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永茂的回家之路,走了整整67年。
在稀里糊塗當了兵之後,解永茂就遠離了家鄉,在很多年的時間裡,他都沒有想過自己是否還能重新回來。
從未放棄尋找父親
解小蘭是解永茂的女兒,在2013年之前的很多日子裡,她都感覺到備受煎熬。
在她的記憶里,父親離開大陸的時候,她才僅僅只有幾個月,在她的孩童時代,卻從來沒有見到過父親,所有關於家庭的記憶,都來自於她的母親。
按照母親的說法,解永茂是1904年出生的,後來被國民黨抓了壯丁,被迫去了江西,也就是在那段日子裡,解永茂結識了妻子。
在1948年的時候,解永茂給家裡寄了一封信,那個時期,他和家裡人就已經很少聯繫了,不過若是有機會,妻子認為解永茂一定會給家裡來信的。
不過,一直到了1949年,解永茂又來了信,據他所說,自己要出趟遠門,待到妻子坐月子的時候就會回來,可誰都沒有想到,這麼一分別竟然就成為了永別。
解家一共有三姐妹,相比於解小蘭這種對父親毫無印象的,解幗蘭就不太一樣了,她對於父親,還是有著很深的記憶。
解幗蘭和父親一起生活到了8歲,而二妹熊奉蘭那會只有2歲。
解幗蘭說:「在父親去台灣的那會,小妹解小蘭剛剛出生。」
父親對於家庭非常負責,在一家人的印象中,若沒有什麼特殊情況,解永茂不可能就這麼一走了之,大家也斷定當時只能有一種情況:父親是被裹挾而去的。
解幗蘭回憶起當初和父親的故事,還會滿臉熱淚,她說:「父親是一個極為熱情的人,在鄰里鄉親們中的口碑也很好,很喜歡幫助別人,當初他帶著我到瀋陽的時候,遇到了一位挑糞的山東工人,父親覺得他生活很不容易,因此就邀請他回家,還給了他一袋麵粉。」
像這樣的事情,解永茂的妻子也記得不少。
在她的印象中,丈夫也曾多次幫助那些窮苦之人,有一次還將一名叫花子給領回了家中,將剩下的飯菜拿給他吃,自己則獨自站在旁邊看著對方狼吞虎咽,那樣的事情,也經常發生過幾次。
雖然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只有僅僅幾年,可在解幗蘭的印象里,父親的一言一行都始終在影響著家中的人。
有一次,解女士為丈夫買了一頂帽子準備回家,碰巧遇到了廚房裡的退休師傅,聽說師傅因為生病受涼了,解幗蘭想都沒有想,直接將那頂帽子送給了師傅,有的時候,遇到了送煤氣、修水管的師傅,解幗蘭也會熱情地邀請他們留在家中吃飯。
她始終都覺得:若是父親還在身邊,他一定會支持自己這麼去做的。
可解永茂遠去了之後,一家人都陷入了極度的痛苦之中,他們身上也並沒有父親的照片,只能在心底埋藏著對於父親的思念。
特別是解小蘭,一生之中和父親就絲毫沒有過交集。
面對前來採訪的記者,她還哽咽著說:「我從小就沒有得到過父愛,小的時候,當別人向我說起過父親的時候,我總是會暗自流淚,到現在已經有六十多年的時間裡,可缺少父愛的那種痛苦,始終都在我的內心深處,我也常常在想,父親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待到解小蘭漸漸長大了以後,她就希望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來尋找父親的蹤跡,可由於父親走的時候絲毫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也沒有說要去哪裡,因此多次尋找的結局都是無功而返。
最初的時候,她也問過母親,因為全部的可能性,都集中在母親這裡。
母親說過:「你父親的老家在山東臨沂附近,家中還有一個兄弟,名叫解永盛,對於其他的事情,就沒有什麼太多的線索了。」
經過當地派出所的尋找,郯城縣公安局才最終確定下來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個關鍵的人物,名叫解鵬寬。
解鵬寬住在高集,最初的時候,這裡名叫李家集,1948年的時候,解鵬寬僅僅只有18歲,他對於過去的事情,還是有所記憶的。
他說:「解永茂是我的叔叔,在1948年的時候,他來過兩封信,信中也提到了他十分想念家裡人,還有過兩個女兒,其他的事情,由於年月實在是太久了,已經記不清了。」
不過,解鵬寬還是能夠還原出解家最初的場景。
他的父親就是解家三姐妹所提到的解永盛,解永茂那一代一共有兄妹6人,他們從沂水老家逃荒到了郯城,那會家裡的條件十分艱苦,基本上屬於吃了上頓沒下頓,為了生計,兄弟幾個人也只好各奔東西。
其中,解鵬寬的叔叔解永茂就去了外地的地主家打工,之後才被迫當了兵。
可除了書信,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叔叔,也不知道叔叔的具體情況了,一直到公安局有人前來,他才得知叔叔的家人還在找他。
解家姐妹的母親也曾說過:「你們的父親有一個夢想,就是要回到老家去看看。」
到了改革開放年間,解小蘭這邊的調查終於有了實際進展,有一位遠房親戚告訴她:「你們的父親在離開了家中之後跟隨國民黨軍隊去了台灣嘉義,可能早都已經去世了。」
解小蘭很想順著這條線索繼續調查下去,可那個透露消息的親戚年歲已高,他在過世之後,解小蘭的調查就再度斷了線索。
不過,解小蘭並沒有放棄,她的行為,也漸漸引起了廣大媒體的關注,她曾對媒體說過:「找到父親,是我一生的心愿,只要是有希望,就一定能夠找到,不然我這一生,也算是白活了。」
踏上遠行的路
由於解永茂留下的信息實在是太少了,解小蘭實在不知道從何查起。
一直到了她也成為了60多歲的老人,也漸漸有了「落葉歸根」的情結,她這個時候更加覺得:父親一定也是相同的想法,讓父親回到家中,那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
2013年11月9日,她終於踏上了前往台灣的飛機,那次,她是跟隨一家旅行團去的。
這次的心情,對她而言是格外沉重的,她知道父親尚在人世的可能性很低,不過無論如何,她也想著要將父親的骨灰帶回老家去。
當旅行團到達了台灣嘉義的時候,她第一次感覺到父親距離自己是如此的接近,可是,諾大的嘉義,父親究竟會在什麼地方呢?
她獨自來到了阿里山,站在山頂,解小蘭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哭著喊道:「爸爸,女兒來看您了!爸爸,您在哪裡呢?」
她也直言道:「自己來到台灣,就是為了尋找父親,其餘的事情和我都沒有太大的關係,別人去遊玩的時候,我則去賓館的前台要回來一個電話簿,開始仔細查詢父親的下落。」
由於母親那邊有父親的部隊和編號,那串數字,也早已被解小蘭牢牢記在了內心深處。
後來,旅行團先後去了台北、台中以及高雄等地,解小蘭從未留戀過路邊的風景,她所感興趣的也僅僅只有兩個地方,分別是賓館和電話亭。
這次去台灣一共8天的時間,而解小蘭也打空了8張電話卡。
終於,令她欣喜萬分的事情出現了。
在旅行團剛剛抵達了台北的時候,嘉義後備司令部的電話被打通了,對方也給出了答覆:「確實有這個人,不過你需要提供你和他的關係證明。」
終於有了結果,解小蘭連旅行都沒有進行完就火速飛回了南昌。
在那裡,她開始四處奔波尋找各種各樣的材料,終於在公安部門查找到了母親當年的信息。
而且,更讓她感到欣喜若狂的是,在母親備註的那一欄中,也看到了和父親相關的一些介紹,這也是60多年時間裡,她第一次認真看到了父親的簡訊,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又不厭其煩地查戶口、查檔案、去公證處公證等等。
用了很長的時間,她終於找齊了關於父親的材料。
2014年10月,在準備好所有材料之後,解小蘭也終於打聽到,父親的骨灰存放在高雄市軍人忠靈祠鳥松園。
10月22日,解小蘭和愛人一起趕赴台灣,在這裡找到了父親的骨灰盒。
遺憾的是,骨灰盒上並沒有父親的照片,僅僅只有父親的姓名、年齡、職務以及編號,她還是始終沒能見到父親的模樣。
到了10月25日,解小蘭和愛人乘坐火車來到了父親曾經生活了8年的地方:台灣嘉義眷村。
在那裡,他們四處打聽,還找到了父親解永茂生前的一些朋友。
解小蘭說:「在那裡,很多老人都還記得父親過去的樣子,儘管父親在1957年已經去世了,距今過去了大半個世紀。」
解家的姐妹只能通過老人們的描述來想像父親當年的模樣。
從他們的描述中,父親在去了台灣之後,依舊保持著助人為樂的精神,因此他的人緣很好,才給別人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
在辦理完所有後續手續之後,11月5日,解小蘭帶著父親的骨灰回到了南昌的機場。
她說:「60多年的時間裡,我一直都期待著這一刻,那就是讓父親魂歸故里。」
在回去的路上,解小蘭又想起了母親曾說過的話:「你的父親生前一直有一個願望,就是回到老家去看看。」
解小蘭和姐妹們商量後一致決定:既然老人的骨灰找到了,那麼還是想幫他完成這樣一個願望。
11月19日上午11時,臨沂市郯城縣的重坊鎮高集村的村口,解小蘭和姐姐們帶著父親的骨灰出現了。
民警和媒體也全程陪同,在大家看到村口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後,當地民警同志立馬介紹道:「這就是解鵬寬,你們的堂哥。」
雖然和遠方的親戚素未謀面,可這次相見,幾位老人很快就抱在了一起,眼淚止不住地掉。
80多年前,解永茂被抓了壯丁,之後大家就聚少離多,夢中的家鄉,解永茂已經有快70年的時間沒有回來過了。
那一年,解家三姐妹的大姐已經74歲了,而68歲的二姐熊奉蘭由於剛剛做完中耳炎手術需要靜養休息,可她還是選擇踏上回到故土。
而她們的子女也全部從全國各地趕了過來。
在村口,周圍的村民們聽說了解家的故事後,也紛紛感動落淚。
這一天,解鵬寬的家中聚滿了人,他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語。
三姐妹招呼孩子們拿出了禮物送給老家的親人,她們還為堂哥和堂嫂穿上了新衣服。
桌子上的飯菜擺了滿滿一桌,親人們的團聚,也讓去世半個多世紀的解永茂老人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解鵬寬在2014年也有個80多歲了,看著叔叔的骨灰盒,他嘴裡也一直在念叨著:「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吃完飯後,解家的三姐妹也打開了族譜,翻看著家裡的人物關係,對她們來說,有了這樣的憑證,自己也有了「根」。
在確切得知父親埋葬在台灣後,解家的姐妹們耗費了一年多的時間,才終於讓父親重回故里,這裡面充滿努力、艱辛以及汗水,三姐妹用自己的執著,終於為這件事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最後,解家三姐妹考慮到自己年齡也漸漸變大了,行動不便,因此還是決定將父親埋葬在南昌,和母親的骨灰安放在一起。
2022年的清明節,解家三姐妹又重新聚到了父親的墓前。
三姐妹的年齡最少都有80多歲了,可她們還是堅持每個清明都來為父親掃墓,大姐一再告訴兩位妹妹:「父親生前是一個很好的人,他的人生,也充滿了迫不得已,他沒有選擇,若是他還在,我們三姐妹一定會感受到濃濃的父愛。」
即便對這位父親沒有什麼太多的印象,可解小蘭還是覺得,只要自己身體里流淌著父親的血液,那麼自己就應該做到一個女兒的責任,回想起那艱難尋親的一年,還好,努力都是有回報的。
對於老兵解永茂而言,67年離鄉路,終於在自己女兒歷盡艱辛奔赴台灣找回骨灰以後,徹底結束;解家姐妹們的認祖歸宗場面十分感人,而其中包含的情誼,只有深切經歷過那段兵荒馬亂歲月的人才能夠感同身受。
參考
解幗蘭:父親是啟蒙老師 回臨沂老家找到了根 齊魯網
爸爸,我們終於回家了 農村大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