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革良對話 | 魏哲：「現在我比較隨心所欲」

喻革良‬訪談

2016年10月5日上午，我帶著妻子女兒，在北京南曦大廈拜訪魏哲先生，魏先生的公寓大概有兩百多平米，兩個人住住挺大的，室內布置很雅緻，博古柜上放置著許多他親自書寫繪製的陶瓷器作品，幾乎件件都是精品，有部分是幾年前我們一起應邀赴景德鎮時繪製的，很有親切感。客廳靠裡面靠左放置一張很大的書畫桌，牆面上掛著四條屏水墨花鳥畫，很有吳昌碩的意趣，右面一個牆面上粘貼著五六件新近創作的作品，其中幾幅要拿去參加即將在榮寶齋書畫廳舉辦的個人書法作品展覽。仔細看了魏先生的作品以後，就落座喝茶聊天，兩個人都勾起了曾經紹興相聚的一些往事，也談到了有兩次電話長聊所談的藝術挺深入的，可惜沒有錄音，也沒有及時回憶記錄，所以一切煙消雲散了，根本回憶不起來了，挺可惜的。那麼，就繼續隨便聊聊吧。

喻革良記

魏 哲：幾年前，我紹興參加蘭亭活動回去以後的一次電話聊天，確實談的挺有深度了，展開的話題也很豐富，現在都記不起來了。

喻革良：真是挺可惜的，其實交流是需要某些語境的，有時候特定想聊，並不一定聊得到點子上，語境一到，許多話題都出來了。

魏 哲：對對對，就是這樣，有時候想聊，卻不知道從哪裡說。

喻革良：前一陣子在微信上看到你在北京找學生開班，這個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開始呢？

魏 哲：這個呢，後來因為招收的人數不夠就取消了，另外我前一陣子身體不太好，我得了一下腦梗，《書法報》上的書家一日，我談了這個事情。

喻革良：這個年紀，身體要特別注意了。

魏 哲：最近北京有個草書班要請我去講，正好15日我在榮寶齋舉辦個展，17日有時間去講，講一次沒有問題，開班就比較累了。現在我不能熬夜，到九點鐘就困，以前可以熬夜，所以那個班就推掉了。

喻革良：那現在你是怎樣的創作狀態？

魏 哲：現在很自由，不用聽命於啥，不像過去那樣還想怎麼怎麼的，現在沒有那麼多願望與要求了，願意寫點啥就寫點啥。譬如說關於草書，像我過去我徐渭也寫過，張瑞圖也寫過，懷素也寫過，有時候關於筆法的問題，章法的問題，這個現在我比較隨心所欲，有時候強調筆法多一些，有些可以打破一些中鋒，你看我這個還中鋒多一些，有些不局限於中鋒，側鋒與尖鋒用得多。最近《書法報》名家新作也邀請我登一登，我想這個欄目我就想用尖鋒、露鋒為主，還要寫500字的感言，我想不要拘泥於中鋒，主要是你把筆法與線條捉的很鮮活，感覺一種生命的律動，我認為你把這些做好了，然後在結字上能平衡住，能夠經看，就應該達到要求了，書法也不能說特別唯中鋒論。

喻革良：這倒是的，這個觀點一直有人在打破。

魏 哲：都在爭論，我就是通過具體的作品表現自己的看法，不用拘泥於中鋒。

喻革良：我們看書法史上某些作品也不拘泥於中鋒說，也寫得非常精彩，一味的追求中鋒而強調中鋒，豐富多樣的筆法反而出不來了，受到制約了。

魏 哲：沒錯，就是這樣。你這個書法如果想發展想豐富，一定要在用筆用鋒上有拓展，篆書的時候，大篆小篆都講究中鋒，到隸書像寫章草時，就不講究中鋒，章草還相對平穩些，再往後的狂草，更加激蕩，激蕩的反差就會很大，反差越大，需要平衡調整更下功夫，這裡面的難度係數還是很大的，這能做好不容易。

喻革良：是的，一方面要表現的淋漓盡致，跌宕起伏，另一方面又要保持平衡，這很關鍵。像你寫到目前這個狀態，才能達到孔子說的「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因為幾十年的修鍊都是在規矩中出來的，你無論怎麼樣放開，自由度非常大，還是在規矩範圍內。

魏 哲：這個規矩的慣性還是很大的，有時候你想跳出來，未必能跳出來，他還是會制約你，因為你已經形成習慣了。

喻革良：許多人如果在規矩中束縛的太久了，他是難以跳出來的，必須在修鍊的過程中像你一樣不斷地在挑戰某些東西，探索某些東西，那麼想法與筆法才會打通，就跳出規矩了。像你的作品，有些起伏度很大，性情發揮很飽滿，筆墨的這種彈性啊，細節的東西都還在，震撼力強，掌控力好。這個與你寫的筆鋒很短也有關係的。

魏 哲：我是用短鋒的。

喻革良：在全國那麼多寫短鋒的書法家中，我對你是特別關注，又特別佩服的，因為在短鋒的情況下，寫出起伏感，寫出各種變化，是很難的。因為鋒短，起伏度畢竟小了，在小起伏中，要充分發揮筆毫的彈性，要刷出那麼多豐富的細節，還是非常難的。

魏 哲：這個筆鋒短嘛，它這個提按你要叫它很豐富，這裡手感的勁，就需要有很微妙的那種那種力的變化，才能出現很豐富的線條，如果你沒有那種微妙的變化，你出不了那些效果，你比較容易單調，如果你手感的變化、力度的變化豐富，線條就豐富。

喻革良：如果下次有可能的話，我蠻想做件事情，就是選幾個寫短鋒的，再選幾個寫長鋒的一起做個展覽，一起展覽、對話、研討，這個很有助於大家對筆法的思考。

魏 哲：沒錯，是這樣，如果真要做起來，就可以找許多例子來談一談，譬如吳昌碩就是寫短鋒的，林散之就是寫長鋒的，張海他也是長鋒的。

喻革良：沈鵬也是長鋒，紹興的沈定庵先生也是長鋒。

魏 哲：有相當一部分屬於不短不長的。

喻革良：吳昌碩是特別短的，像沙孟海屬於不短不長的，雖然他從吳昌碩那裡學出來的，但是明顯鋒長起來了。

魏 哲：潘天壽有短有長，他有些山馬筆比較長，他寫字的不是山馬筆，有點短。

喻革良：他也比較短，是屬於寫得特別爽的那種。

魏 哲：像齊白石也是有短的，有不長不短的，他不用特別長的，大部分是比較短的。

喻革良：哦，齊白石也是偏短鋒的。

魏 哲：如果歸納一下，現在書法家用不長不短的佔大多數，長鋒是少數，是個例。

喻革良：特別短的也少。

魏 哲：我請江西進賢做筆的做短鋒筆，你們浙江湖州做筆的與他們不一樣，湖州長鋒的多，那個筆我不適應，後來我就不怎麼用湖州筆了。

喻革良：寫短鋒與長鋒，是一個習慣問題，長期習慣以後，會對這個鋒運用自如，你說寫了幾十年的字，突然之間短鋒要變長鋒，幾乎不太可能。

魏 哲：是啊，實際我一開始是寫長鋒的，遼寧都是用長鋒的，什麼「長頸鹿」「鶴腳」都是長鋒，都是湖州筆。

喻革良：那麼這些老前輩中那些是用長鋒的？像沈延毅是不是偏長鋒？

魏 哲：沈延毅是偏長的，是用湖州筆，他「長頸鹿」用過，「白鶴」用過。他在用長鋒的過程中，在轉折處會把鋒這樣疊一下，這個我親眼見過。遼寧一開始用長鋒，還真是受沈延毅影響，後來我在那裡跳出來，那時在遼寧跟聶成文等關於用筆的事有很大的爭論，但是後來我感覺還是喜歡用短鋒。

喻革良：開始你用長鋒，為什麼後來會越用越短呢？

魏 哲：我寫張瑞圖寫徐渭也好，覺得都不是長鋒，包括王羲之也不是特別長的，那時候鋒在筆管里長，露在外面的鋒並不長，用長鋒很難寫出王羲之的效果。後來我也改了短鋒，筆鋒一改，對我的書鋒有很大的影響，工具影響風格。

喻革良：那肯定的，書風會受工具的影響。像你是越寫越短的，我是越寫越長的。開始的時候，我寫「大白雲」之類的，也是不短不長的。當然後來也受沈老的影響，沈定庵先生是寫長鋒的，但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的原因，因為有時候寫著寫著，為了達到某種效果，感覺是不是鋒可以長一點，可能會運筆更甩得開一點，特別是寫隸書篆書，鋒長一點好。寫長鋒也有弊端的，就是下筆處開始時不好掌控。

魏 哲：我感覺用長鋒有點像武術里的七節鞭似的，使用好了七節鞭可以像一條棍，再使用好了它可以成弧形，這個對武術的人要求難度挺高的。

喻革良：而且長鋒容易寫得軟，如果能夠用長鋒寫出厚重博大的氣象，是有難度的。

魏 哲：這個確實很有難度。你說得對，長鋒會出現許多意想不到的效果，短鋒基本都在你掌控之內，你想讓它出來什麼效果就什麼效果，而長鋒會經常有意外之狀，意外之態，有時候處理好了，意外之態很好，如果處理不好，出現的意外之態，可能就是病筆。

喻革良：北京有個書法家，他寫長鋒的，就是寫得太軟了，寫不紮實。

魏 哲：對，長鋒線條不容易寫紮實，感覺不出萬毫齊力的狀態。

喻革良：如果能夠寫出萬毫齊力，又很紮實，一般人確實難以達到。像沈定庵老先生，他隸書用長鋒，其它小行書是用短鋒狼毫的，所以書寫工具的研究，搞書學理論的人研究還是偏少。其實，可以好好地研究研究，談一談。上次華人德先生他有一篇關於長鋒的文章，他自己是寫長鋒的，也感覺這方面的文章太少，他希望寫長鋒的人能夠談談體會，寫一點研究文章。我感覺長鋒也好短鋒也好，到底是純羊毫好？還是兼毫加尼龍絲好？我個人對當代做毛筆過多地加健加尼龍絲，表示擔憂。因為純羊毫容易寫出柔勁而富有彈性變化的效果，而人造毛做的筆寫出來會很單調。

魏 哲：尼龍毛它不吸墨，它毛里含不了墨，聚不了墨，這個是尼龍毫的弊端。

喻革良：所以我感覺現在大量的流行用這種筆，有很大的害處。

魏 哲：對了，沒錯！所以，我做筆一定告訴他們，基本上要用羊毫，尼龍毫加一點可以，不能太多，可以加狼毫與兔毫，增加一點彈性。以前他們給我做的筆，都是這種尼龍毫，不含墨，剛要寫就滴下來，儲不了墨。

喻革良：因為，對於初學者或者說功力不深的人，他會感覺這種加尼龍毫的筆，彈性很好，與紙面的摩擦很挺健，其實這種挺健是表面的，不如純羊毫寫出來的線條豐富滋潤，所以，這樣做毛筆真是很大的誤區。現在，不是說純羊毫的筆沒有，但是真的很少。

（這裡我跟魏哲先生聊得很歡，那裡我老婆跟魏哲夫人也在暢談，女兒參與其中）

魏 哲：你的閨女真是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萬里挑一啊！

喻革良：歡迎有空再來紹興，來蘭亭單獨做個展覽。

人物介紹

魏哲簡介

魏哲，筆名老鐵，別署鐵馬研齋、荷硯齋。1950年生於哈爾濱市。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評審委員會委員、草書專業委員會委員，國家一級美術師。其書法作品入選大型國家級展覽數十次。獲第六屆全國書法篆刻展全國獎，首屆全國扇面書法展一等獎。

1996年被遼寧省委、省政府命名為優秀專家。2000年被中國書協評為德藝雙馨書法家。書法作品被故宮博物院、中國美術館、人民大會堂、中南海、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中國文字博物館、廣東美術館、寧波美術館等多家美術館、省級博物館收藏。

喻革良簡介

喻革良，1963年生，浙江紹興人。室號丑石齋、蘭亭一萬日齋。自幼酷愛書畫，青年時書法受沈定庵、朱昆明兩位老師啟蒙。1989年加入中國書法家協會，同年作為專業人才引進蘭亭工作。先後擔任蘭亭文保所副所長、蘭亭景區管理處副主任、蘭亭書法博物館副館長、蘭亭書會副會長。書法作品參加第二屆全國中青年書法篆刻展覽，第四屆全國書法篆刻作品展覽、第六屆全國書法篆刻作品展覽，中日書法聯展，中韓書法藝術展，第八回中日友好自詠詩書展等海內外展覽。

出版有《蘭亭一萬日》《心儀蘭亭》《喻革良書法作品集》《聖地絕品·神遊蘭亭》《聖地絕品·神交書聖》《王羲之與蘭亭序》等著作。《王羲之與蘭亭序》被評為2008年度中國最美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