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世昌家族往事③:鄧世昌兒子處境困難,以父之名求職

鄧世昌和鄧母郭氏去世後,清廷屢降殊榮。但對於鄧家來說,外面的熱鬧難抵家中的凄涼。「太公殉國後,他的夫人我們叫太婆,拿著一個小油燈,樓上樓下地走,呼喚叫我太公的名字。」家裡傳下來這段往事細節,讓鄧世昌的嫡傳曾孫女鄧立英一直難以忘懷。

在尋找鄧世昌家族往事的過程中,我還找到了鄧世昌二女兒鄧秀嬋的後人——鄧世昌的玄外孫葉偉力。可以說,鄧世昌以及鄧家往事就隱藏在這些後裔的家傳之中。

致遠艦主要軍官合影,中立者為鄧世昌和北洋海軍總查琅威理。

拿著小油燈 呼喊鄧世昌的名字

雖然在鄧世昌和鄧母郭氏去世後,清廷屢降殊榮。但失去了主心骨,鄧家也開始離散。

鄧世昌的父親、祖父都在甲午戰爭10年前的中法戰爭期間去世,軍情緊急鄧世昌沒能回家奔喪,此後多年「嘗手諭不孝等,以忠孝未克兼全為憾」。

「不孝等」,是鄧世昌兒子的自稱。這句話出自鄧世昌殉國後,以三個兒子名義發布的《哀啟》,但這句話被訛傳很廣,被說成是「鄧世昌經常手寫不孝兩個字」。

鄧世昌殉國後,家中除了老母親郭氏,還有一妻一妾、兩子以及一位遺腹子。

「太公殉國後,他的夫人我們叫太婆,拿著一個小油燈,樓上樓下地走。那個時候我們在虹口住的地方挺大的,她就在家裡到處走啊,呼喚叫我太公的名字,家裡的情景也比較凄涼。」家裡傳下來這段往事細節,讓鄧立英一直難以忘懷。

原配夫人妻子何氏,當時她還請人畫了鄧世昌肖像,早晚香燭供奉。

  鄧世昌原配夫人何氏。照片現存鄧世昌女兒的曾孫葉偉力處。

鄧世昌的玄外孫葉偉力,為我們提供了數封他祖父葉裕芳生前所寫的家信。葉裕芳的母親是鄧世昌的二女兒鄧秀嬋。這些家信跨度幾十年,葉裕芳在信中將自己聽到、看到的往事一件件記錄下來,他的用意就是希望後人能夠記住這些事情。

從這些信中可以拼合起鄧世昌家族往事的大致輪廓,其中很多與以往的所知有很大不同。據葉裕芳在1982年的一封家信中寫道:關於鄧公生平事略,我方面都是外祖母說給我聽的,葉家鄧家以前都住上海,我與外祖母常常見面,她逝世時七十三歲,那時我是二十一二歲的青年。

葉裕芳口中的外祖母就是鄧世昌的原配何氏。何氏1922年在上海去世,生於1901年的葉裕芳有著足夠的時間和外祖母交流。在另外一封信中,葉裕芳還提到,甲午戰前「鄧公初寓煙台,及殉國後不久,全家遷去上海,與我葉家只有一街之遠,因此我常與外祖母相見,彼此談及家事。」

正是因為這層關係,葉家保存了諸多鄧家的往事記憶。

長子鄧浩洪 承襲了海軍職務

鄧世昌有一妻一妾,育有三子五女。在1982年的一封家信中,葉裕芳提供了更詳細的信息:「(鄧世昌)妻何氏,生子一人名浩洪,又名展鵬,生女五人,我母是次女名秀嬋;鄧公之妾生子二人,名浩祥、浩乾。」

鄧世昌去世時,長子鄧浩洪20歲。鄧母郭氏去世時,《申報》報道中提到的一句,郭氏「文孫字贊朋者」,「贊朋」應該就是由「展鵬」的字音寫作而來。鄧浩洪的經歷在鄧家流傳很少。葉裕芳的信中提到「鄧公壯烈犧牲後,清朝光緒皇帝召展鵬大舅父進京朝見,但未給一官半職,後曾委為『海軍慰勞員』耳。」

對於此次召見,未見史料記載。不過根據民國元年池仲祐所編《海軍實紀》記載,鄧浩洪確實承襲了海軍職務,「投效廣東水師提標」,這個職位在當時更多是一種象徵性意義,用以褒獎英烈後裔。

據廣東黃埔水師魚雷學堂第十二屆畢業生陳弘毅遺稿《北洋海軍參加光復及護法之役的一些史實》中回憶,辛亥革命後「南京臨時政府成立,以黃鐘英為海軍總長……政府成立之日,曾派故海軍提督鄧世昌之子來艦慰勞,稱為光復海軍第一功。」此前曾有人認為此人為鄧世昌三子鄧浩乾。現在從葉裕芳的信來看,應該是鄧浩洪。

鄧浩洪最終並未在海軍常任。鄧浩洪的孫女鄧立英說,在民國初年,爺爺就開始自己經營茶莊,自謀生計,「天津、上海的兩頭跑」。

另根據鄧家家傳,辛亥革命後,鄧浩洪曾多次為國民革命軍捐款捐物。

1947年,鄧浩洪在上海去世,終年73歲。

次子鄧浩祥 上海交大畢業後逝世

鄧世昌次子鄧浩祥,因為去世較早,留下的信息更加稀少。

據鄧立英說,鄧浩祥早逝,但具體時間不明。甚至有說法稱,鄧浩祥是在幼年時去世。

在鄧母郭氏去世後,《申報》的數篇報道中均未提到「浩祥」。

葉裕芳的信中則稱:「浩祥在上海交通大學畢業後不久便逝世。」

上海交通大學創建於1896年,原名南洋公學,1911年更名為「南洋大學堂」,1921年曾短暫定名為「交通大學上海學校」,1929年更名為「國立交通大學」。

在鄧浩祥短暫的人生中,這是外甥葉裕芳給他留下的最詳細的記載。

鄧世昌外孫葉裕芳。他在生前的家信中,保留諸多家族往事的細節。


三子鄧浩乾 處境困難以父之名求職

三子鄧浩乾是鄧世昌妾氏的遺腹子,鄧家的說法,他是在鄧世昌殉國的第二年(1895年)出生。

鄧浩乾的養女鄧孝思2014年9月接受無錫媒體採訪時說:「我的父親鄧浩乾是遺腹子,爺爺鄧世昌殉國的時候他才剛滿百天。」這句話有矛盾之處,從上下文推測,鄧孝思的意思應該是在鄧世昌犧牲的百天後,鄧浩乾才出生。

鄧世昌是1894年9月17日殉難,三個月後大約就是1894年的12月底。

另據楊志本主編《中華民國海軍史料》一書中收錄的1920年7月海軍部職員錄中,鄧浩乾的出生日期也被標註為「1894年」。根據《哀榮錄》里鄧家發出的《哀啟》,最後署名「棘人鄧浩洪、浩祥、浩乾」來看,鄧世昌生前已經為三子起好名字。當年鄧世昌去世後,妾氏帶著鄧浩祥和鄧浩乾去了哪裡,鄧立英說:「那就完全不知道了」。

現存關於鄧浩乾的記錄幾乎全部與海軍有關。《中華民國海軍史料》一書中收錄的海軍部職員錄中,1920年7月、1922年3月鄧浩乾登記的職位是編譯科科員,別號「健明」。

他在海軍部任職也和哥哥當年一樣,都是一種象徵性意義,是國家對勛裔的照顧。在1935年第77期的《海軍公報》上,可以看到鄧浩乾的一封「呈函」:

「原具呈人鄧浩乾:二十四年(1935年)十月十九日呈一件,為先父世昌於甲午之役在大東溝抗敵殉難,請念忝列難裔處境困難,准予錄用由。」

後面是時任海軍部部長陳紹寬的批示:「呈悉。仰即先行來部接洽」,時間為1935年10月31日。

從這封信來看,他當時的處境並不好,甚至需要借鄧世昌為理由進行求職或者續職。同頁海軍公報上,還有一個叫魏予欽的呈文:「為充長風巡艇司書數年,現艇經廢棄,家貧,懇乞准予錄用由。」但卻因「現無缺額」而無法錄用。在1936年9月的海軍部職員錄中,鄧浩乾的職位變為銓敘科科員,此事已經實行軍銜制,鄧的軍階為「上尉」。銓敘科主要負責人事工作。

但此後在1943年3月和1947年5月兩批海軍部職員錄中,均不見鄧浩乾的名字。

遺腹子鄧浩乾 落腳無錫直至終老

關於鄧浩乾的資料同樣有限,鄧家其他人對鄧浩乾的情況同樣不甚了解,不過我們在無錫找到了一些歷史片段。

鄧浩乾,只有一名養女叫鄧孝思,他晚年退居無錫也與她有關。

2016年,我們曾到無錫找到鄧孝思的外孫女,她為我們提供了一份2003年無錫當地媒體的採訪資料,當時鄧孝思已經77歲了。這份資料有著豐富的細節,整理如下:

聽奶奶說,父親是在北京出生的,父親是遺腹子,當時爺爺剛剛為國捐軀。我生在北京,父親鄧浩乾畢業於設在上海的江南大學,在海軍做文員。母親梁竹青畢業於南開大學。抗戰以前,我隨父親一同到了南京,後又去了重慶。抗戰以後,又隨父親回到南京,在北京(記者註:從後文看,應該是南京)讀完了高中。高中畢業後,我聽說交通部設在鎮江的一個電信學校招話務員,就去報考,一下被錄取了。1947年,我被分配到無錫郵電局工作。我在無錫生活了56年。剛到無錫時,只有20出頭,丈夫也在無錫郵電局工作,我們就在無錫安家,育有二子一女。

鄧孝思說,父親先在海軍做文員,後又到「僑民事務所」任職,當事務所要從南京遷往廈門,父親割捨不下女兒,就謝絕了邀請,攜夫人一起到了無錫,和女兒一起生活,一直到去世。

從鄧孝思的回憶看,鄧世昌去世後,妾室帶著遺腹子鄧浩乾去了北京。長大後鄧浩乾到上海讀書,畢業後在國民政府海軍部工作,最後隨女兒落腳無錫。

但這份回憶還有不少訛誤有待考證。

比如「上海的江南大學」。現在能查到的信息是,江南大學是1947年10月由中國民族實業家榮德生先生在無錫創辦。曾在該校任教的錢穆,在《師友雜憶》一書中有過回憶。從時間和地點上看,鄧浩乾學校應另有他指。

比如「僑民事務所」,當時國民政府負責僑務工作機構叫「僑務委員會」,從1933年開始在重要口岸和省市分設僑務處、局。抗戰爆發後,僑委會從南京遷往漢口,旋遷重慶。廈門僑務局是在1934年12月成立,抗戰時遷往晉江。

結合史料分析,鄧浩乾應該先在海軍部工作,抗戰前調入僑委會,後分配到廈門僑務局,但並未就職。

鄧孝思回憶:鄧世昌犧牲後,其子老大去了上海,老二留在老家廣東番禺,老三去日本留學,老四鄧浩乾在海軍工作,還有一個女兒在上海。

這明顯與史實不符,《哀啟》里已經明確只有三子。但這些已經無法再向鄧孝思求證了。

鄧浩乾一直生活到1969年去世,享年74歲。鄧孝思在甲午海戰120周年後的第三個月,即2014年11月21日在無錫離世,享年88歲。

當時山東威海甲午戰爭博物院舉行有關甲午戰爭120周年的相關紀念活動,鄧孝思說:「如今我年歲也大了,行動不便,不然的話,我真的想回去看看,去威海看看。」

鄧立英說,在上世紀八十年代,還曾和姑姑鄧孝思通過信,但後來斷了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