女親人。在此結下的父女親情,終將溫暖彼此一生。
莫三妹的焦慮和惶恐消失了,與此同時,他完全與父親和解。當一個人升級做家長時,也就是他真正理解父母,接納父母,甚至是活成父母超越父母的時候。
付出愛和接受愛,具有著同等的治癒力量,有著神奇的魔力。
所謂人生大事,對於莫三妹來說,是終於學會了愛,擁有了愛,並且帶著愛,行走人間。
很多人的成長何嘗不是如此。
與其細數和控訴原生家庭的罪過,不如把心結打開,咽下往事這杯酒,任其發酵——化痛苦為勇氣和動力,找到自己缺失的那一角,帶著堅定的姿態,在自己的遭遇里,形成自己的道理和強大防禦體系,找到自己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事情,好好地活著。
三、毛病
作為商業片,《人生大事》票房達標。
但在生死意境的觀感,表達層次上,比同類的《入殮師》差太遠了。
我們的電影總有個毛病,所有的情感,總是希望完滿地表達,比如「送人上天堂不如送人入洞房」,兩個鋪子並列而存,已經有著相當強烈的反差效果和內在語言了。幾次三番拿來對比,個人感覺這個處理,簡直把觀眾當傻子。
留白和收著點兒,反而更具張力和渲染,更能引人深思和回味。
還有,強行植入小文親生媽媽奪愛的情節,絕對是俗之又俗的狗尾續貂,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敗筆和爛尾,這個情節,應該留給觀者去期待。
兩個認同且治癒的人,不需要一份牽強的他人之情,也沒有什麼能夠將他們分開。
他們的人生其實已經相當富足了。
大團圓的結局,去想像比較美好。
四、要接受生的歡喜,也要坦然面對死的來臨
莫三妹本人對行業的厭倦,來自世俗的眼光和偏見。而經歷了一系列的事件以後,他本人終於能夠坦然面對。
在莫三妹後來的出殯里,工作也就變成了他傾注感情的事業。在抬著棺材走下層層樓梯的喊話里,充滿著敬意。
社會層面對殯葬職業的偏見和歧視,更應該被丟進歷史的垃圾堆里。
人有生,就有死。有人接生,就有人送葬。
送人最後一程,是這個世界對逝去之人最後的敬意和關愛。
生死都是常態,我們既要接受生的歡喜,也要學著坦然面對死的來臨。給予做臨終職業人員的尊重和關愛,而不是歧視。也是對我們自己最大的尊重和關愛。
試想一下,你是希望最後的自己亦或自己的親人朋友,被人厭棄還是尊重地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