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海富士康撤大陸進印度做iPhone，這是要逃跑嗎？

攝氏 38 度高溫的烈陽，炙烤著甘吉布勒姆區，這裡是印度的「千廟之城」。

四號國家公路上的喇叭聲不絕於耳，車子快速駛過，總是掀起滿天塵土。更糟的是，雨季遲遲不來，路邊黃土上看不見生機，水牛疲勞癱坐。不安與絕望感瀰漫在空氣里。1 小時顛簸車程後，左手邊才開始出現一座座沒有招牌的廠房、一整排連綿的貨櫃車，我們沒看見偌大的招牌，卻已進入一個神秘基地，見證一個特殊時刻。

蘋果高端手機 iPhone X 系列，即將走出中國。8 月，在這個千年古城量產。

甘吉布勒姆，是印度教的 7 大聖城之一，這裡曾是公元 3~9 世紀統治南印的帕拉瓦王朝首都，遺留許多古老頌詩描述的神廟。我們到達前夕，古城剛挖掘出一尊深沉在水中40年的神像，因為要移到陸地，而封城 48天，車輛不得任意進出。

蘋果的 iPhone 真要在這個環境生產？一支手機的電子零組件數量上千個，涉及超過 200 家供貨商，一旦短缺一個零組件，就不能出貨，供應鏈複雜度遠高於鞋業與紡織業。

千里外拉貨變常態！零件運送搭車再搭船，橫跨孟加拉國灣，交期 1 天變 1 周

現在，蘋果卻決心展開這場長征，這場遷移，對台商是災難，還是契機？

這裡曾是幫諾基亞代工的工廠，2014 年，富士康因為諾基亞關閉工廠，資遣了相當多印度當地員工，當時，一度發生嚴重抗議、員工拒不關廠，雙方關係緊張。2016 年，鴻海集團再回到印度，先選擇距老廠區 3 小時車程外的 Sri City 設廠生產。

現在，回到老廠區生產的 iPhone 已經在產線製造，員工約 2000 人。在廠房旁邊，吊車工人還在忙著加蓋手機品牌小米的零組件倉庫。富士康也在這裡幫小米生產內銷印度的手機，員工人數已達萬人，這是它協助小米站上印度手機龍頭的秘密基地。一位鴻海集團主管說：小米多愛我們啊！沒有我們在地製造，他們無法滿足印度市場。他們要 100 萬台，我們做 110 萬台等著，讓小米能快速響應市場需求。

但和富士康深圳龍華廠區最大的不同是，這裡方圓百里內，看不見零組件廠群聚，連集團自家的連接器、機構件等，都沒跟來。

富士康印度廠的零組件及半成品，多仰賴運輸距離 5800 公里外的中國廣東，這些零件得坐上船，穿越孟加拉國灣，經歷約一星期的船期，才能到達印度第二大港清奈港，而從清奈到達園區，還需要約 1 小時車程。即便已在印度設點的中國電池廠，也必須從 2000 公里外、印度首都新德里東南方的諾伊達，開著卡車走 3~4 天運過來。

過去當天改設計，產線立刻跟上，現在供應鏈沒跟來，斷鏈風險飆升

iPhone 的印度長征，乍聽很沒效率！零件從下單到交貨的時間被拉長，以前一天內能完成的交貨期，被拉長 7 倍以上。一位在印度設廠的國際品牌主管說，最大的挑戰是，組裝廠搬廠，很多供應鏈卻還沒跟上去，供應端到生產端變長鏈。

過去，蘋果在中國的供應鏈，幾乎都在 24 小時車程之內可達處。曾經，蘋果在最後一刻更改了 iPhone 屏幕設計，新的屏幕面板就在當天午夜運達中國工廠。一位工頭叫醒在宿舍熟睡的 8000 名工人，每個人發一塊餅乾和一杯茶，半個小時內就可就位，開始長達 12 小時的工作，把一塊塊新屏幕嵌到手機上。蘋果創辦人賈伯斯曾說，iPhone 不在美國組裝，原因不是成本，而是亞洲工廠生產速度快，能兼具經濟規模與靈活性。

2012 年時，蘋果就試圖在美國德州奧斯汀建立組裝 Mac 計算機的工廠，根據《紐約時報》報導，當時組裝計算機，人們才發現要用的一款螺絲釘供應不足。過去在中國，一短缺零件，就能當天供貨，但在德州，一切都行不通。最終，一顆螺絲釘，讓這款美國組裝的 Mac 延遲上市了數個月。

複製中國那套穩死！天天接送上千工人回家，戒規模思維，印度是工廠遷就人

上述斷鏈風險，會在印度上演嗎？目前蘋果與小米的供應鏈並未完全相同，若蘋果仍要沿用原供貨商，勢必仍得經歷一段過渡期，這或許也是，此生產線只是小量生產的原因。印度手機品牌圈傳言，原本鴻海集團初期為 iPhone X 系列規划了兩條產線，但目前只先開了一條，也就是一個月的產能僅約 6 萬支，這僅不到小米的十分之一。

長征的風險還有，過去管工廠的邏輯得全改。中午接近 1 點，廠區門口，員工一批批下了白色的交通車，工廠的女性超過 95%，年輕的臉龐，穿著鵝黃、艷紅、桃紅、天藍等色彩豐富的印度傳統服裝紗麗。每到交班時間，園區里的人就開玩笑稱可以看到」三千佳麗」。我們問了旁邊的人：她們為何都要坐巴士來，為什麼這裡沒有如富士康深圳龍華廠的規模：光是當年自建員工宿舍，就超過 30 棟，有一整排的美食街、有銀行、郵局，還有醫院……食衣育樂住行全包，自成一個逾 30 萬人的城鎮。

當地人卻對我們說，別想複製中國！原來，印度雖是超過 13 億人口的國家，但光是官方認定的語言就有 22 種，連文字都不同，出了家門到另一個邦，可能就像出了國，看不懂也聽不懂其他語言。所以，印度人缺乏流動性，不像中國，廣大的農工民為了討生活，可以不遠千里到城市打工，城市人力供應充沛。

台灣貿協駐新德里辦事處主任吳賀彬舉例說：在印度，必須是工廠去遷就工人，要先調查該地可用人力有多少。當年諾基亞就有慘痛經驗，他們規模太大，導致後來招工距離遠至 100 多公里，每天要派交通車到 100 公里外載工人，成本很高。在這裡，連蓋一座 2 萬人工作的工廠，都很困難。如果把在中國那套動輒數十萬人的工廠規模帶到印度來，穩死的。

印度罷工是常態，郭台銘想巡廠，還得等工人抗議完

甚至，印度罷工新聞屢見不鮮。據說，有次鴻海集團創辦人郭台銘要到印度工廠視察，但當地工廠正在罷工，員工只能硬著頭皮問郭能否改期再來。但，蘋果的征途，沒有回頭路，比起回歸美國製造，有更多印度製造的壓力。

現在，蘋果在中國手機市場趨近飽和，再加上中、美貿易的摩擦，都對 iPhone 不利。據市場調研機構 Canalys 統計，今年第一季，iPhone 在中國出貨量年減幅度高達三成。相比下，華為反而逆勢成長四成。從摩根大通到花旗等券商，都下調蘋果今年財報收入預測。

然而，面對印度這個全世界最有潛力的手機市場，蘋果市場連前十名都排不上，當地販賣的高階 iPhone，因為得加上二成關稅，幾乎為全球最貴。以 iPhone XS 為例，印度官網報價相當於35000 元起步，比印度人半年平均收入還高。

去年，南韓總統文在寅還邀了印度總理莫迪，一起參加三星在印度興建、號稱全球最大手機工廠的開幕，雙邊的友好關係，加上三星還宣布要在印度製造高階旗艦機型 Galaxy S9 和 Note 9，都加深蘋果被邊緣化的危機。

一位在印度多年，熟知手機產業的台商說，蘋果這 3 年在印度的發展，沒有一件事順利。全球主要城市都有開設直營店的蘋果，一直無法在印度展店，因為印度政府非常堅持，蘋果得落實本地採購零件的原則，iPhone 必須有 30% 以上的本地採購才會放行。即使蘋果在印度設立了第一個海外研發中心，政府仍然否決。這次，蘋果將高端iPhone 交由鴻海在地組裝，承諾持續帶進相關供應鏈後，蘋果已經確定將在孟買開第一家直營店。

一座廠，換一家直營店；用工廠，換市場。印度政府的態度，就是未來各國彰顯保護主義的縮影。

分散製造巨浪來了！中國是集結大規模製造最後一波

台商還能死守有規模就能贏的策略嗎？

過去，中國是全球製造工廠，一地生產，出貨到全世界。現在，中國世界工廠角色褪色，加上各國政策推拉，將導致全世界會出現更多區域性工廠，比如在東南亞的印度尼西亞或是鄰近美國的墨西哥，甚至是印度。中國是地球大規模製造業集結的最後一波，這個現象消失以後，分散式製造就會抬頭。

屆時，我們買到的 iPhone，可能在離我們更近的地方生產，不一定能更便宜，因為供應鏈碎掉，過去因群聚產生的效率與成本優勢不再，但有機會依照在地需求定製化。

這場移動，將重新定義各國的競爭力。但另一個令人心驚的數字是：台灣製造業的排名，將從第 7 倒退到第 9。倒退，是因為多數人不願離開中國嗎？一位蘋果零組件供應鏈董事長，被問及為何不跟隨長征時，比出小指頭對我們說：比起來，用海運的運輸成本根本是小事。他還說，ODM（設計代工）分散了，但我們零組件的上游零件，還是都來自中國，上游怎麼可能分散呢？上游廠就像大型化工廠一樣，設備投資很大，產線不能移動，越集中生產越有效率，成本越低。

台商，仍深信集中一地有大規模，就能繼續贏，但在供應鏈被打碎的碎鏈時代，這假設仍然成立嗎？翻開蘋果供貨商清單，蘋果公布的前 200 家供貨商，中國有 40 家，台灣則占 47 家，趨勢是，中國這幾年一直成長，台灣卻在下降。這場長征，會讓內陸企業把台商加速取代嗎？

讓我們拭目以待，期待中國企業的成長，更期待咱們台灣省的兄弟企業一塊茁壯成長，攜手做更大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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