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賴志強
內容摘要:宋王台是香港九龍海濱山岡上的巨石,南宋景炎中避難南來的帝昰帝昺曾駐蹕於此而得名。元以後湮沒無聞數百年,於嘉慶十二年(1807)勒石以銘,又於民國初年增築石欄杆、登山道及牌坊,形成當下依稀可見的人文古迹模樣。與之相關,吟詠宋王台的詩歌與繪畫隨即興盛。本文著力發掘宋王台主題繪畫作品所呈現的人文景觀下蘊藏的歷史記憶。
關鍵詞:宋王台 遺民 宋台秋唱圖 繪畫作品
一、王台再現:從廢墟到勝境
地處南疆濱海香港,在九龍土瓜灣附近有一處人文與自然相融合的著名景觀,名曰宋王台。(圖1)這處自然景觀在20世紀初期進入了人們的視野,伴隨著香港的持續開發與繁榮,在二三十年代作為香港一地宋代旅遊景點而廣為人知。我們不妨沿著民國時人的視角去遊覽這一業已消失的勝境:
圖1 香港九龍宋王台全景照片 載於《紅玫瑰》1927年第3卷第25期
宋王台位於九龍馬頭涌之聖山(Sacred Hill)上。山高十丈,周百餘丈, 去九龍寨城之南一里,東臨九龍灣之西北,南與馬頭角相隔一涌,北接珓杯石,西為譚公道,西南遙望,即二王殿村也……自譚公道旁沿馬頭涌畔而行,可抵聖山之麓。由此拾級而登,循斜坡行,至石牌門,門無題識。越此,綠草如茵,山靄迎人。行數十武,即抵宋王台矣。台臨山巔,而偏於東北。岩石三頭,疊如品字。其周范以石欄,欄因岩之勢而升降,錯落有致。遠望如薯之貯籃中然。在上之石最大,高長余,周數十丈。其西側面稍平,刻「宋王台」三字,旁署名「清嘉慶丁卯重修」七字,塗朱。側有裂痕。自底斜透於頂,稍作曲折,降於別隅。裂痕經補,墳起如帶。其下伏石二,大小懸殊,皆半陷土中。相距處,為小隙,才通人。去台不遠,有岩如椅,俗稱太師椅,可容五六人。東望,適對鯉魚門,雲山邈邈,江水悠悠。而清風時來,振人衣袂。北瞰九龍城,樓枱曆落,街道縱橫。遠望獅子山,赤網嶺,迤邐如屏然。台之周,危崖峭壁,屹立崢嶸。遍山植樹,使成茂林。濱海有石二,聳立如靴,又有巨石如牛,至為形勝。〔1〕
從20世紀40年代初的文獻敘述可見,宋王台於煙波浩渺之間臨海而立,已然成為香港一處引人入勝的壯麗景觀。此處江海形勝,不僅體現在巨石傲然矗立於海岸的獨特視覺和開闊視野上,更重要的是體現在其獨一無二的文化意涵上,它連接的是一段隔代的遺民心史。
據民國《東莞縣誌》載:「宋王台,在官富之東,有盤石方平數丈,昔帝昰駐蹕於此。台側巨石,舊有宋王台三字。《新安縣誌》按《圖書集成·職方典》雲,東莞縣西南二百八十里曰官富山,即官富場。蓋宋時地屬東莞也。《職方典》又雲,宋景炎中,帝舟常幸於此。元史以帝昰帝昺為二王紀,此元時舊刻,故稱宋王。」〔2〕從這則記載看,宋亡不久,元代已將此地喚作宋王台。
宋王台的緣起與宋代宗室南逃這一史事相關,之前此地只是尋常的荒蕪濱海。據《宋史》載:「(1276年)五月乙未朔,宜中等乃立昰於福州,以為宋主,改元景炎,冊楊淑妃為太后,同聽政。封信王昺為衛王。」〔3〕元軍南侵,端宗趙昰被迫循著沿海南逃,由潮州而至惠州甲子門,「景炎二年四月帝舟次於官富場」〔4〕。官富場因官富山而得名,南宋孝宗以前即已開設為鹽場,且為宋代東莞四大鹽場之一。〔5〕明末清初番禺學者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曾記為「官富山」:「官富山,在新安急水門東,佛堂門西。宋景炎中,御舟駐其下,建有行宮。其前為大奚山,林木蔽天,人跡罕至,多宋忠臣義士所葬。又其前有山曰梅蔚,亦有行宮;其西為大虎頭門,張太尉奉帝保秀山即此。秀山之東,有山在赤灣之前,為零丁山,其內洋曰小零丁洋,外洋曰大零丁洋。文丞相詩所云『零丁洋里嘆零丁』是也。小零丁洋有二石,一烏一白,對峙中流,高可百餘仞,當時以為行朝雙闕,今漁人稱曰雙箸,其海門則曰雙箸門,此皆亡國遺迹也。嗟夫!大命已去,即一洲一島之微,天亦不肯以與殘華,使之暫為根本。浩浩滄波,必盡委君臣於魚腹之中而後已。天之所以厚其慘毒於宋,抑何甚也!」〔6〕官富山在康熙朝《新安縣誌》、光緒朝《廣東考古輯要》中均有敘述。〔7〕
九龍由此而留下的南宋史跡還有行宮遺址、晉國公主墓、二王殿村、侯王廟等。就筆者閱讀所見,清嘉慶之前,在廣東地方史籍中少見細緻而微的「宋王台」的描述。作為九龍歷史遺迹的標誌物,在英殖民統治時期,《宋王台保留法案》(Sung Wang Toi Reservation Ordinance)獲得通過,宋王台得到初步的保護。宋王台真正走進大眾視野,得益於民國初年流寓九龍的一批晚清遺老,其中尤以陳伯陶貢獻為多。1912年,陳伯陶抵達九龍,扶杖登眺,感懷「乃至今日而荒煙蔓草,樵童溪叟躑躅乎」,「退而稽諸史乘,乃知斯地為古官富場,而台則宋景炎駐蹕之所也」。〔8〕1915年,香港工務局計划出售宋王台山下的土地,建築商李瑞琴獲悉,告知南來的遺老賴際熙、陳伯陶等,眾人協力奔走港府,最終劃定宋王台遺址邊界;後續在李瑞琴的捐助下,增築石欄杆、登山道及牌坊,由此形成當下依稀可見的古迹景點規模。陳伯陶為此撰寫《九龍宋王台新築石垣記》,以紀其盛。寓居香港四十多年的近代學者陳荊鴻(1903—1993)曾撰文記述此中細情。〔9〕
陳伯陶(1855—1930),字象華,號子礪,又號九龍真逸,廣東東莞中堂鳳涌人。光緒十八年(1892)中壬辰科進士,殿試獲一甲第三名,欽點探花,授翰林院編修。歷任雲南、貴州、山東鄉試副考官,文淵閣校理、武英殿纂修、國史館總纂、憲政編查館一等諮詢、廣東教育總會會長等職。辛亥革命後,隱居香港九龍城,以遺老自況,著述宏富。〔10〕在宋王台欄杆蹬道落成之後,1916年10月13日(丙辰年九月十七日),陳伯陶以敬祝南宋東莞遺民詩人趙秋曉(1245—1294)生日為由,召集寓港前清遺民聚集宋王台舉行祭拜,題詩酬唱,憑弔古人,這次集會被此後的文學史稱為「宋台雅集」。陳伯陶記曰:「丙辰秋,余輯《宋東莞遺民錄》成。萸節忽過,桂輪漸缺。同人乃於宋王台下官富場邊,爇棧香,斟桂酒。蚝山馬柱,肆昌黎之筵。甘菊黃精,擷東坡之圃,相與拜秋曉先生生日,並祀諸隱君之靈。於時,園花綻金,山葉染赤,龍湫曉澈,鯉門不波。因和秋曉詩詞四章,按神弦,肅靈鑒,雖續貂可笑,庶附驥益彰。鳴呼!鼎湖龍去,既棄群黎,華表鶴飛,又逾千歲。問人間何世,定知今我安歸。望海上諸峰,聊作高山仰止云爾。」〔11〕作為雅集的成果之一,由東莞學者蘇澤東輯錄的《宋台秋唱》集於次年出版,收錄有吳道鎔的《丁巳端節前三日所撰序》、黃慈博的《序》及陳伯陶、永晦、闇公、青溪漁隱、何鼎元、凌鶴書、黃衍昌、黃佛頤、趙祉皆、趙九疇等37人所作詩詞。〔12〕茲錄陳伯陶感懷詞兩首如下:
賀新郎(秋曉先生生日,前詩意有未盡,再次秋曉生朝答陳新綠韻)
一盞寒泉菊,痛當年,禾黍荒墟,邱山華屋。金甲神人云際見,厓海終沈璽玉。空淚灑、江流魚腹。報國丹心長耿耿,奈三間、未受王明福。嗟宋鷁,退飛六。
冬青樹老寒蕪綠。緬清風,晉室柴桑,周家菰竹。松雪齋中丹詔至,未肯餐芝商谷。賴君結,遺民一局。朱鳥悲呼江水黑,試招魂、為奏歸來曲。瀕海地,稻粱足。
又再次前韻祀秋曉偕隱諸公
日里荒松菊,記詩人,海邦偕隱,菜羹茅屋。畫像同瞻文信國,應泣卷卷帶玉。更節義,文章滿腹。比似月泉吟社合,變姓名,咸重羅公福。天地閉,筮坤六。
富場水漲蒲萄綠。嘆故鄉,無人為作,祠堂修竹。南野西台哀慟處,一例遷移陵谷。況虎鬥龍爭幾局,不有黃冠歸里客。曠千年,誰與論心曲。岩穴士,幾蛇足。〔13〕
「問人間何世,定知今我安歸」,感時傷世,是以陳伯陶為代表的這一遺老群體詠宋王台詩詞的顯著底色。彼時,陳伯陶與賴際熙、張學華、吳道鎔、何藻、丁仁長等被稱為隱逸派的遺老彙集於香江,致力於發掘本土文化史跡,為華洋混雜的香港注入了更為古典的文學傳統。其中意義,有學者指出:「從宋以降書寫南宋末二帝南遷流亡事迹的詩詞,幾乎均以廣東新會的厓山為重要據點……厓山書寫因此具有彰顯嶺南遺民文化精神的特質,歷來在嶺南文學與地域文化有著重要意義。到了清代詩人筆下,除了厓山書寫的主題外,還多了官富山,已鄰近九龍地區。但始終沒有確實的宋王台地景寫作,詩詞均未以『宋王台』為題,詩句也不見『宋王台』一詞。由此看來,對於宋王台的考證與書寫,雖可看作陳伯陶對既有的厓山書寫傳統的延續,但陳伯陶以宋王台為標誌所進行的景觀維護與重建,詩文論述與題詠,由此在民初香港興起另一波的宋王台熱潮,顯然已不同於對厓山記憶的個別抒懷,而展現了避居香港的遜清遺民的群體意志和政治心聲。」〔14〕
晚清遺老關於宋王台的重新發現,亦是完成了自我文化身份的一次形塑,此地成為香港難得的發古幽思之地,也是南來北往文化人士歌詠的對象,催生了許多相關主題的詩詞與繪畫創作。他們或者政治立場不同、生活經歷各異,卻共享了宋王台的文化意涵,遺民意識逐漸構成宋王台主題詩畫的底色。
二、兩幅兩版《宋王台秋唱圖》的遺民色彩
民初以後,因宋台雅集而誕生的繪畫作品中有兩幅尤為值得注意,其一是1917年蘇澤東輯錄《宋台秋唱》集書首刊登的畫家伍德彝所作一幅《宋王台秋唱圖》(圖2)。這幅畫作描繪了宋王台的全貌,前景是一組林木,依稀可辨柳樹和竹子;三兩組房舍隱於林間與山腳;從右側屋後蹬道拾級而上,有一牌坊;穿過牌坊,繞過山石而上是一不甚寬闊的平台;平台上二人,立者舉臂遙指遠方,另一人趺坐於地。高踞畫面上部的巨石寫有「宋王台」三字,下有護欄環繞。遠景為遠去的帆船及高飛的雁鵠。跋語顯示,此畫特意為「宋台雅集」而作,但畫家並未刻畫人群會集的場景,而是以一坐一立作吟詠狀的兩人形象意會之。
圖2 伍德彝 宋王台秋唱圖 載蘇澤東輯錄《宋台秋唱》,1917年
作畫者伍德彝(1864—1927),號懿庄、逸庄,亦號乙公,廣東南海人,為晚清粵地伍氏家族中有名的書畫家。伍氏家族為廣東經營洋貨起家的行商巨族,「清道光時粵東富室,稱潘盧伍葉,其次為譚左徐楊,後又增鄒與邱二姓。均當時巨富」。〔15〕伍德彝之父伍延鎏,字金泉,號少谿,收藏書畫甚富,善山水畫,中年以後專意繪梅,曾作《梅譜》十六幀,為督粵名臣張之洞所稱賞。〔16〕其先祖伍國瑩,早在乾隆四十九年(1784)即為粵海關監督委為行商,經營怡和洋行。經過數代的刻苦經營,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伍氏家族已為粵地經濟、文化乃至政治上有影響的巨家大族。隨著近代上海等地開埠,廣州一口通商的格局被打破,經濟重心轉移,到伍德彝晚年時候,伍氏家族徹底衰敗。〔17〕伍氏家族的萬松園曾是晚清時粵地享有聲譽的私家園林:「南海伍氏別墅,收藏法書名畫極富……萬松園額,劉石庵書,藏春深處額,張南山書。有太湖石屹立園門內,雲頭雨腳,洞穴玲瓏,高丈余,有米元章題名。池廣數畝,曲通溪澗,駕以長短石橋。旁倚樓閣,倒影如畫。水口有閘,與溪峽相通。昔時池中常泊畫舫。有水月宮,上距山巔。垣外即海幢大雄寶殿。內外古木參天,仿如仙山樓閣,倒影池中,別饒佳趣。」〔18〕世居廣州的新聞界人士李健兒(1895—1941)曾記錄了衰敗的萬松園景象:「當承平時余游於州南,見所謂萬松園者,荒草離離,水塘碧波一片。近塘猶有舊時軒館,悄無人聲。老松數株,野鳥鳴於其間。而此廢區,聞道已轉異姓矣。」〔19〕李氏所指的「承平時」當指20世紀10至20年代。萬松園衰落時,伍家的物業迭遭變賣,諳熟廣東掌故的學者高伯雨(1906—1992)曾回憶:「伍家失敗後,把房子變賣,當時就有人組織了一個財團把它買下。但房子太大,一時未易賣出,後來才想到一個『分割』的法子,把大廈拆為平地,闢為富善街,街裡面又分為富善西、富善東。而富善西街則分為頭巷、二巷、三巷。」〔20〕伍氏家宅之大可以想見。
因此,伍德彝受託創作《宋王台秋唱圖》時,想必是有共情的;《宋王台秋唱圖》的創作亦是家族與個體在變動時局折戟的命運的感懷。香港論評家鄭春霆曾道:「懿庄生長膏粱文綉之家,余無所嗜好,獨寄情書畫,雖未能謂之玩物喪志,然以此不問生產,卒匱其家。昔有詩窮然後工之說,文藝何不然也!良以富有者多外驚,未暇專一心志治藝,其不工者勢所使然。然懿庄之於藝事,非工之極,而天必使由富而窮,豈天意歟。雖然,其畫之工與否,自有為之月旦者。今茲能以畫名傳,世之人又多寶愛之,不與草木同腐,殆亦得於天者厚矣。」〔21〕
值得注意的是,伍氏這幅作品還出現在1922年蘇澤東輯刊的《宋台圖詠》中。是書由陳伯陶題署書名,有蘇澤東所撰的《宋台圖詠自序》、黃慈博的《宋台秋唱圖詠序》,以及蘇選樓、吳道鎔、張其淦、萬起、姚筠、梁淯、黃佛頤等55位學者的詩詞。〔22〕書中圖畫與詩的有機組合,共同營造了強烈的遺民色彩。
繼《宋台秋唱》集在1917年出版後,陳伯陶的弟子陳步墀(1870—1934)約於1918年出版了《宋台集》。該書刊登了劉揚芬所作《宋台秋唱圖》(圖3)以及相關主題的詩文、書畫和照片。〔23〕此外,《宋台秋唱》和《宋台集》均援引古代詩文集慣例,在卷首處刊刻有一幅同名木刻版畫,詩畫相得,共同建構了民初前十年以宋王台為視覺中心的古典敘述與遺民空間。
圖3 劉揚芬 宋台秋唱圖 載陳步墀輯錄《宋台集》,約1918年
與伍德彝的作品氣質不同,劉揚芬的《宋台秋唱圖》表現了截然不同的富有生機的田園景象。從畫面右下方進入畫面,扁平石碑上刻有「宋行宮故址」五字提示觀者即將見到的景象;繞過一叢林木,一片阡陌縱橫的開闊田園鋪展於眼前;三組不同情態的人行於道上,騎驢者及一僕人,一仆推行坐於輪椅上的老者,拄杖前行的長者及小童。田邊山腳下,林間掩映連片的房屋;沿右側道路而行,牌坊前一人趺坐於地,一立者舉臂遙指遠方。人物的組合與動態與前述伍德彝作品幾乎一致,顯然是有意為之的設計編排。牌坊匾額題「宋台舊址」,刻有一副對聯「一聲望帝啼荒殿 百戰山河見落暉」。在劉揚芬的筆下,遺老彷彿完成身份轉變,找到了他們的桃花源,伴居著宋王台過起了鄉居隱逸的生活。
一如歷代的雅集圖,這兩幅作品是具紀事性的。因此,宋王台的形貌如巨石、石刻、欄杆、牌坊、蹬道等被準確地加以描繪;人物雅集場景則被虛化,以一站一立的兩人作為象徵。在畫家看來,或者說是對這兩本書的策劃者、受眾來說,準確地突出地描畫特定景緻面貌比還原文人祭拜吟詩的雅集現場更為重要。兩本書的編排側重也有所區別,伍德彝畫所刊載的《宋台秋唱》集是單純的詩集,其體例、形式、結構完全是傳統的詩文集模樣,更為集中地呈現這一雅集的懷古感傷之情,伍德彝的畫作也著重表現了蕭瑟蒼涼的古風氛圍;劉揚芬畫所刊載的《宋台集》則在詩文、書畫外還排版了照片,是基於現代照相製版技術印刷的圖書,更傾向於反映遺老隱居九龍的當下生活狀態。關於劉氏的畫作,高嘉謙指出:「突出的是民間視域,該書收錄詩作多屬贈別、訪游範疇,呈現香港傳統文人交際生活中悠遊自在,自成格局的雅趣。這裡的田園景緻有意嵌入遺民自在安頓,另闢桃花源的潛在意圖。」〔24〕
除了登載於蘇澤東的《宋台秋唱》集和陳步墀的《宋台集》這兩幅同名《宋台秋唱圖》外,筆者還有幸見到了這兩幅畫的另外一個版本——以單行畫頁方式存世的刻印本(下文各稱為單行本)。〔25〕
在單行本伍德彝的《宋王台秋唱圖》中,題伍德彝集古詩一首於畫上,該詩亦曾刊印於蘇澤東所輯《宋台圖詠》中,抄錄如下:
攜觴結客上高台(宋祁),可意黃花是處開(沈括)。
蓴菜鱸魚好時節(陳瓘),白雲紅樹盡詩才(范槨)。
月寒沙柳蕭蕭落(何景明),日暮江帆片片來(夏言)。
天接海門秋水色(杜牧),平分清景共徘徊(楊繼盛)。
丙辰重九南海伍德彝繪於香海寓樓,並集古句一首以題。
從落款處可以確認這幅作品的創作時間與地點為「丙辰重九」「香海寓樓」,畫幅右側有蘇澤東題贈陳伯陶的手書及題詩,並鈐「選樓持贈」朱文方印。據此可知,該作為蘇澤東贈送陳伯陶之物。
儘管遠觀兩幅畫所描繪的景物一致,但細察之下,還是略有不同,如《宋台秋唱》集刊本海上帆船為六片,單行本則為五片。集中刊行的劉揚芬所繪《宋台秋唱圖》與單行本的差異更大。劉繪單行本中,道上三組人物變為四組,增加了騎牛的牧童;穿過田野入海的河流更顯急促奔騰;牌坊前兩人均為坐姿;右下角標示「宋行宮故址」的建築比例上更加巍峨。不過,儘管有諸多的細節變化,它們仍屬同一母本。這些版本差異的起因,尚需進一步的研究。
三、宋台入畫:遺民的視覺、情感與記憶
宋王台作為香港一個著名的地理景觀,20世紀尤其是前半葉吸引了諸多名家的注意,就筆者所見,黃賓虹、李鐵夫、袁松年、方人定、黃般若、呂壽琨、趙少昂等均有涉及作品〔26〕,遺民的視覺與文化情感勾連了這一現實景觀的歷史記憶。
被譽為「中國油畫第一人」的廣東畫家李鐵夫(1869—1952),於20世紀30年代初寓居香港九龍土瓜灣。1935年1月他在香港鐘聲慈善社舉辦個人畫展,「此次展覽作品共分油畫繪、水彩、木炭素描、中國墨水四種……油繪中風景之作,多取材於九龍半島,且多在土瓜灣一隅……李君所作(水彩畫),如《宋王台》一點,雖甚淋漓,而調子未得和諧一致」。〔27〕作為展場中引人注目的作品,李鐵夫這幅《宋王台》被觀者特意挑選出來加以點評,遺憾的是,迄今為止在多種已刊行的李氏畫冊與公私收藏中並沒有找到此作,可能已散佚於兵燹離亂之中。值得注意的是,在以典藏李鐵夫作品最為集中的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李鐵夫藏品中,有一幅作於1933年名為《宋王台下》的水彩畫。這幅作品沒有直接描繪宋王台巍峨的巨石,而是著眼於台下草木、漁舟與濱海風光。畫面中水墨氤氳的淋漓效果,頗能印證當年觀者的評論。這幅畫的背面尚有鉛筆手書「宋皇台下船,水彩,第廿號」字樣,或是某次展覽的記號。
李鐵夫「數年蟄居九龍,罕與世晉接,惟一其志於畫」,「寓所舍畫具畫幅外,了無長物。入其室,四壁紛懸,滿地雜置,皆畫也」〔28〕;「每遇天朗氣清,輒攜畫囊而出,商量畫料,永日始歸,視為常事。蓋天地吾廬,一室獨尊,野鶴閑雲,來去自如也」〔29〕。作為「辛亥革命遺民」,20世紀30年代的香港成為李鐵夫連接故土情懷與多年留洋養成的西式生活方式的理想歸隱地。〔30〕在廣州美術學院所藏李鐵夫的遺物中,尚有李氏和寓居香港的畫家王少陵、梁鼎銘拍攝於宋王台的三幀照片,是今天能夠看到的有關近代畫家遊覽宋王台為數有限的珍貴照片。李鐵夫歸隱宋王台畔,以畫筆描畫宋王台及香港九龍的山海風光,不啻於晚清遺老藉以詩歌詠懷宋王台方式完成的自我身份的確認。
1956年,畫家呂壽琨創作了《宋王台》橫幅(紙本設色,21.5×47.5厘米),這幅作品是目前所見唯一表現已成廢墟的宋台舊址。呂壽琨(1919—1975)為廣東鶴山人,是李鐵夫的晚輩同鄉,出生於廣州,曾就讀於廣州大學經濟系。1948年春攜眷移居香港,受黃般若影響,於20世紀50年代開始大量描繪香港風景,是20世紀香港重要的水墨畫家。〔31〕鄭春霆曾道:「其(呂壽琨)對整個中西畫法之研究,判定為半抽象之寫生造形混合之繪畫,乃源出於心意,而以文哲為背景之變形變色國畫藝術,因有摩登畫師之譽。」〔32〕畫中,宋王台已炸得面目全非,大小石塊散亂於平地上;畫面左側,工人正在將寫有「宋王台」三字的巨石切割為方正的石碑;兩輛卡車和數位工人正在搬運其他散落的石塊,車輛與人物的細小凸顯了宋王台石碑和殘留石塊的巨大。呂氏以異常大膽的色調和寫實的手法描繪了這一略顯悲壯的場景,血色黃昏營造出一種突兀的時空錯落感。落款道:「滄桑百變,盛衰興亡;不感其曷,能已於懷。」畫家的父親呂煒銘看了畫作後,寫下觀款:「帝室流亡勢已危,山河破碎不勝悲。天涯落盡孤臣淚,殘照停讀藍碑車。」這幅作品還獲得了久居香港的廣東新會籍著名學者簡又文的激賞,後來這幅作品贈予簡氏,為此呂壽琨寫下了邊款:「此畫本為英國文化委員會第一次主辦個人國畫展覽十八幀之一,又文仁丈見而愛之,敬以奉貽。」簡又文專意致力於廣東本土歷史文化研究,曾撰寫有《九龍宋皇台遺址碑記》,編輯了《宋皇台紀念集》,為宋王台留下了重要的文獻。
圖4 黃般若 宋王台 紙本設色 34×65.1厘米 1957 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
1957年,留居香港的畫家黃般若「憶舊遊」,創作了《宋王台》橫幅(紙本設色,34×65.1厘米,1957年,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藏,圖4)。黃般若(1901—1968)為廣東東莞人,1926年以後長期生活在香港。雖然早年為以傳統守成著稱的廣東國畫研究會幹將,晚期的繪畫更多致力於描繪香港本土的山水風光。黃般若曾說:「師法自然固然必要,但畫風的內容,不僅寫出山川風物便算充實,還必須與人事結合寫出自己對社會的看法。」〔33〕通過繪畫表達對社會的看法,是他一再強調的。黃苗子恰切地透露了黃氏畫中的意涵:「般若晚年的畫,以空靈的筆墨,寫五六十年代港九一帶的山山水水,他勾畫這些他經常流連其間的山川景物,是對大自然的愛,是對故國江山的眷戀,是對近在咫尺的追名逐利燈紅酒綠城市的鄙厭,是悲憫的佛陀境界的追求。」〔34〕「香江入畫」一說後來受到很多學者的關注。《宋王台》為香江一景,該畫以近距離視角去展現宋王台整體形貌。正如他的許多畫作一樣,畫家無視一種突兀的構圖方式,仿如盆景一般以扁平的色墨去積染山石。或如畫家自言:「畫中之物形,純屬畫家表白對其物所生之情緒,要皆自我感應而表白之。」〔35〕按照筆者的理解,作為背景的條紋海浪,似乎隱喻了時間的不斷流逝,而宋王台則巋然不動,這不僅是指向實體,畢竟在黃般若創作該畫時宋王台已被炸毀,對畫家而言更像是植根內心之碑。於黃氏而言,《宋王台》隱然寄寓了他對家國江山的情感。
圖5 趙少昂 宋王台 紙本設色 61×106.5厘米 1966
1966年,香港畫家趙少昂(1905—1998,廣東番禺人)畫了《宋王台》橫幅(紙本設色,61×106.5厘米,香港趙之泰藏,圖5)這件作品於2002年7月25日至2003年2月5日在香港文化博物館趙少昂藝術館專題展覽中展出,並被印製成明信片。趙氏以遼遠的視野重造了宋王台全景,在暮色蒼茫之中,巨石高峻地聳立於海岸邊,在畫面的構圖上幾乎直抵畫幅的頂端,而下方則以煙霞鋪陳,似乎阻擋了觀者登臨的進路。斑駁凝重的山體與林木烘託了高台,在大海的背景熏染之下,呈現了浩大而滄桑的氛圍。整個景觀籠罩於赭褐的灰調子中,以凸顯黃昏之色。畫家以鈦白顏料細緻地勾勒出欄杆,使得宋王台仿如祭壇一般矗立在天地之間。借用畫家關山月的評述,趙少昂「構圖的嚴能用險、疏可馳騁,又如善於表現晨光夕照的霞彩、雨霧煙雲的迷濛,以及雪月的凝寒與水中的倒影等,表現出那種迷茫的空間感,產生令人陶醉的高超本領」。〔36〕從趙氏的落款題識中,隱約可見畫者心意:「宋王台舊址,三十年前存。暮色蒼茫之際,予常流連於是間。曾幾何時,被毀於戰火,附近屋宇夷為丘墟。迨光復後闢為公園,家族宗親會僅以片石『宋王台』三字保存於園內。舊遊如夢,至今不可復得耳。追懷往昔,因有是作。丙午,少昂。」創作此《宋王台》的1966年,距離南宋二王駐蹕此地已有690年,作為趙姓宗親會的一員,宋王台寄寓了宗族的榮光與哀傷。
在政權蛻變的近現代,香港見證了許多畫家的政治選擇與文化傾向。以人間畫會為代表的畫家群體返歸內地,參與新政權的接收和新文化的創造工作,其中就有李鐵夫〔37〕;也有一些書畫家鴻雁一般將香港作為短暫的中轉地,如黃君璧、溥儒、張大千、歐豪年等去往台灣或更遠處,獲得不同的發展境遇。呂壽琨、黃般若、趙少昂等最終選擇香港作為自己藝術和人生的棲息地。時局遷變中,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注於業已消失的宋王台。呂壽琨從廣州移居香港後開啟了本土化題材的創作和技法語言的多重實驗;黃般若更強調發自性的審美趣味和抒情性;而對於趙少昂而言,以七百年後留居香港的獨一無二的趙氏族裔身份為宋王台塑造了一座紀念碑。宋王台被毀後,藝術創作持續映照了不同的個體境遇,在一定程度上都有著激活歷史記憶的意涵。
結語
1943年1月9日,佔領香港的日軍為擴建啟德機場跑道,炸毀了宋王台巨石。「二戰」結束後,香港政府接續了機場的擴建計劃,最終夷平了聖山及居於其上的宋王台遺址。惟留刻有「宋王台」三字的殘石,切割為長方形的石碑,異地建設了一座宋王台公園。1943年2月,即宋王台被炸的次月,作家茅盾在重慶寫道:「旅客們遊玩九龍,好像有一個公式:九龍城,宋皇台,這是最先去的地方。倒不是因為這兩處是古迹,而是因為最近中國已在反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游這兩處,表示遊玩之中不忘愛國。」〔38〕日本侵略香港和炸毀宋王台,使宋王台更多了一重民族抗爭的意涵。
宋王台以及它引發的一系列跨越時間的描繪,呈現了不同年代人物的特定的歷史記憶;後人再次注目於其中,歷史記憶則被喚醒、重現。
注釋:
〔1〕黃佩佳《九龍宋王台及其他》,香港《大風》1941年第90期。
〔2〕陳伯陶《東莞縣誌》卷三十八「古迹略二」,東莞養和印務局1921年版,第14頁。
〔3〕《宋史》「本紀四十七 瀛國公·二王附」,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940頁。
〔4〕[清] 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一百一 廣東二」,引《行朝錄》,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4606頁。
〔5〕饒宗頤《九龍與宋季史料》,《饒宗頤二十世紀學術文集》「卷六 史學(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830頁。
〔6〕[清] 屈大均《廣東新語》「卷三 山語」,康熙庚辰年(1700)刻本,第45頁。
〔7〕《新安縣誌》「藝文志 卷十二」,康熙戊辰年(1688)抄本,第50頁;《廣東考古輯要》卷六「山川」,光緒十九年(1893)抄本,第8頁。
〔8〕陳伯陶《九龍宋王台新築石垣記》,《瓜廬文剩》「卷二」,1931年鉛印本,第41頁。
〔9〕陳荊鴻《九龍宋王台興廢紀略》,載於陳荊鴻《嶺南名勝記略》,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3頁。
〔10〕張學華《江寧提學使陳文良公傳》,載於陳紹南《代代相傳:陳伯陶紀念集》,香港1997年自印本,第31—34頁;閻曉青《清末探花陳伯陶其人其墓》,《蘿崗文史》2007年第1輯,第22—30頁。
〔11〕真逸《又再次前韻祀秋曉偕隱諸公》,蘇澤東輯錄《宋台秋唱》,香港1917年刻本,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藏;此書收錄於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編第83輯,見蘇澤東輯錄《宋台秋唱》,台北文海出版社1981年版,第6—8頁。
〔12〕蘇澤東輯錄《宋台秋唱》,香港1917年刻本。
〔13〕引自蘇澤東編《宋台秋唱》,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編第83輯,第6—8頁。
〔14〕高嘉謙《刻在石上的遺民史:〈宋台秋唱〉與香港遺民地景》,《台大中文學報》2013年第41期;又見高嘉謙《遺民、疆界與現代性:漢詩的南方離散與抒情(1895—1945)》第5章,台北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18年版,第301—345頁。
〔15〕五知《堪隱隨筆》,《古今》1943年第17期。詩人蘇曼殊曾於1907年論述過四大家族的文化作為:「吾粵溯殷富者:道咸間,曰盧曰潘曰葉;其豪奢喧赫勿具論,但論潘氏有《海山仙館叢書》,及所摹刻古帖,識者寶之。葉氏風滿樓帖,亦為士林所珍貴。盧氏於搜羅文獻,寂無所聞;顧嘗刻《鑒史提綱》,便於初學,文錦親為作序,則盧氏殆亦知尊儒重學者。」見蘇曼殊《〈廿載繁華夢〉序》,載於杜雲編《明清小說序跋選》,廣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437頁。
〔16〕汪兆鏞編纂、汪宗衍增補《嶺南畫征略》,廣東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80—181頁。
〔17〕李健兒《廣東現代畫人傳》,香港儉廬文藝苑1941年版,第3頁。
〔18〕黃任恆編纂、黃佛頤參訂《番禺河南小志》「卷三」,廣東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38—139頁。
〔19〕同〔17〕。
〔20〕高伯雨《聽雨樓回想錄》,見高伯雨《聽雨樓隨筆》第3冊,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8頁。
〔21〕鄭春霆《嶺南近代畫人傳略》,香港廣雅社1987年版,第33頁。
〔22〕蘇選樓輯錄《宋台圖詠》(附詩磚圖詠),1922年刻本,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藏。
〔23〕陳步墀輯錄《宋台集》(綉詩樓叢書廿一種),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藏。
〔24〕高嘉謙《刻在石上的遺民史:〈宋台秋唱〉與香港遺民地景》,《台大中文學報》2013年第41期,第305頁。
〔25〕東莞收藏家張之先生收藏伍德彝、劉揚芬《宋台秋唱圖》各一幅,畫殘缺,於2011年交由梁波先生修復。筆者應東莞市文化館之邀於2021年1月29日至3月31日策劃「東莞文化名人展」之際,張先生慨然出藉此兩幅作品,令展覽增色不少。
〔26〕就目前筆者所見,計有10幅宋王台主題的繪畫作品。除去本文上下文介紹的外,尚有:刊載於1933年廣州出版的《半形漫畫》第84期上的《宋王台》速寫畫;黃賓虹約作於1935年的《宋王台——粵游寫生》小幅山水畫(尺寸為高22.5厘米,寬22.4厘米),刊載於浙江省博物館編《黃賓虹山水寫生冊》,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62年9月;方人定展覽於1935年9月5日至15日「春睡畫院歡迎方蘇楊黃歸國畫展」上的《九龍宋王台》國畫;1939年上海《永安月刊》第1期刊載了袁松年《宋王台》國畫。上述幾幅作品與本文的寫作角度有別,暫不論列。
〔27〕沉雄《李鐵夫畫展》,香港《工商晚報》1935年1月22—23日;收錄於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編《李鐵夫研究文獻集》,廣西美術出版社2019年版,第26—27頁。
〔28〕落落《畫怪李鐵夫》,香港《工商晚報》1935年2月19日;收錄於廣州美術學院美術館編《李鐵夫研究文獻集》,第30頁。
〔29〕半島散人《孫哲生函催畫怪北行》,香港《探海燈》1935年11月23日。
〔30〕有關李鐵夫革命遺民身份的論述,參閱拙文《歸隱宋王台——李鐵夫寓居香港的遺民處境與繪畫創作》,《美術學報》2022年第2期,第42—52頁。
〔31〕《呂壽琨》,劉紹唐主編《民國人物小傳》第15冊,上海三聯書店2016年版,第88—92頁。
〔32〕鄭春霆《嶺南近代畫人傳略》,香港廣雅社1987年版,第75頁。
〔33〕蕭樓整理《黃般若談藝錄》,收錄於《黃般若美術文集》,人民美術出版社1997年版,第179—180頁。
〔34〕黃苗子《水如環佩月如襟——黃般若其人其畫》,《黃般若美術文集》,第207頁。
〔35〕黃般若《表現主義與中國繪畫》,收錄於《黃般若美術文集》,第23頁。
〔36〕關山月《試論趙少昂的繪畫藝術》,收錄於黃小庚選編《關山月論畫》,河南美術出版社1991年版,第31頁。
〔37〕華南文聯籌委會主委歐陽山在1950年9月2日歡迎李鐵夫大會上致辭所說,見陳江鴻《革命老畫家李鐵夫回廣州記》,《大公報》1950年9月6日。
〔38〕茅盾《歸途雜拾》,《茅盾全集》「第12卷 散文二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172頁。
賴志強 廣州美術學院助理研究員
(本文原載《美術觀察》2022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