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萬》4：世上無難事，只要肯下凡

美劇《億萬》第4季。

還記得不？

在第3季的12集，紐約南區檢察官羅德斯要顛覆上司，被解僱了。

旁觀者視為的滅頂之災，他卻是「無官一身輕，萬事不愁」的紈絝相。

落地露出本質。

他可不是裝的，他就是出身政治世家的紈絝。

1.

羅德斯卸下鎧甲，開間小小的律師事務所謀生。偶爾接個財產糾紛、婚姻扯皮什麼的民事訴訟案子。

可想而知，門可羅雀。

大佬布羅根認為，今非昔比的羅德斯，總有幾個辦事的朋友吧。於是，要他幫忙搞張持槍許可證，以便在攜帶大量現金和珠寶外出時，能確保安全。

可羅德斯無他老爹呼朋喚友將進酒的基因，官場交情只限於談公事，乾巴人一個根本沒有攢下朋友。

見布羅根聽不出大道理掩飾下的委婉拒絕，羅德斯就從抽屜里扒拉出一張他上班時發的泊車證，彈一下灰，遞過去。

「這是市長辦公室簽發的，隨處停車，毫無風險。你把車停在人行道上也不會有罰單，警察都會繞道走。」

「我司機是前警察，現在警察是繞著我的車走。我需要持槍證，不是泊車證。」

布羅根嘆口氣離開。

他認為羅德斯需要提振，否則就坡下驢人就廢了。

2.

老父親得知此事，好想給兒子一巴掌。

布羅根能助你翻身，他來求你，你居然讓機會白白溜走。

不以為然：紐約是全國最嚴的地方，弄到持槍證幾乎不可能，除非是前警察和前聯邦探員，但也只能擁有隱蔽攜槍許可。

父子不在一個頻道上，談不攏。

羅德斯跟父親和妻子溫迪誇過口，說制定了翻身計劃什麼的，其實八字沒一撇。

他是被動慣了，日子越拖越不想去劃拉那一撇。

他認為我的下場都是你們鼓搗的，現在實力對比懸殊，能怎樣？

我的長處是深溝壁壘，偏安一隅，等待時機應戰來犯。

人狀態不行，就會替自己找借口。

3.

老爺子心急火燎：狗屁。

布萊恩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審理你經手的案子，挖到你的污點是分分鐘的事。

羅德斯像沒事兒人似的：調查上一任是例行公事，誰也無法阻止。我做了大量工作，問心無愧。成績有目共睹，布萊恩不可能全盤抹殺。

好友艾拉提醒，你原來搞下去的那幫人，誰不想趁機踹一腳，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恨鐵不成鋼啊：你不要面子我還要，你要保持攻勢，不能讓這些人整你，毀掉羅氏家族名聲。

鬧得腦子都亂了：現在白丁一個，我拿什麼去保持攻勢？

所以啊，你要趕緊行動，先從搞定布羅根的持槍證開始，你幫他的忙，他的資源不可限量，能讓你重建影響力。

可我搞不到持槍證！

你必須搞到！

羅德斯對妻子溫迪控訴被老父親轟炸之苦，說算了，我去大學教法律。德克被撤職後做了大學教授，也挺好。

溫迪才不慣著他，堅定地跟老爺子一頭。

無論辦持槍證有多難，你都要去嘗試，否則，別人真的以為你「沒戲了」。

又被溫迪點穴，羅德斯要體面，受不了「沒戲」。

妻子面授機宜，你要像蜜蜂一樣，飛到東，飛到西，…，再飛回東，那罐蜜就是你的了。

羅德斯腦袋裡出現了一個無形網路。

這個網路布滿點位。點位1是A大佬、2是B大佬、3是C大佬、…。他要做的就是根據需要，把點位勾連，跟著持槍證有了，他的重返也指日可待。

設定紐約警局局長是A大佬，就朝著他出發吧。

4.

A大佬局長不給面子，訓斥羅德斯，就像羅德斯訓斥部下。

你不是很驕傲嗎，現在要我給你簽持槍證？我又沒毛病。

後頸窩摸得到看不到，當初擺架子就是欠揍，羅德斯太后悔了，所以頻頻陪笑。

那，局長現在有沒有事情可以讓我效勞？

效什麼勞？請離開，我要辦正事。

羅德斯在旁邊站了不到一分鐘，聽到了局長與人談的「正事」。

警察局有一支冠名少年棒球隊，其中一名多米尼加國籍隊員是王牌投手，按照棒委會規定，他沒資格上壘線了，因為已經超齡5個月。

羅德斯意識到，他有了讓警察局長就範的砝碼。

5.

B大佬把眼珠子翻到天上，羅德斯也視而不見，他在警察局長那裡已經免疫。

過去常對別人白眼，現在無非是物歸原主，很平衡。

沒人請羅德斯坐下，他自助，拖把椅子坐下，不然不好談事。

B大佬一通洗刷：位高權重時不露面，現在你也別做夢，我不會出手的。

知錯了，現在改。雖然我不是檢察官，但人際關係還在。有事您儘管吩咐。

B大佬倒乾脆：我要拿什麼給你交換？

把我引薦給多米尼加大使。

回報呢？

羅德斯第2次掏出那張泊車證。

誰要那玩意兒，收起來。我想和女兒一起參加光明節猶太教堂舉辦的兒童活動，你幫我搞到入場券，我就把大使介紹給你。

持槍證沒拿到，又多了張入場券。頭痛。

一轉念，反正「虱多不咬，債多不愁」，先答應再說。

依然如法炮製，先去查誰有，然後牽線搭橋，說不定就到手。

羅德斯用勤快彌補不善交際，幾圈跑下來，儼然成了半個外交家。

6.

對C大佬，羅德斯開門見山。

我現在需要滴水之恩——一張光明節兒童活動入場券——以解燃眉之急。

第3次掏出泊車證，以示他準備湧泉相報滴水之恩。

C大佬摁住：我所有的車都有泊車證，「湧泉相報」最好是「鹿鳴谷頭等雪道」，紐約市只有五個名額，且已滿員。

什麼鬼？羅德斯感覺頭頂有一隻烏鴉飛過，要暈。

C大佬炫耀般解釋：是山上的私人雪道，開放前半小時入場。這是我夢寐以求的「終極至尊特權」。

你能給我弄到整個雪季，而不是一天的 「終極至尊特權」證書，我就把光明節兒童活動入場券送你。

不只是一隻烏鴉飛過，而是一群，黑壓壓地在頭頂盤旋，遮天蔽日。

羅德斯運動僅限於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室內摔跤，對豪族們運動的出格偏好聞所未聞。

他發現自己在哪一方面，都特別地孤陋寡聞井底之蛙。

瞬間又佩服自己，如此孤陋寡聞井底之蛙還如此生猛，要去拿，本拿不到的東西。

百分百地「實踐出真知」。

7.

這一次是妻子溫迪出馬。

D大佬慷慨奉送一張滑雪賽道的「終極至尊特權證」。拿去，完全沒問題。

並不是溫迪魅力無敵，而是D大佬記仇。

溫迪老闆波比是D大佬的競爭對手。

當時，D大佬被檢察官羅德斯起訴後，輸給了波比。D大佬退出基金業，在低谷掙扎徘徊良久，終於再現輝煌。

他了解人最恨背叛，所以，他要溫迪單獨給他做一次心理諮詢，讓羅德斯不舒服，讓波比憤怒咆哮。

精明過人的溫迪怎會入坑，她告知波比，D大佬找她諮詢是造謠。

所謂，「刀在石上磨，人在事上練」，羅德斯親歷了這麼多內容，這麼有內涵的連環套，不長進都不可能。

8.

E大佬是多米尼克大使秘書，給羅德斯引薦大使的回報，是替他取消亂停車的罰單。

那張被所有大佬棄之如敝履的泊車證，在第5次掏出後，抵消了3000美元罰款。

羅德斯又為大使排憂解難，交換條件是一張多米尼克的空白戶口登記表。

於是，少年棒球隊的王牌投手重新登記了戶籍。就是說，他還能奔跑5年，有機會拿下每年的「警察慈善聯賽」冠軍。

紐約警察局局長欣然簽發了一張持槍許可證。並補充道，若是不會射擊的菜鳥，可以免費輔導。

羅德斯感慨：交換解決問題，交換得來物質朋友，皆大歡喜。

這個感慨讓他嚇一跳，精神呢，哪去了？

9.

為了一張持槍證，羅德斯低到塵埃里。一路下來，在普通人看來無所謂的東西，他卻體驗深刻，觸達靈魂。

遭白眼，被蔑視，被洗刷，被挑戰尊嚴。他何曾吃過這些苦頭，受過這些屈辱。

逼著他一改清高、孤傲和懶惰，從被動到主動，變成一隻勤快的小蜜蜂，嗡嗡嗡、嗡嗡嗡，飛到西來飛到東。不停地說，不停地奔波，不停地動腦。

他開了眼，自然換位思考。

在檢察官位置，視線狹窄，卻做出不可一世的樣子。

動不動就故作高深地跟人掰扯法律，即使能照顧到對方利益，也是天降甘露的居高臨下態度，或是沒能力辦到某件事時的高調掩飾託辭。

他陶醉於這些虛無的成就感。

發號施令就完成了調查。布萊恩你去查一下，凱蒂你去找一下。怎麼查的？怎麼找的？他們碰到什麼艱難，經歷了什麼怪誕，他一無所知。

由此聯想，他也蔑視過別人，羞辱過別人，讓別人失掉尊嚴。只不過那時候，他沒感覺，無知無覺。

也由此，他理解了屬下布萊恩要取代他的急切，理解了喬克檢察長對他下的狠手。更加理解了自己要拿到持槍證，去實現重回巔峰的渴望。

這一切是由底層邏輯驅動的：誰願意被踩在腳下而不能自由呼吸呢。

搭乘家族之車上位，根基不牢，德不配位，無論爬多高，挫折不請自來。

不枉挫折一回，落到地上，卻得到心智的紮實成長。

羅德斯不虧。

10.

在小小的律所，羅德斯遠離了板結的理論，鬆動了僵硬的堅持，體驗到生命本質隨時間、隨利益、隨理想、隨什麼的輕盈流變。

他有了人際圖譜，類似門子給賈雨村的護官符（《紅樓夢》1冊P44）。兩百八十多年過去，這類人際圖譜，不分中外照樣管用。

一批信奉「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大佬朋友，將助力羅德斯競選紐約州檢察長，比起紐約市南區檢察官又高了一級。

圖譜的根須沒有停止生長，冒出了新芽瓣。

第一次羅德斯找警察局長時，局長給他個貓洗臉，稱他是纏人的狗皮膏藥，甩都甩不掉，可現在他向羅德斯敞開心扉。

羅德斯發覺，很有一些位高權重的人，一如他的過去很清高很孤傲。

像講解棋局，說給局長聽。

他欺騙了你，但你不能拿掉他，牽涉面太廣，他朋友眾多，咱做事還是要投鼠忌器，不好輕易樹敵。您看我為你換了一枚棋子，如何。

知道替補棋子是基金大佬波比後，嚴肅的局長放下擔憂，展開笑顏。

羅德斯完成局長心之所向的辦法是：擊左則視右，攻後則瞻前。（摘《爛柯山》）

他又進步了。

11.

第1季，檢察官羅德斯與基金大佬波比展開貓鼠大戰，深結仇怨。

到第4季，逆境中的「貓鼠聯手，互幫互助」情節，有些難以置信，但又符合演繹延伸。

不帶概念、原則和理論，摒棄預設立場，沒有跑冒滴漏的突兀。就是「到這兒了，就做這事」的流水般絲滑。

絲滑的環境太瞬息萬變，一晃眼就面目全非不認得。

其實，羅德斯還是原來的羅德斯。還是板正，僵化，誇張，忽左忽右；還是狠辣，無恥，邪門，好面子，不擇手段。

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張持槍證讓他的內瓤不同。

此後經年，不再等、靠、要，依賴父親和妻子的督促。

以問題為導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因時而變，隨事而制。一切有何難。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下凡。

End

截圖源自騰訊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