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江走向長江的那些往事,是一個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

2022年10月18日04:26:28 熱門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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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水長大的人,走到哪裡,清江都在血管里流淌。每當鄉愁牽動,我的鄉愁的源頭總是清江。說它是一根牽著我身心的風箏線,一條生命的臍帶,怎麼說都不過分。八百里清江,八千里路雲和月,長相憶,天地久,一輩子纏繞在心頭。尤其是人老了,回憶找上門來,從清江走向長江的那些往事,鏡頭不斷回閃,想起來既有傷感,又有溫暖。

從前,我的老街老屋,就在清江岸邊的恩施老城。老家在大十字街和小十字街之間,靠東門城樓附近,出東門城洞,下青石板台階,就是清江的東門渡口。坐渡船,一箭之地,上岸就是橘園,有一條小路通向古老的官道和官坡。往東,五峰山連珠塔屹立在山頭,山腳下就是清江峽口。在我的記憶中,故鄉恩施有天下最好的風景,就像五月潔白的梔子花,在我的凝望中次第綻放。

東門城外那條河和北門城外那條河,其實都是同一條清江河,只不過繞城而過,隨地取名而已。20歲以前,我生活在恩施;20歲以後,我漂泊南方北方,40歲回到恩施;45歲那年,又離開恩施,選擇定居在長江三峽西陵峽畔的宜昌市。滾滾紅塵,碌碌謀生,其中的艱難辛苦,不足為外人道也。我們整個民族曾經蒙受巨大的災難和浩劫,我個人那點苦難遭遇,又何必像祥林嫂那樣叨叨個沒完呢?不說也罷,後人總會記得的。

離開故鄉之後,我才漸漸明白,清江和長江,都是我血緣所系、命根所在的依託。清江那片河灘,河灘上白花花鵝卵石,鵝卵石下面潮濕的沙子和青苔,還有那些石縫間長出的青草,五峰山下沿著河岸秋天裡雪白的芭茅花,化成一條記憶的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一直通往迷霧的遠方。恩施小城的女人們,用背簍背著衣服,從高高的青石台階上走下河灘,掄起棒棰洗衣服的情景,總是鐫刻在記憶里,從未談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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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峽畔的宜昌,又是一個如詩如畫的城市,而且是一個適合寫散文和詩的城市。詩祖屈原誕生在秭歸縣樂平里,民族和親使者王昭君的娘家在興山縣,去過無數次,祭拜過無數次,每次都有新收穫。那些長陽的山歌,五峰的茶歌,夷陵的美酒,枝江的美酒,遠安嫘祖的故事,宜都楊守敬的故事,還有鄰居神農架的板壁岩和大九湖,巴東的神女峰和野三關,帶給我多少陶冶身心的營養和潛移默化的靈感。往事並不如煙,卻如身邊這條大河,不舍晝夜,滋養我沉重的肉身和屢經磨難而又渴望安妥的靈魂。

清江是巴人之河,長江是巴楚蜀吳之河。雖然生活在古老的河邊,卻每每都有新鮮感。記得少年時在清江河邊挑石頭,把石頭碼成一方一方的,賣給建築商,掙幾個學費。所謂「方」,就是石頭的體積,立方米,長寬高的乘積。我和同伴們為節省勞力多賺幾個錢,投機取巧地在「方」中把石頭架空,外表是看不出什麼陰謀詭計的。可大人們老奸巨猾,從我們緊張期待的眼神中,就看出其中的「貓膩」了。建築商帶著皮尺噔噔地走過來,只用眼角冷冷地掃了掃我們,隨即拿根鋼釺從石頭縫中插進去,左右一撬,我們碼好的石方就轟地一聲塌了。結果,不僅沒有多賺到錢,反而看人翻白眼。

除了挑石頭,我曾在河邊挖沙、篩沙、賣沙,還挑水賣給集體單位的伙房。寒假或暑假,那片河灘給我們自謀生路的窮人家的少年歲月,留下無數的艱辛和快樂。長大後,讀到孟子的話:「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這才明白,誠信和善良本是自然的規律,追求誠信和善良理應是做人的規矩。也才明白,為什麼「石方事件」之後,我們再也不做那樣的蠢事了。以後下鄉當知青,進工廠做工人,心裡就揣著一份誠和愛,再苦再累都能挺過來。那條清江由我的少年時代流到青春歲月,流入老境,一江清水洗滌了我的整個人生。

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家,就有民族,就有故事和傳說。逐水而居,是人的天性,也是生存的需要。恩施,特別是宜昌,這兩座城市,都是因水而生、因水而旺。一條大河波浪寬,我家就在岸邊住。可是追根溯源,我老家為什麼會選擇在恩施這個群山環抱的小城安家落戶?父親對家族的歷史也說不出個名堂,只說祖籍在江西高安清湖村,明朝實行「江西填湖廣,湖廣填四川」的人口大遷徙時,老祖宗被「填」到湖北恩施來的。或許,每個家族的歷史都過於久遠與複雜,現代人也懶得尋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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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解釋等於沒說。明朝大遷徙的史料在中國的中南地區和西南地區,幾乎家喻戶曉。就像山西的大槐樹一樣,幾乎每個家族都把它作為族源的根據,因此反而將無數家族有個體性的源遠流長的香火湮滅了。好在父親喜歡恩施這個小城,這條清江,這方水土。他說恩施山青水秀,是個養家活口的好地方。他在這裡勞碌一生,在他84歲那年,終於長眠此地。

父親的業餘愛好,一是看書,二是打麻將。民國時期,他甚至將母親結婚時的金銀手飾,偷了去賭。結果自然是輸得一乾二淨,後來還輸了若干田產,弄得全家人怨聲載道。不過,我舅舅說,虧他輸得多,不然一解放,我們家肯定要劃個地主成份。有一次,為躲避母親追查,他竟然化了裝去打麻將。他頭戴禮帽,眼架墨鏡,唇上貼著八字鬍,說話憋著漢腔。母親趕到賭場,在昏黃的燈光下,居然沒有認出他來。這傳說讓我們幾姊妹差點笑岔了氣。

他只有小學文化程度,卻酷愛讀書,主要是讀小說和傳記。講起蔣介石怎樣,張學良怎樣,袁世凱怎樣,張恨水怎樣,好像就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蟲,連那些彎彎曲曲的腸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也試著寫過小說,在緞面筆記本上寫了個開頭,只一句話,就再也沒有下文。母親死後,他在晚年寫過數篇筆記,追憶流年碎影,表達對母親的懷念和愧疚。雖然文字乾巴又沒有細節,但感情是真摯的。我把這些文字看作父親的人生懺悔錄。父親一輩子沒有什麼風流故事,活得也很乾巴,怎麼看,也不大像是清江岸邊長大的男人。

我的遺傳基因里,繼承母親的多些。母親的善良大度、爽朗耿直、剛強堅韌的性情,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的行事風格,體現在我的為人和日常生活中。我與父親懦弱慎微、安份守己、重土難遷的性情相反,從讀書起就是個不安份的人。像劉小楓評論的牛虻,是那種「從小想使自己的生命有點光彩的一類人。」劉小楓說:「個體性情的脈動與某種道德理想的結合,真實是很偶然的。正是這種偶然性決定了一個人一生的命運。」我的命運就是如此。

1966年高中畢業,經過兩年狂風暴雨,大學停招,我們全部下放到廣闊天地,據說,在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當知青的,在哪裡都一樣。本來應該在恩施上山下鄉,我卻選擇了回祖籍江西投親靠友。無論記憶還是想像,那時候的祖籍,在我心裡都是了無痕迹的一片空白。在江西因為寫了個小劇本被當作毒草、被當作壞人挨整,於是又逃到了太行山上。沒想到,這一走就是20年。從此,南方北方,為找一碗飯吃,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然而,清江長江那兩條河流的氣息,河流兩岸那些蒼涼山地的土著們,他們的故事傳說和風情萬種,便成了我與這方水土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戀鄉情結,也成了我記憶與寫作的誘因。下里巴人,我的民族,我的身份,我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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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我從江西輾轉山西,又從山西回歸恩施。一放下行李,我就跑到老城東門渡口,去看那山那水那人。看一眼心跳,再看一眼心疼,再再看一眼鼻子發酸,眼淚就冒出來了。接著,去南門外的冉家灣,那是母親的娘家。剛走攏屋場就想起來,兒時來這裡,舅舅總說,賤貨來了,他喜歡吃肥肉的。外婆就連忙端個小板凳放在四方桌上,站在小板凳上,拿一把菜刀,仰起臉,伸長胳膊,把吊在屋樑上的臘肉割一小條兒,配著蒜苗炒臘肉,招待我這個外孫。如今外公外婆都走了,埋在冉家灣屋場後山的墳園裡,我再也看不見外婆站在架著板凳的桌子上,給我割臘肉了。我想告訴外婆,你的外孫現在也不愛吃肥肉了,日子越來越好,口味卻越來越素,就像他的小名一樣,真的是一個賤貨。母親娘家的冉氏一脈,無論男女,身材高挑,大眼睛,挺鼻樑,膚色白裡透紅,顏值頗高。母親年輕時清清爽爽,短髮英姿,勤懇能幹,對新事物一學就會。她在藥材公司做通訊員時,是第一個學會騎自行車的女人。剛在籃球場學會上車下車,她就敢騎車上街。從六角亭到大十字街一道陡坡,她騎著車像風一樣從坡上衝下來,把車鈴按得叮噹亂響,嚇得街兩邊的人瞪目結舌,手心裡替她捏了一把汗,都說:這個女人不簡單!母親的形象,永遠是那樣鮮活、那樣美好。

後來,我和家人在宜昌安頓下來,已經是1993年了。我第一次站在楊守敬故居門口,看清江匯入長江,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我領悟到人生也該是這樣的,文學也該是這樣的。不要停止學習和思考,積累和創造,為了一個稍有價值和靈魂。我要像一滴水,匯入兩江就不會幹涸,就會朝著東方流入大海。我終生值得紀念的朋友葉梅對我說過:「究竟,遙遠有多遠,無論那地方,那時光,只要心懷夢想不斷追尋,便或者看似遠在天邊,其實近在眼前。」不管時光怎樣的流逝,也不管歲月怎樣的蒼老,我的內心濤聲依舊,我的守望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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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在我步入老年生活後,文學創作比年輕時更自覺、更勤奮、更從容、更豐富了。除堅持散文和歌詞寫作外,小說寫作也列入議事日程。我在山西初涉文壇時寫過小說,曾出過一本中短篇小說集。在恩施文聯工作時,葉梅讀過我的小說後說:「你的小說寫得很美,有唯美的傾向。但很飄,缺少一種根脈的東西。」文人直言相助彌足珍貴。我自己明白,這跟我四處漂泊、居無定所有關,我的根脈在恩施、在三峽。她的話我聽進去了,回恩施後我就基本不寫小說而專攻民族風情散文。散文集《鄂西風情錄》獲得首屆湖北文學獎,沒過多久,省作協又為我出版了散文集《三峽人手記》。現在老了,朝花夕拾,又把小說撿起來了。不管寫得水平如何,畢竟有根脈所在,一雙腳落在自己的土地上,心裡就踏實了。

不記得是誰說過:一個民族的文學最初起源於本民族的民間文學。因此,儘管漢字是土家族文學的表意符號,但其民間口頭文學中的古歌、史詩、敘事長詩、傳說等,有著濃烈的民族化元素。無論寫散文、歌詞或者小說,我都堅信一條:風自民間來,任何花樣都來自民間。生長於古老的河邊,我無比榮光。面對清江和長江,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時光越千年,風流傳萬代。我必須拿起筆來,為我的祖先,為我的父老鄉親,追尋他們的足跡,在生我養我的土地和河流上,發出下里巴人的吟唱,寫下我們民族的記憶。

我承認,我是喝清江水長大的,我是喝長江水壯大的,我是在巴楚文化的浸洇中茁壯成長的。現實是花朵,歷史是根脈,找到了過去也就看見了未來。時間在河水中靜靜流淌。我的歡樂,我的憂傷,我的寂寞,我的孤傲,我的痛苦,我的幸福,都是生命長河中那份藏在河床下的感懷和記憶。

所以,讓我輕輕地告訴你,從清江走向長江的那些往事,是一個永遠也講不完的故事。

文中所有圖片,來自著名攝影家佘代科先生《守望三峽——老三峽攝影展》,向佘先生致謝並致敬!

作者簡介:甘茂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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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茂華,土家族,知名散文家、詞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華散文網特邀作家。歷任湖北作協理事,湖北流行音樂藝術委員會理事,宜昌市作協常務副主席,宜昌市散文學會名譽會長。已出版小說、散文等各類文學著作15部,獲得湖北文學獎、湖北少數民族文學獎、湖北屈原文藝獎、全國冰心散文獎、文化部群星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等重要獎項。散文集代表作有《鄂西風情錄》《三峽人手記》《這方水土》《穿越巴山楚水》等。歌曲代表作有《山裡的女人喊太陽》《青灘的姐兒葉灘的妹》《清江畫廊土家妹》《敲起琴鼓勁逮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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