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天:武嶺(松雪樓)-埔里-日月潭,騎行里程:92公里。
昨晚蓋的被褥散發著汗臭味和腳臭味,顯然N天沒洗了,我只得像騎行在川藏線上一樣:用抓絨衣當枕巾,穿著長袖長褲和衣而睡,以避免皮膚直接接觸被子和床單。也許是高原反應(3200米的海拔本不至於產生明顯的高反癥狀,但在12個小時內從海平面劇升到這個高度,高反就相當明顯了)的原因,我一夜沒有睡好。早上起來,神情恍惚、一身疲憊。像其他室友一樣,我把被子摺疊得整整齊齊,把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確信沒有給大陸人丟臉後,才離開3號樓。
來到室外,第一件事是不管有沒有信號,先試著給妻子發了個信息報平安,居然發出去了,一會兒便收到了妻子的回復,約好中午日月潭匯合。我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來到餐廳,我一口氣吃了3碗米飯和2碗稀飯,這讓我很容易就找到「吃貨」的感覺。
山上大霧瀰漫、寒風刺骨。我像包粽子一樣套上幾乎所有的衣服。在松雪樓前的路口辨清了往武嶺亭的方向,只見通向霧中的竟又是一條幾乎直立起來的上坡,我從一開始就蹬得兩腿刺痛,騎了不到100米,索性下車推行。剩下的1.4公里的陡坡硬是推了半個多小時。本來我凍得發抖,但推到武嶺亭時,已累得汗流浹背。
武嶺亭
武嶺停車場,一群養路工在做開工前的準備工作
武嶺亭建在公路左側五米高的一個山包上,站在武嶺亭的觀景台上,像在藏地騎行的路上征服每一個山口一樣,心裡充滿成就感和自豪感。 不一樣的是,此時不僅僅只有征服山頭的快感,在我心裡,武嶺不僅僅是個騎行標杆,武嶺亭也不僅僅是個海拔標誌,翻越武嶺就像是經歷一場洗禮、吟誦一首史詩,或瞻仰一幅震撼靈魂的畫卷;大禹嶺與合歡山,立霧溪與太魯閣峽谷,「里番道路」與綠水步道,泰雅族人與賽德克族人……騎行蘇花公路和中橫公路的過程,不僅僅是騎車觀景的過程,也是在閱讀近代台灣變遷史和台灣原住民抵抗外辱的血淚史,這讓我對台灣原住民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繼而對他們充滿深深的敬意),還讓我記住了發生在中央山脈叢林里的兩場著名戰爭(事件)——太魯閣戰役和霧社事件。
太魯閣戰役:甲午戰爭失敗後,清政府被迫與日本簽署《馬關條約》,將台灣割讓給日本。日本佔領台灣後,在1898—1916年的18年的時間內,先後發動多起針對不服統治的原住民的討伐行動,其中以1914年5月的「太魯閣征討軍事行動」時間最久、規模最大,日軍動用陸軍和武裝警察共2萬餘人,配備新式槍炮彈藥,分東西兩路攻打泰雅族人,其中西路軍由台灣總督佐久間馬太親任司令官。而參與防禦的太魯閣族(泰雅族)人僅2300餘人,以簡陋的弓矛和獵槍抵抗裝備精良的日軍。激戰60餘日後只剩不足300人,被迫歸順日本統治。這是20世紀台灣最大的戰爭,雙方為此付出慘重代價,包括日軍總督佐久間馬太也因此次戰役而殞命。
太魯閣戰役中日軍拍攝的照片(分別是山林中的日軍兵營、日軍焚燒太魯閣族人村莊、屠殺太魯閣族人俘虜)
霧社事件:也有稱「賽德克族婦女自縊事件」,自縊的原因是族中婦女為了讓男人們無後顧之憂、捨命殺敵而集體上吊自殺。霧社事件的起因是賽德克人不滿日本佔領者長期的苛虐暴政,而聯合各部落,集結300壯士,在一年一度的霧社功學社運動會的那天,衝進會場,殺死日本警察及其家眷共計134人。
事件發生之後,日方調動警察與軍隊共3000軍力,動用飛機、山炮、毒氣彈等先進武器,對賽德克人進行血腥鎮壓。賽德克人憑藉弓箭、獵槍,在叢林山崖中與敵周旋、頑強抵抗,終因寡不敵眾,死傷殆盡,幾遭滅族。參與起義的部落總人口共計1200餘人,直接參与作戰的壯丁僅300餘人。日軍鎮壓致使賽德克人部落644人死亡,其中290人自殺。成為繼太魯閣戰役後,原住民抵抗日本殖民者又一次慘烈的戰爭。電影《賽德克 巴萊》還原了這場戰爭的悲壯歷史。
當年日軍拍攝的照片(左圖為賽德克婦女自縊的慘況,右圖為日方採取「以番制番」的滅族策略,屠殺抗日遺族)
太魯閣戰役使日本統治了太魯閣族部落,旋即在立霧溪流域修築「理蕃道路」,沿途設置警察「駐在所」,強化對原住民的管理。而霧社事件之後,日本佔領者改變原治理政策,把太魯閣族人和其他部族原住民從山區遷移至平地,並從1934年動工重新整修「理蕃道路」,拓展為全長104公里的「合歡越道路」。直至1986年太魯閣「國家公園管理處」成立後,將其中的綠水至合流段進行整修,成為如今的綠水步道。
綠水步道與我昨天經過的砂卡當步道一樣,都是從原住民以前常使用的古道改建而成的,現在都已成為旅遊觀光步道,但在當地人眼裡,這些步道是祖先用生命捍衛家園的歷史見證,也是他們的驕傲。
在武嶺亭里,我遇到一群自駕的年輕男女,都是台灣人,他們對我孤身騎武嶺驚嘆不已,並與我互拍了照片。站在觀景台上,我貪婪地環顧四周,想看一看合歡山主峰和奇萊山主峰,但大霧瀰漫,能見度不足百米,所以什麼也沒看到。等待半小時後,便開始下山,沿中橫西進線向埔里、日月潭進發。
武嶺至埔里是50公里的下坡,路況比東進線好得多。
回頭再看一眼武嶺,竟是一片高山草甸風光,極像進藏路上的某一個山口
當年日軍在太魯閣戰役其間的同一地點拍攝的照片(圖中日軍正在向征來搬運軍用物資的民夫訓話)
離開武嶺,便也離開了山頂的雲層,紅彤彤的陽光灑滿大地。站在「太魯閣國家公園」碑前的觀景平台上極目遠眺,藍天、雲海、村莊、梯田,千山萬壑、層巒疊嶂,山下阡陌交通、炊煙裊裊,美景如畫。觀景平台有一對自駕的台灣青年情侶正在觀景和拍照,我不失時機地請他們幫忙拍下一組留影。
「太魯閣國家公園」觀景台留影
遠眺玉山山脈上的雲瀑
峽谷南岸山坡上的村莊和梯田
濁水溪兩岸的村莊和茶園
下山途中,我不斷遇到年輕的台灣騎友,他們都是極專業的裝備:騎行服、公路車、鎖鞋、輕裝(裸車),連一個小背包也沒有,這顯然是比賽的節奏,不像我負重騎游。從時間上判斷,他們應該都是在中途住宿的。從西進線蹬武嶺應該輕鬆得多,因為西進線的路況極好,沒有大的起伏,也沒有塌方、落石的危險,沿途隨處可以補給和休息,所以絕大多數台灣騎友都選擇從西線挑戰武嶺。
如果說昨天的騎行是「眼在天堂、身在地獄」,那麼我此時的感受則是「眼在天堂、身也在天堂」,美景加長坡,像是在享用一頓色、香、味俱佳的大餐,身心愉悅、酣暢淋漓。得意忘形之間,竟走錯了路,錯過了中途一處非常著名的景點——清境農場。當我意識到可能走錯時,已經下到了山腳,儘管清境農場對我有很大的吸引力,但實在沒有體力和時間再往回爬1500多米的垂直高度去遊覽清境農場,只得懷著遺憾繼續向埔里、日月潭進發。
從武嶺到人止關約40公里的長下坡,全都是在仁愛鄉(即霧社事件的發生地)騎行,沿途經過抗日英雄莫拉魯道(即霧社事件的發起者和首領)紀念園、霧社水庫、人止關。83年前的霧社事件發生地,是在霧社公學校的操場上,當時正在舉行一年一度的運動會。非常巧合的是,今天我經過仁愛鄉「國中」門口時,學校操場上正在布置「南投縣仁愛鄉第57屆全鄉運動大會」的會場。
人止關到埔里鎮是14公里長的峽谷,峽谷地勢險要,而人止關正處在咽喉之處,是原住民與外界之間的一道天然屏障,也是近代原住民扼守家園的最後一道防線。清代禁止漢人從此處進山,故名「人止關」。日據初期,日軍欲從此處進山征討,被原居民擊退,此役被稱為「人止關之役」。現在的人止關是一個旅遊景點。
中橫公路「西進線」的路況比「東進線」好太多
仁愛鄉「國中」的操場
霧社水庫
人止關
過埔里後,又是上坡,好在坡度不大;下到低海拔地區後,我便不再有高反的困擾了,體力很快恢復正常,於是騎得得心應手。午後一點我到達日月潭畔,飢腸轆轆,於是在小賣部吃了泡麵,然後沿著環湖公路騎到水社——日月潭邊一座美麗而繁華的現代小鎮。
坐在「遊客信息中心」旁邊的台階上,才等了20分鐘,妻兒從台北乘坐的國光大巴就準時到達。一家人分別兩天(簡直就是生離死別的兩天)後再次團聚,而且是在美麗的日月潭畔,我有點小激動。會合後的第一件事是趕緊找個像樣點的旅館住下來,正好我所坐的地方是一家民宿的台階,店名為「巧兒軒民宿」,有吃有住,非常方便和溫馨。
至此,我的環島騎行畫上句號。原計劃繼續騎行阿里山的方案因阿里山部分路段遭颱風破壞後被封路,再加上連日的騎行已經身心俱憊,還有陪伴妻兒的時間太少——讓我心懷愧意等原因而不得不放棄。如果下次還有機會騎行台灣,那麼我會選擇走台灣中部山脈(中央山脈、雪山山脈、玉山山脈)縱貫線,即:台北—慈湖—復興—梨山—南山—武嶺—日月潭—阿里山—高雄。餘下的幾天里,我將陪伴妻兒,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品味台灣,而此時首當其衝的是吃飯,然後帶著妻兒遊覽日月潭。
日月潭隨拍
次日清晨的日月潭
日月潭的日出
日月潭留影(自拍)
水社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