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一個窮儒,重點在一個窮字,姓賈名化,取自「假話」;表字「時飛」,即賈雨村對月感懷吟出的「玉在匱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從這句詩隱藏著黛玉與寶釵二人名字來看,「時飛」並非貶義,這也是窮儒者的正確選擇,古往今來,哪一個讀聖賢書的窮儒不在朝為田舍郎時,想著暮登天子堂,時飛便是遵時養晦,以待鵬程萬里 。
別號雨村,甲戌本脂批有言:
雨村者,村言粗語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話也。
至於村言粗語,我們是聽還是不聽呢?這便由看官自己思之,在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賈雨村說出的正邪兩賦論卻是《紅樓夢》中的哲學總綱,他所發出村粗之言難道不是作者想表達的嗎?劉姥姥是村裡人,而她的話卻是人活於世最願意聽到的實話。
賈雨村原系胡州人氏,胡州即胡謅,說明這是作者虛構的一個人物。
但是雨村雖出生於仕宦之族,有抱負志向之人,卻又出生於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盡,只剩他一人,想進京考取功名,再整家族之基業,偏又時運不濟,無去京之盤纏,不得不寄身葫蘆廟,賣字作文為生。如此終日食不果腹,所以才有待時飛爾。
雨村的遭遇不是與作者的經歷很像嗎?第一回作者寫開篇的原因時說他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繩床,其晨夕風露,階柳庭花。這其實就是賈雨村的處境。
對於處於這樣境況之人,沒有人會將其放在眼裡,基本上也就是靠自己去尋找出路。可是又很難找到門路,幸而有甄士隱為其資助,但是甄士隱在幫他之前,作者卻不忘寫出落魄文人地位之卑微。
我們首先要弄清賈雨村與甄士隱之間的關係,賈雨村是前年來到葫蘆廟,甄士隱與他的交往也僅是在賈雨村賣字作文時的一些交接,從甄士隱多次想接濟雨村而沒有機會與甄士隱接濟時說兄並未談及,愚故未敢唐突。可以看出他們兩個的關係還未好到無話不談,無所顧忌的地步。
甄士隱又是如何待賈雨村的呢?
……自攜了雨村來至書房中。小童獻茶。方談得三五句話,忽家人飛報:「嚴老爺來拜。」士隱忙的起身謝罪道:「恕誑駕之罪,略坐,即來陪。」 雨村忙起身亦讓道:「老先生請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說著,士隱已出前廳去了。……
這一番話得用心感受之,如果是兩人關係非常要好,甄士隱在此處的舉動沒有半點不妥。但是從二人關係來看,甄士隱待客之道是有問題的。
賈雨村雖然說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不過是客套話而已。筆者推測他來甄家次數並不多,這裡面我們從賈雨村第一次見嬌杏便可以看出來,甄家雖在十里街算一望族,但是與賈家那樣的大家族來比只算是小門小戶,其丫鬟應該不是很多,庭院也不是很大,如果常來的話,他肯定會碰到嬌杏,也不至於是初次見面。從嬌杏猜測甄士隱房中人是賈雨村來看,她聽甄士隱經常提及此人,認為自家並沒有這樣的窮親戚,也可以說明是這可能是頭次來或者頭幾次來,反正來的次數很少。
甄士隱是主動邀賈雨村來他書房閑談,以解無聊時日,當把賈雨村邀至家中,卻因為有嚴老爺來,而把雨村擱置一旁,這是生活中大多數人對待不重要人的姿態。
甄士隱一聽嚴老爺來了,忙的起身謝罪,一個「忙」字,便知他對嚴老爺的重視與對賈雨村的輕視(不是貶義,只是相對之間有程度比較而已),再有當雨村在說完話時,作者用了「說著,士隱已出前廳去了」。這句話表明,甄士隱一說完謝罪的話就起身走了,也可能是邊說邊走,根本就沒有在乎賈雨村什麼反應,所以在賈雨村邊說甄士隱就邊走,等雨村說完,估計還沒有說完,甄士隱便已出前廳去了。
而賈雨村面對甄士隱如此待他也不惱怒,且翻書解悶。不知雨村此時心裡是何感受,真正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一個人在受難受窮時,便可體會到生活之艱辛、世態之炎涼、旁人之奚落。雖然甄士隱沒有特意這樣對待賈雨村,但是也說明了世間為人之常態。當一個人落魄時,別人對待你的態度也會大有不同。不能說這樣對待你者為人就很壞,但是這就是世事,只有身處其中者才能感受到那種凄涼之態。
再看後文:
一時小童進來,雨村打聽得前面留飯,不可久待,遂從夾道中自便出門去了。士隱待客既散, 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有點落寞吧?從夾道中自便出門了,像是躲避災難一般,走出來時的那種怕被人發現,如犯了錯誤一般,像做賊一樣的逃跑,讀來不免讓人寒徹心扉,淚潤眼眶,而這種體驗,只有深體者能悟之。大凡經歷過這樣的落魄者,便會有不可久待之慮,害怕給別人添麻煩,這種比主人還想得周到的做法,便是對主人的一種尊敬。
賈雨村的不辭而別,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從文中嬌杏對賈雨村的第一印象是敝巾舊服,甚是貧窘。便可看出賈雨村此時是一種什麼狀態,肯定很邋遢,讓外人看著不僅會傷自己的面子,而且還會傷了甄士隱的面子。而且從上面甄士隱的行為可知他所待之客是很重要的人,如果賈雨村留在這裡,肯定會很尷尬。
同時賈雨村對自己的認知也很清楚,他知道甄士隱不會留他在家吃飯,同時也知道他在甄士隱心目中的分量,甄士隱不可能讓他與所待之客嚴老爺一起用餐,所以他知不可久待。他深知自己是甄士隱私下所交的朋友,但絕對又是不足為外人道的朋友。
從士隱待客既散, 知雨村自便,可以看出甄士隱在吃飯時並沒有去叫賈雨村,如果去叫了也不至於客散才知他已經走了。
士隱也不去再邀便知他對雨村其實也沒有那麼看重,同時這也是對待賈雨村這樣的文人最好的方法。
世間冷暖如此,深體之。而真正體驗過這樣痛楚的人,才會看清世人之面目,人性之本初,從而也會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生怕自己冒犯了他人。所以賈雨村對甄士隱這樣的待客之道並沒有半點怨言,而是怕自己多有打擾。
這樣的處境,對於曾經歷過繁華而又落魄的曹公應該更能體會到,也是在他窮困潦倒時才看清世人的面目,所以他把這樣的筆墨加在了賈雨村的身上。
既然賈雨村這樣落魄,為什麼甄士隱想周濟他又沒有機會呢?且看下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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