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首位聲樂視障碩士:失明22年,她靠音樂「看見」生命的顏色

2022年07月14日17:10:21 熱門 1010

35歲的張晨碩士畢業了。她的世界已經22年沒有白天和黑夜、光明與色彩。

此前,她以初試、複試均為專業第一的成績,考上安慶師範大學音樂學院2020級學科教學(音樂)專業碩士研究生,成為安徽省通過全國研究生招生考試的首位視障研究生,同時也是全國首位音樂學科教學專業聲樂方向的視障研究生。

兩年的時間,對於張晨來說,更像一個「間奏」。在那之前,她是安慶市特殊教育學校的一名音樂老師。畢業之後,她將再次回到那裡,帶著更好的教學理念、更新的教學方法,以及全國首個視障聲樂碩士文憑。

對她來說,這個文憑的意義遠遠不是一張證書、一頂碩士帽,它是理想,是抗爭,是一顆鋪路的石子。她希望學生們知道,視障者不是只能學習推拿,不是只能讀特殊學校,本科也不是他們的天花板。他們可以跳出自我的局限,跳出社會的眼光,爭取自己更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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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6日,研究生畢業典禮上,張晨和父母、丈夫的合影。受訪者供圖

以下是張晨的自述:

換一種形式「看」

「學生」和「老師」這兩個角色,在我的生命中彼此交織,也互為註腳。

13歲來到安慶特教學校時,我正在經歷人生的第一場「巨震」。我從小有弱視,視力大概只有0.3左右,但還可以寫字、看書。小學六年級的一天,我因為眼底充血,導致視網膜脫落。走在上學的路上,眼前突然變得模糊,像是起了好大的霧,眼前的人、物,都只剩下一個輪廓。這樣持續了三天,連輪廓也沒有了。

我首先想到的,不是我之後的生活要怎麼辦,而是我爸媽如果知道這事兒,他們怎麼受得了。我試圖瞞著他們,但當天晚上一回家,他們立刻就發現了,要帶我去上海做手術。我們是坐飛機去的,找了當時全國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醫生。但是手術沒有成功。視網膜貼上了,視力卻沒有絲毫的恢復,我還從此失去了光感,再也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我原本是一個非常活潑的孩子,可突然一下子,我覺得自己被捆住了手腳,哪裡都不能去了。要去任何一個地方,做任何一件事,都必須求助於別人。我開始害怕,有一種人生沒有出路的感覺。

在那所當時全市唯一的特殊教育學校,我見到了我後來的班主任。這個班主任對我影響很大。我記得一個細節,他從不說「摸書」,而是說「看書」。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其中的不同,但對我來說,這件事的觸動是難以言說的。我當時覺得自己失明了,從此就和「看」這個詞無緣了。但他一直向我們傳達的是這樣一種觀念:「你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在看,換了一種媒介來看。」

改變我人生的另一件事,是音樂。我從小就很喜歡音樂,特別有樂感。父母后來說,我小時候是一個特別鬧騰的孩子,怎麼哄都不行,但是一放音樂,我就安靜了。到了一歲多,我開始模仿唱歌,據說模仿的音調和節奏都很准。

剛剛失明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很煩躁,有一次偶然聽到德彪西的《月光》,它好像一隻溫柔的大手,一下子就讓我安定下來。當時特教學校還沒有音樂老師,我定期去省城學習音樂。兩周一次,從安慶到合肥,坐大巴要4個小時,來回就是8個小時。

我內心是雀躍的,儘管學鋼琴對我來說變得艱難了。從這個音跨到另外一個音,我要一個一個地去摸,去找音和音之間的感覺和距離。別人可以一邊看譜一邊演奏,我要先把曲譜完全背下來,在鋼琴上一個音一個音地找到每個和弦之間的關係,再把兩隻手合起來,一小節一小節地對準位置。這樣的過程重複無數遍之後,才能夠彈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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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慶師範大學音樂學院讀研期間,張晨跟學院老師交流音樂。受訪者供圖

我的聲樂啟蒙老師對我的影響也非常大。

她讓我體會到了音樂帶來的「色彩感」。剛見到她時,她正在唱一首名叫《教我如何不想她》的歌,有一句我記得特別清楚:「天上飄著些微雲,地上吹著些微風。」唱到這一句的時候,好像我前面真的有風吹過,雲飄在天上,頭髮一點一點飛起來了。我才意識到,原來音樂是可以讓我打開另一扇門的。

上了幾節聲樂課以後,我拿到了全國校園歌手大賽的銀獎,是和普通學生一起比賽的。這給了我很大的信心。2002年,初二還沒有上完,學校的教導主任知道我有音樂的特長,就跟我說,你以後可以考大學,長春大學的音樂專業是招收殘障學生的。我去了,也沒覺得能考上,只是去試試,看看到底考啥。結果非常意外,我考上了,而且還考了當時的全國第一名。

「原來這就是平等」

畢業後,我回到母校安慶特教學校,成為了一名音樂老師。

我自己是視障者,我知道我的學生需要什麼。我知道他們有什麼樣的期待,有什麼樣的渴望。受到當時那位聲樂老師的影響,我想,視障者長期被關閉了視覺的「大門」,但訓練出了很強的聽覺和記憶力。我的音樂課可以以聽覺為主,其他感官為輔,連接起來,構成一種通感,從而更好地通過音樂,感受這個世界。

一些學生完全沒有看見過這個世界,他們不明白什麼是顏色。但是有時,他們會告訴我:「這段音樂,讓我感受到了白色。」我問,你是怎麼感受到的?他說:「你告訴過我,白色是純凈的,聖潔的。我覺得這段音樂就是這種感覺。」這給我很大的驚喜。

孩子們想像力可豐富了。有的說這段音樂讓他們想到了棒棒糖,有的說那首歌的前奏讓他們感受到了草的綠色,晶瑩剔透的露珠。即便以後沒有當上音樂家,至少他們能夠感受到生活當中的美,我覺得這是最重要的。他看不見,但他可以從其他的地方得到一些補償,知道這個世界是多彩的。

後來,我發現喜歡音樂的視障孩子很多。不滿足於只上音樂課,我組建起了課餘合唱團。一開始,合唱團里只有七名同學,是七個女孩子。有一天,一個學生唱起了《七色光》。唱完了,她突然說,七色光有七種顏色,我們每個人就是一種顏色。我說,音樂中有七個音符,你們每個人也是一個音符。「七彩旋」,這就是我們合唱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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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慶特殊教育學校音樂教室,張晨正在給視障學生上音樂課。受訪者供圖

後來,我們這個合唱團不斷壯大,開始參加一些活動。有一年,當地舉辦了一個合唱比賽,經過爭取,我們也參加了。同學們都很振奮,想拿到一個好成績。那時候,他們除了上課,幾乎都在唱歌。在食堂唱歌,在廁所里唱歌,在跑步的時候唱歌。他們真的做到了,在比賽中,他們也唱得很好。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比賽最後現場亮分,我們學校不報分數。等所有學校領獎結束之後,我們才拿到了一個特別獎。

那一刻的感覺,真的很難形容。我以為我的學生不懂,其實他們都懂。一個很小的小朋友跑來問我:「老師,什麼是特別獎?是我們表現得不好嗎?」還沒等我回答,另一個學生又問了:「老師,是不是無論我們唱得好不好,結果都是一樣的,只能拿特別獎?」

這個問題問得我心裡好沉重,我回答不了。然後,第三個孩子問我:「老師,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為什麼還要參加比賽?」

我很能理解他們,因為我也是這麼過來的。我從小參加過各種各樣的比賽,獲得各種獎項,最讓我深惡痛絕的,也是這種「特別獎」。這代表什麼?真的說不清楚。我不能否認主辦方的好意,可是我們需要的不是這樣的好意,我們需要的是平等參與的機會。

我只能跟他們講,請你們相信我,下一次如果還有這樣的比賽,我向你們保證,不會再有特別獎,好嗎?

我們用了一年的時間來準備第二次比賽。在比賽前夕,我找到相關負責人,希望能夠按照我們本來的水平打分。是什麼樣,就發什麼樣的獎。哪怕確實是唱得不好,可以沒有獎,但不要特別獎,可不可以?他們同意了。

我們又去參加了合唱比賽。這一次,無論從情感表達還是技術層面,我的學生表現都非常棒,得到全場的最高分,拿了一等獎。這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鼓勵,因為他們知道了,原來努力是可以被認可的,原來這就是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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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1日,在安慶師範大學音樂學院舉辦的建黨100周年原創音樂會中,張晨自彈自唱了歌曲《我愛你》。受訪者供圖

和普通人一樣去追夢去戀愛

但是,當老師也會遇到無能為力的情況。

我有一個學生,是女孩子。她很好強,想學音樂,以後考大學。我就教她彈鋼琴,教她聲樂。我跟她說,去讀書吧,多讀書,一定是沒有壞處的。可是有一天,她的家長來找我,一見面就破口大罵:「誰讓你教她音樂的?學音樂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嗎?」他們說,讀什麼大學,只要女兒學個推拿,趕快出來賺錢,以後找個人嫁了就行了。

在對待這些問題上,我是一個特別無能的人,我一點都不知道該怎樣應對,也說不出任何話。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錯了?我究竟應該怎樣引導這些學生?教育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我讓他們學習更多的知識,有更多的機會去深造。可能在很多人眼裡,我是不現實的,因為不能賺錢。

可是如果視障者一直都是這樣,除了做推拿,沒有其他可能性的話,我覺得太悲哀了。我們的希望在哪裡呢?但我的內心告訴我,可能會有很多非議,很多傷害,但還是應該這樣做。

好在這個故事還有後續。2019年左右,這個學生的家長可能看到孩子真的很執著,也沒有那麼反對她學音樂,慢慢默認了。她又回到我這裡,繼續學音樂。現在,她要考大學了,想考音樂專業。比起我上大學的時候,她現在有了更多選擇的餘地。

2020年,我工作已經有14個年頭了。我發現,我的學生們都覺得,對於視障人群來說,讀本科應該是天花板了,沒有想過是不是還能夠再走得遠一些。

我在想,能不能做一個先行者,讓他們看到自己身上更大的可能性。也是在那個時期,我強烈地感覺到,自己似乎一直都在輸出。我希望有一個系統性的學習和提升,這樣才能給學生帶去更好的教學理念,更新的教學方法。

這些年,我們也看到制度環境在變好。根據《平等、參與、共享:新中國殘疾人權益保障70年》白皮書,2017年,融合教育首次寫進《殘疾人教育條例》。《中國教育現代化2035》和《第二期特殊教育提升計劃(2017-2020年)》等文件均提出全面推進融合教育,讓我們這些障礙人群回歸主流,跟普通的學生一起學習。我不能滿足於待在特殊教育的「舒適區」里,我要跳出去,和普通學生一起考試、上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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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晨正在閱讀盲文樂譜。受訪者供圖

我一邊工作一邊備考,那個時候是最辛苦的,一直在「見縫插針」,利用所有碎片時間。我的鬧鐘定在4點45分,起床大概5點左右。我會一邊洗漱,一邊聽政治課程,就這樣聽著去上班。我家離學校特別近,下樓,拐個彎,走幾步就到校園,我自己可以過去。到辦公室以後,一般是5點半左右,我會學一會兒英語。到了7點,就要開始備課了。

就連課間10分鐘也被嚴格計劃好,可以用來背兩個單詞,或者看一道題。我上課的教室在5樓,我的辦公室在2樓,在那段路上,我會回顧一下早上看過的內容。中午去食堂買完飯,總是一邊聽課,一邊吃飯,吃完飯就開始學習專業課。

那時候我非常希望有一個整塊的時間,總是怕事情做不完。尤其是衝刺階段,一直到考試前十幾天,政治時事的學習資料才能出來。我看不見,我先生就給我念資料,用錄音錄下來。我要一點一點把資料用盲文抄寫一遍,然後才能開始複習。那時候我總是很焦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學得完。

這條路很艱難,好在最後,我考上了。我選擇聲樂專業,是因為我想到了那位老師。多年過去,我仍然清晰地記得那一天,我是怎樣第一次從音樂中感受到了色彩的流動,怎樣從此過上了更寬闊的人生。

現在我畢業了,時間過得真快。回想這兩年,我真的覺得很溫暖,也收穫了很多。還記得複試的時候,正值疫情期間,只能線上考試。安慶師範大學的老師專程來我家,為我調試好設備。放榜後,校領導親自給我送來了錄取通知書,祝賀我被錄取。

我很高興除了試卷是盲文之外,其他流程都跟普通同學一樣。公布成績的時候,我的名字和所有的考生在一起。在那之前,安慶師大沒有錄取過視障研究生,我是第一個,但我融入在所有學生中,沒有什麼隔閡和障礙。我每天上課,唱歌,也參加了比賽,獲得一些獎項。走在校園裡,風軟軟地撲在身上,這些時光都如此寶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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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晨在安慶師範大學琴房練琴。受訪者供圖

我會重新回到安慶特教學校,繼續做一名特教老師。我先生過去在中國導盲犬大連培訓基地工作,是一名訓犬師,我們因為導盲犬「fighter」(意為「鬥士」)而相識。就在我入學的第二年,他也考上了安慶師範大學的特殊教育專業。認識我以後,他似乎對特殊教育有了一種「使命感」,覺得需要更多人去關注和從事特教事業。

安慶特教學校目前近70名老師,包括我在內,大約十分之一是特殊障礙人群。回想起在特教學校當學生的時候,一切都是從自我出發的。但當老師之後,關注的點是學生需要什麼。他們需要的,其實不過是和所有普通人一樣,去生活,去學習,去追夢,去戀愛,需要完全的平等,需要不再被視為「麻煩」和「異類」。這並不容易,但我相信只要走下去,總會走到那一天。

新京報記者 徐楊

編輯 劉倩 校對 劉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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