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胡臘其人
縣肉聯廠來的採購員是胡臘的親戚。
胡臘是緱家灣賈村人,不過,胡臘的娘家卻沒有住在村裡,而是安在離村莊有幾百米的胡家莊子,是個獨家莊,周圍全是莊稼地,只有一條小路通往賈村,這在村莊稠密的野女鎮絕對是個不可思議的存在,每每從胡家莊子走過的人,都感到很怪,也有些不可思議。
原來胡臘的高祖父胡鼎甲,當年是野女鎮的第一富戶,真稱得上良田千傾,騾馬成群,銀錢如山。據說,胡鼎甲的父親曾經中過進士,而且那個過程也比較奇特。說是胡鼎甲的父親當年上京趕考時,還是一個窮書生,有一日路過某地,當地有富戶為女兒懸燈謎招親,出的對聯是:「走馬燈,燈走馬,燈熄馬停步。」胡鼎甲的父親答不出來,卻把對聯記在心中。到京以後,主考官出的對聯竟然是:「飛虎旗,旗飛虎,旗卷虎藏身。」胡鼎甲就提筆以招親的對聯作答,得中進士。胡鼎甲的父親考試歸來,又過某村,發現那副招親對聯居然還沒有人會答,於是又以考題對聯作答,不但又得了個漂亮媳婦,而且還得了一份豐厚的家業。
不過,胡鼎甲人很開明,曾經多次開倉放糧,救濟窮人,還獨資建立新式學堂,緱家灣一帶的娃娃無論窮富,一律免費上學。民國十八年年謹,在當時的野女廟前設立粥廠,支起五口大鍋燒粥舍飯,不管是從那兒來的饑民,每人每天一碗能立住筷子的稠包穀糝,救活饑民不計其數,人稱胡大善人。據說胡鼎甲還與當時的北山紅軍多有交往,送糧捐槍,收治傷員,做了很多讓人聽了大睜兩眼的事。解放後,胡鼎甲還健在,土改還未開展,胡鼎甲就把自己所有的土地主動交給農會,讓農會分給四鄰八村沒地的窮人,同時還把那些欠錢欠糧的債券一把火燒了,在交接土地手續的時候,只提了一個條件,就是讓他的子孫搬離老屋,在當時還是牲口圈的地方,蓋六間瓦房,獨居村外,當時野女鎮的管區主任是北山游擊隊的人,知道胡鼎甲曾經做過的好事,就答應了,並且以管區委員會的名義,立了一張字據。事過不久,土改全面展開,胡鼎甲家裡因為已經只剩下不到十畝土地,所以不但沒有受衝擊,而且訂了個貧農成份。事後,知道原委的人都說胡鼎甲真是個絕頂聰明的神人。
然而,命運弄人,儘管胡鼎甲樂善好施,高瞻遠矚,但子息不旺,和姜顧寧家族遇到的事差不多,傳到胡臘母親這一輩時,竟然只有一個說靈不靈,說傻不傻的女兒,無奈,胡臘的爺爺只好給胡臘的母親招了一個上門女婿,傳承胡家煙火,胡臘的父親大名胡傑,人長得五大三粗,但腦子很好用,也上過三年半學,做務農活雖然不太在行,編個順口溜之類的,卻是無師自通,張口就來。
有一年,胡傑和村裡人給一家人打院牆,那時打院牆,是用四根木椽四角做立柱,用六根木椽分兩邊做擋板,填半濕的泥土,用石硾一個窩一個窩兒地砸實,再翻木椽,重複動作,這樣土牆就一節節升高,最後取掉立樁和木椽,土牆就成了。這是個粗笨活,不要多少技術,但土的乾濕是否合比例很重要,如果土太干,打起的牆土內部黏度不夠,時間不長,就會坐化倒了。按鄉情,請村人幫忙打牆,主家是要用酒招待的,可是,這家主人卻有點嗇皮,打了一斤酒,卻摻了半斤水,打牆的人就不樂意,故意使壞,把牆土摻得比較干,晚飯前,牆打起來了,可吃罷晚飯,打牆的人剛走,牆就坐化倒了,一連幾天都是這樣,主人很奇怪,問胡傑是咋回事。胡傑並不正面回答,而是編了一段順口溜,讓巷道里的碎娃娃們念唱:「你也摻,我也摻,咱倆摻的不一般,你摻水,我摻土。酒越摻越多,牆越打越沒。」主家聽了,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於是就買了好酒好煙招待,當然,牆也就不再倒了。
胡臘的母親生了一男一女就得緊病死了,胡臘是老大,嫁給本村根娃家,根娃也能下苦,但在生產隊吃大鍋飯的時候,掉到打機井用的風井里,摔斷了一條腿,家裡靠根娃養的一隻羊公子補貼家用,日子也過得可憐,只因是貧農,胡臘也是個呼拉海,比一般婦女膽大,所以緱家灣選婦女主任和計生專干時,就起鬨把胡臘推了上去。而胡臘的弟弟胡西明就不行,軟懦得很,腦子也不靈光,幸好胡臘好賴也是個幹部,就借縣上肉聯廠招工,把弟弟塞了出去,掙了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資,也娶了個馬蹄山腳下村子裡的媳婦。這媳婦光眉花眼,只是好像不會說話,見誰都是撲哧一笑。
見誰都笑,必定差竅。果然,時間久了,這個媳婦就做出差竅的事來了。胡西明在縣肉聯廠是刮豬毛的,一年半載回來不了幾回,平時,就是胡傑和兒媳婦在家過日子。有一天,西明媳婦跟村裡的婆娘們拉閑話,村裡的婆娘們故意挑起酸不溜溜的被窩裡的話頭,問西明媳婦,西明在縣裡刮豬毛,回來刮不刮你交襠里的豬毛?西明媳婦瓜不嘰嘰地說「西明刮哩,我大也刮哩!」婆娘們好奇心更重了,轉著彎問:「咋個刮哩?」西明媳婦說:「我大拿他尿尿的東西,在我尿尿的那裡刮哩!」婆娘們明白了,忍住恥笑,挑逗著問:「那你舒服不?」西明媳婦害怕地說:「疼得很,先流血哩,後來又流白水水哩!」婆娘們哄地笑了,西明媳婦不明白婆娘們為什麼笑,不解地辯解道:「我大還說,不要緊,不要給人說。」婆娘們越發地大笑起來。當然,胡臘父親刮媳婦豬毛的事,也就悄悄地傳遍了四方。多年以後,仍然有人懷疑這事的真實性。就是這事有添鹽加醋的成份,可惜一個「胡咥」的外號,像鐵做的帽子一樣,永遠戴在了胡傑的頭上。
不過,「胡咥」咥錢(偷錢)的事,倒是實實在在的事。
他常搭對門寡婦的主意,得不了手,氣恨的不行。有一天他看見剛賣了肥豬的寡婦鎖門上地去了,他從後院牆上翻進去偷錢,要報復寡婦。在炕頭的笸籃里找到了一沓子錢,一數三百多。正數錢,聽見前門響,是寡婦走到半路回來取忘了的東西。寡婦開門一看,一個人從房子竄出來跑進了後院,她警覺地邊攆邊喊:「賊……抓賊!」「胡咥」一躍爬上牆頭,被寡婦抓住腳拉了下來。寡婦一看是「胡咥」,大喊「我抓住賊了!抓住賊了!」巷道的人隔牆聽見喊聲,從前門進來了,看見「胡咥」蹲在牆根下,臉跟後牆是一個顏色,一聲不吭。寡婦跑進房子端出笸籃,說「三百元賣豬錢,給我掏出來!」「胡咥」緩緩站起來,說:「你搜。」寡婦搜遍了「胡咥」的全身,沒有見錢的影影。再把衣服齊齊捏了一遍,還是沒有。寡婦指著「胡咥」說:「你把錢藏在哪兒了,快說。」「胡咥」說:「啥錢……我就沒見么。」有人說寡婦;「你是不是把錢擱錯了地方?」這時,「胡咥」兩腿夾得很緊,尿急了,說:「我去茅房尿泡尿。」說完向茅房走去。一個小伙悄悄跟在「胡咥」的身後,在茅房口探身一看,直吐舌頭,「胡咥」的陽具上用繩子纏著一圈圈錢。「胡咥」這事做的,讓胡臘在人前自低三分。也正因為這,胡臘有意在村裡人面前表現出強勢的一面,事事搶先出頭,越沒有人敢做的越敢做,而且說話急,跑得快。有人跟胡臘開玩笑說,胡臘本是男兒身,跑得快把襠里的東西跑丟了,變成了女人。
這次聯繫縣肉聯廠的事,就是胡臘的自作主張,搶先出頭。
按分工,胡臘是管理養豬場飼養員跟清潔工的副場長,銷售的事不歸她管,可是,胡臘眼看著養豬場的豬就像吹氣球似的呼呼呼往大往圓地長,養豬場的氣候大了,心也就跟著大了,不歸自己管的事也想著管了,前些天,弟弟西明回來幫著家裡收玉米種麥子,隨便說起肉聯廠生豬供應不上的事,胡臘就托弟弟給肉聯廠的採購員說一說,肉聯廠正愁生豬來源呢,就派採購員田運動前來洽談。
田運動是縣勞動人事局局長田勞動的孿生兄弟,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弟兄倆外人就很難分得清。這不,姜顧寧跟胡臘走進場部辦公室,一看,咦,這不是上次在黃西亮辦公室見過的田局長么,上前握手,寒暄道:「哎呀,田局長,你老人家咋也來啦,一個電話的事嘛!」田運動連忙擺手,尷尬地笑著:「哎呀呀,不敢當不敢當,我是運動!田局長是我哥。」見姜顧寧還在疑惑,胡臘趕緊插話說:「姜場長,田局長跟運動是雙生子!」姜顧寧噢了一聲,笑著說:「不管是田局長還是運動,都一樣嘛,來來來,先坐先坐,喝茶喝茶!」
有胡臘牽線,肉聯廠急需生豬,養豬場愁著賣豬,這生意沒費什麼事,三棰兩梆子就敲定了,姜顧寧和田運動簽了合同,心裡高興,就邀請田運動到野女鎮上去吃飯,臨行,姜顧寧又吩咐胡臘把賈方和黃料科,還有劉建鎖和梁香梅叫上,一起在鎮上的野女酒樓熱鬧熱鬧,慶賀慶賀。吩咐罷,自己用自行車帶了田運動先行,朝野女鎮騎去。
野女酒樓是外地人辦的,吃喝玩各項服務功能齊全。姜顧寧挑了個大包間,要了茶水訂了菜,跟田運動拉著家常,這才知道,田運動跟胡臘是姑表兄妺,姜顧寧忽而又明白了,為什麼胡臘的兄弟能在肉聯廠工作,心裡不由得大發感慨,怪不得人家說一人當官,全家不愁吃穿,一人得道,雞犬跟著上天,社會上的事,就是這樣!一邊這樣想,一邊不由得在心裡把胡臘高看了幾眼。姜顧寧盤算,按定下的供應合同,養豬場的規模還得增大哩,後面的銷售,還是關鍵,倒不如讓胡臘把銷售也兼上,多發點工資的事嘛,既鼓舞了胡臘的幹勁,又擱了田運動的面子,一舉多得,好事套好事。正想著,賈方一干人馬都到了,只缺梁香梅,一問,才知道梁香梅有些感冒,頭疼,不來了。見大家都到了,姜顧寧吩咐上菜,倒酒,舉杯,一時間,包間里籌觥交錯,笑語喧嘩。反常的是,能喝會劃能侃的黃料科喝得酒少,話也少,倒是胡臘異常活躍,勸酒夾菜說笑話,全然不似往日高一聲低一聲的呼拉海模樣,看得一桌子人全都瞪圓了眼睛,我的老天爺,養豬場里藏龍卧虎呢!
吃喝罷,田運動在姜顧寧耳朵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姜顧寧連想也沒想,就點頭安排,讓賈方帶人去野女酒樓的歌廳唱歌,自己則帶著田運動去了野女酒樓的洗頭房,開了錢,讓田運動去洗頭,自己夾了田運動的黑皮包,坐在外面喝茶等。過了一個鐘頭,見田運動紅光滿面地出來了,這才送田運動到街口搭了車,回縣肉聯廠去。臨分手,姜顧寧把一疊錢塞到田運動手裡,說是沒啥好東西帶給田局長,一點小意思,勞煩一定送到。田運動故作姿態,推讓了幾下,就裝進了口袋。
送走田運動,返過來取自行車,剛好碰見賈方和劉建鎖,問他倆為啥不唱歌了,劉建鎖說,裡面又暗又悶又熱又吵,唱歌就跟鱉吵蛋,貓叫春一樣,沒意思。胡臘跟黃料科還捨不得走,真是怪毬事!姜顧寧三人大笑,推了車子朝街外道路上走。
走著走著,姜顧寧想起剛才想的安頓胡臘的事,就比前比後地說了自己的想法,賈方和劉建鎖也覺得沒有什麼不妥,朝里有腿好做官,行當里有人好辦事這道理大家都知道,於是,胡臘兼銷售副場長的事就定了下來。
又走了一陣,賈方忽然想起,好像養豬場剛成立的時候,說過黃料科也是副場長,主管跟縣上協調和銷售的事,讓胡臘兼了,黃料科會不會鬧事?把自己的擔憂說給姜顧寧,姜顧寧也覺得這是個事,不過,姜顧寧覺得黃料科性子太野,不適合做銷售,說,我慢慢給他說,不要太擔心,養豬場是集體的,村黨支部和村委會有權決定人事,升子再硬,大不過斗,讓賈方放寬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