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聚焦青年群體的城市漫遊實踐和媒介使用,從地方感建構和媒介化空間生產的理論視角,探究城市漫遊對青年「人—地」關係的連接作用,以及深度媒介化背景下漫遊過程中的空間再造與意義生產。
一、研究背景
城市漫遊(city walk),是近年來在青年群體中興起的一種以閑逛和漫步的形式體驗城市街區的新興運動,城市漫遊的參與者被稱為「城市漫遊者」。城市漫遊者出自本雅明對法國現代派詩人波德萊爾的描述,指的是以閑逛者的視角來觀察城市的人群。城市漫遊倡導規避商業化網紅景點、疏離大眾旅遊流,深入街巷和日常生活空間,講求不做攻略、非功利化、無目的地隨意漫步遊走。
漫遊的興起源自現代性的時間加速下,面臨身心雙重壓力的城市青年,開始找尋內心的放鬆和「詩意的棲居」。在以效率和功績為標準的生活節奏下,時間不斷加速,迫使人們壓縮自身的空間以掌握更多的時間來參與社會競爭。青年群體形成了長期性物理遷徙和「數字游牧」的生活方式,造成了對時空感知的錯位以及個人生活空間與城市空間連接的斷裂。漫遊還興起於青年對城市消逝地方感的追尋。數字媒體中商業元素對城市形象的挪用導致城市的「靈韻」在加速社會中被逐漸消解[1]。重複式的地標打卡難以滿足青年的精神需求,他們進而轉向對自身生活的在地化探索,以求重新發現和認識城市,建立自身與生活地的深層連接,從而重拾自我。本文聚焦青年群體的城市漫遊實踐和媒介使用,從地方感建構和媒介化空間生產的理論視角,探究城市漫遊對青年「人—地」關係的連接作用,以及深度媒介化背景下漫遊過程中的空間再造與意義生產。
二、文獻綜述
(一)「地方感」相關研究
「地方感」是人文地理學研究的核心概念,由雷爾夫較早提出,他認為地方感是「人對不同地點識別的能力,是人在地方上通過與土地長期互動發展起來的認同感」[2]。段義孚區分了「客觀地方感」(對地方固有性質的共識)與「主觀地方感」(對地方的主體感受和情感依戀)。地方感包括地方意象(place image)、地方認同(place identity)和地方依戀(place attachment)等維度,反映了人與環境的聯結狀態[3]。人文地理學注重對「人」的關注,以存在主義和現象學為哲學傳統,強調主體性的日常經驗在地方建構中的作用,將地方感視為「人—地」長期聯繫的產物,包括人對特定環境的感知與理解,對地方的情感依附與滿足,以及地方對主體身份的建構與認同。此外,人文地理學還突出人地關係研究的空間性,補充了自然地理學研究中社會維度視角的缺失,也補足了地理學關於空間生產的邏輯與意義,空間中的話語與權力關係等方面的研究。
進入媒介化社會,空間的數字化重構著人們對空間的感知方式,由媒介組織的地方感知成為研究地方感建構的重要考量,開啟了媒介地理研究的新領域。學者基於「媒介建構日常實踐與生活經驗」的認識,將地方感發展為「媒介地方感」。魏然發現,人能夠通過位置媒介的使用建構個人的「城市地方感」,繼而生成新的城市認同[4];張丕萬提出「媒介地方感」的概念,探究受眾的媒介使用如何再造地方、建構地方性等問題[5];吳瑋和周孟傑研究了數字媒介實踐對城市青年的地方感建構作用[6];覃若琰認為青年對網紅城市的打卡實踐和參與式媒介書寫,實現了對城市意象的再生產,形成了具有青年群體特性的數字地方感[7]。
媒介地理學把個人的媒介實踐看作地方感建構的核心要素,認為人不僅可以對生活的物理空間產生地方性認同,也能夠對「媒介地方」產生情感聯結。但目前媒介地方感的研究大多停留在媒介建構論層面,關注媒介地方感對個人體驗的影響,較少以互構論的視角來考察地方感建構中的「人—地」聯結。本文結合以往研究中「媒介地方感」的理論工具,參考地方意象、地方認同、地方依戀等概念,遵循「意象感知—認同建構—依戀形成」的地方感建構路徑,探討媒介參與下的城市漫遊如何通過日常生活實踐、具身官能感受形成對城市的地方認知和情感聯結,從而重建數字時代的「人—地」關係。
(二)「空間生產」相關研究
列斐伏爾在《空間的生產》中將人、地、物、實踐活動與社會關係等要素納入空間分析,提出了空間生產理論,確立了「社會空間是社會建構的產物」這一命題,關注視角由空間中物的生產轉向空間本身及社會關係的生產,從日常生活批判的角度開啟了後現代都市地理學研究。他提出了社會空間分析的「三元組」,並將其歸納為「空間的實踐」、「空間的表徵」和「表徵性空間」,認為空間生產是三位一體的[8]。索亞將空間三元組概括為「物質空間」、「精神空間」和「社會空間」[9]。「空間的實踐」是具體化的、經驗的,偏重於客觀性和物質性,索亞將其概括為「第一空間」,認為它直接可感,並在一定範圍內可進行準確測量與描繪,通過觀察、實驗即可直接把握其外部形態。索亞把「空間的表徵」定義為「第二空間」,即概念化的空間,它按照不同人群的主觀想像把空間用文字或圖像進行表徵和聯想。「表徵性空間」(第三空間)則是人們基於對空間的感知形成對空間的描述,即以空間的實踐為起點,結合空間的表徵想像獲得空間認知,並通過圖像或文字元號等中介將其外化。
深度媒介化時代,數字媒體重構了地理空間場景,數字影像成為地方意象感知的重要載體,人們對於城市形象的感知路徑發生改變,開始更多源於線上的表徵空間。「空間媒介化」就是以符號表徵為載體的「想像生產」重組人們對城市虛實空間的認知以及對地方感的建構,即一種經由媒介化的空間再生產[10]。近年來,國內對空間媒介化的研究主要集中於數字媒體如何介入日常生活,符號化、表徵性媒介元素如何成為日常的信息接收形式,技術的介入如何形塑空間想像以及社會空間的建構等方面。姜山認為數字媒介重構了對城市的感知經驗方式,使得青年空間感知媒介化[11];金聖鈞等從時空建構與符號意指的角度研究了網紅城市空間的媒介化建構過程[12];黃駿等以地鐵中手機的使用為切口,探討了媒介化空間生產在日常通勤中的表現[13]。
媒介化理論突破了傳播研究重文本、輕物質的「表徵範式」,或將媒介視為傳播「通道」,強調傳播發生的社會情境,主張將媒介納入傳播過程進行考察。傳統的空間生產研究較多強調宏觀維度的社會結構因素,而忽視對中介變數的考察,也較少在微觀層面關注實踐主體的日常生活與所處的複雜且具體的情境因素。本文遵循人文地理學的現象學傳統,以城市漫遊者的日常生活為起點,將異質性的主體實踐作為一個整體層面加以關注,考察數字媒介觀照下的「人—地」關係建構機制以及城市漫遊過程中的空間生產。
三、研究設計
研究採取半結構式訪談和參與式觀察法獲取研究資料。訪談於2024年5月至9月開展,研究者對有過城市漫遊經歷的12名青年進行線上連線或線下面對面隨訪。豆瓣與小紅書是城市漫遊運動的提倡與推廣平台,也是進行漫遊展演的聚集平台,訪談對象的選擇採用目標抽樣和滾雪球抽樣,在豆瓣和小紅書上進行招募,受訪者基本信息見表1。訪談問題主要涉及被訪者關於漫遊的體驗內容、情緒感受、對漫遊城市的認知與情感以及漫遊中的媒介使用等。研究者親身參與個別訪談對象的漫遊實踐,通過參與式的觀察獲取經驗材料輔助研究。另外,研究者在豆瓣、小紅書平台搜索有關「city walk」、「城市漫遊」等相關內容,並參與豆瓣小組「city walk|城市街頭漫遊計劃」和小紅書話題「我的城市我的city walk~」,按照熱度與評論量由高到低共選取100條圖文,作為訪談內容的資料補充。

本研究藉由「媒介地方感」和「空間媒介化」理論工具,從地方意象、地方認同和地方依戀三個層面來考察青年地方感的建構過程,並在列斐伏爾空間三元組的基礎上探究城市漫遊中的物理空間實踐、空間的想像以及表徵性空間的再現。研究遵循人文地理學重視日常實踐的內在經驗與社會結構的互動視角,辯證性地分析地方感的動態形塑過程,將個體經驗建構、外在空間環境變化及社會交往的互動,作為研究的重要參照。
四、作為再造青年地方感的城市漫遊
(一)意象感知:具身實踐構築城市意象
1.身體在場:城市空間的情境浸入。不同於線上媒介漫遊,城市漫遊以具身親歷的形式感知城市空間。梅洛-龐蒂認為,身體是人與世界相互作用過程中感知世界的媒介與樞紐[14]。漫遊中,人與地方的場景互動而產生的實踐主體對地方的日常經驗、主觀感受以及情感聯結構成了地方感的基礎。漫遊者以具身在場的方式,在身體與城市空間的接觸與互動中感知城市,獲得對城市的理解和認知。城市中的建築、街景、風光、人群和媒介等要素構成了城市生活情境,漫遊者以自己的身體深入城市空間的「肌理」,浸入城市中的具體場景中,用感官來獲取和感知城市空間特徵。
2.空間感知:具身的官能體驗。漫遊中,漫遊者調動身體綜合性感官來感知城市空間與環境,將「數字地方」中被視覺系統壓縮的時空體驗解放出來,有著更具真實感的體驗。漫遊者在現實空間中進行觀察、聆聽、觸摸和感受,甚至偶然性地同具身時空下的其他人或物產生相遇與關聯。「我那天在重慶的一個地標建築下面,抬頭可以看到高樓,街上車水馬龍,街景很漂亮,再加上晚風非常愜意,那個畫面定格在了我的腦海里。」(f3)
通過具身的官能體驗,漫遊者作為實踐主體,綜合視、聽、嗅、味、觸等多路徑感知,將建築、街道、居民、景觀等城市意象元素相關聯的體驗沉澱下來,形成了與實踐主體相關的實踐經驗與情感記憶。
(二)認同建構:經驗互動建立城市認同
1.認知互動:符號記憶和具身感知的交疊。漫遊者的地方經驗是符號記憶和具身感知相互動的結果,即客觀地方感與主觀地方感的互動,建構了城市意象的再認知。漫遊者把在漫遊中對周遭環境的體驗感知與對城市的先驗認知進行交互,將零碎的知覺「拼接」成為整體性的意象,並將地方感這一主觀、抽象的概念加以凝結形成認知。具體而言,具身的直接經驗對先驗的符號記憶具有「印證」與「更新」兩種效果。一是具身體驗印證了先驗的地方認知,並使原本的符號認知更具體與真實;二是具身體驗突破了先驗認知,並對其進行糾正和補充。不論是「印證」還是「更新」,漫遊者的城市認知便是在直接經驗與間接經驗的互動中形成的。
「沒有city walk,我對城市的了解只是間接的。雖然可以通過手機,但很快就忘了。我如果真的深入到這個城市,腳踩在它的土地上,去行走它的街道、去觀察它的風景,引起興趣的地方,我會詢問當地人。此時我會把這個城市記下來,會更直接地感受到它。」(f1)
2.建構認同:個人化的城市意象闡釋。人依靠地方來建構自我,人也在建構和生產地方。對於地方的親切經驗是在地方上的社會交往與生活實踐相互疊加而形成的,它是個性化的、具有強烈個人色彩的。漫遊者對城市空間親切感的獲得,依靠的是漫遊中接觸和遇到的平淡而微小的場景與事件的累積,是與周遭環境及人物交往所建構的私人回憶與個體感受而獲得的情感滿足。通過對地方意象的感知與想像,地方的內涵和意義被實踐主體重新定義,生成具有主體性的生命故事,並通過媒介展演等方式,編織進地方敘事里。因此,該地方就與個體生活和情感關聯起來,被納入了實踐主體的生命敘事中。漫遊者正是通過漫遊、想像和媒介展演書寫了屬於個人和地方的生命故事,冰冷而沉默的城市因此具有新的形象和個體意涵。「city walk時我會有一種感覺,我看見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看見了平常生活中看不到的東西,會驚奇城市原來也有這一面,會有一種小驕傲或小高興。」(f4)
「一旦空間獲得了界定和意義,它就變成了地方」[15],人對某地進行闡釋與個性化解讀,地方便具有了個體性意義,個人觀察和解釋視角也具有了地方性參考。漫遊者們在具身親歷城市的同時,通過綜合的官能感知,能動地捕捉和抓取與己有關的符號元素,來引導自身的主體意識與城市想像。在這一過程中,漫遊者不僅實現了對城市意象的更新與確認,也從主體性的視角完成了對城市意象的重構與再認知,在空間與地方的彌合中獲得時空一致性,從而構建城市認同。
(三)依戀形成:主體建構與群體歸屬
1.主體建構:地方性個人視角的形成。人文地理學賦予地方以個體性存在的意義,認為地方不僅是物理空間上的位置,還是建構自我主體的基礎。人對地方的感知與其自身生活經驗與認識發展緊密聯繫,人的地方經驗植根於繁複的生活實踐之中。漫遊者在日常的動態漫遊實踐中建構和更新自我對在地城市的認知,在地的日常生活體驗構成漫遊者個體「存在」以及主體性建構的要素,以地方性的經驗與視角為參考,形成了漫遊者對自身「我是誰」、「我在哪」的理解。城市漫遊是一種青年基於自我反思選擇的生活方式,在特定時空內通過身體解放和理想關係建構來重構自我認同,以應對現代性背景下的生活困惑。「city walk時是最輕鬆的狀態,不會受到很多因素的干擾,自己會暫時地脫離電子產品和生活壓力,更多是在尋找自己的興趣,在填補自己的一部分,那個狀態是比較真實的自己。」(f4)
個人的身份與文化認同往往是通過對「差異性」的確認與生產實現的。地方的生產以個人經驗為核心,當空間成為「地方」後,則代表著人們對該地有了差異性的了解,並賦予了其特殊意義的認知。地方感則是人們基於地方經驗而形成的具有個性化的情感,在地主體經由特殊性的情感體驗,將地方作為組成主體性自我的一部分。
2.群體歸屬:在地「文化共同體」的打造。段義孚用「戀地情結」來表示人對地方的依戀,是指人與地方植根於日常環境,由經驗和體驗建構的情感紐帶[16]。城市漫遊中豐富的儀式互動積累了情感能量,生成的集體情感導向個體對情境的認同。漫遊者在具體的情境中獲得地方認知,相關聯的符號認知彙集形成群體認同,引導漫遊者融入當地或對當地產生「同化」效應,在地方認同的基礎上產生群體共識。「city walk之後會越來越愛這個城市。比如重慶是一個綠化程度很高,非常適合逛街的城市,再加上人文氣息很濃,當地的叔叔阿姨會很親切地喊你妹妹,就會對當地的認識越來越深入,會擺脫掉之前在媒介上所看到的形象,對它有更真實的認識。」(f3)
通過漫遊,青年擴大了自己的社會關係,在與陌生人的交流中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的連接,積累了與在地空間的情感能量,緩和了自己與城市之間的斷裂關係。另外,偶發的非正式交往培養了人們的公共情感認同。漫遊者在地方性共識中確認自己的群體和社會身份,在對自我的確認和與群體的融入中上升到了對在地城市的依戀,並將認同所產生的觀念、立場作為一種文化範式來指導自己的認知與實踐,與當地人群形成「文化共同體」。
五、作為媒介化空間生產的城市漫遊
(一)空間的實踐:城市空間的物理介入
漫遊者以身體介入城市物理空間,不僅經歷了身體的空間位移,而且實時感知物理空間及客觀環境的具體變化。另外,漫遊者將身體「融入」城市空間環境,建構了「人—地」物理空間的整體性景觀。「海邊的礁石、海浪和晚風,讓人覺得很舒服、很親切、很解壓,那一刻我好像融入了那個環境、那座城市。」(f6)
深度媒介化時代,數字媒體成為城市空間構建和形象傳播的重要載體,也成為理解當代城市生活和認識城市空間的重要視角。媒體的深度介入,形成了以信息連接為主體的媒介系統,來支撐與維繫城市的基本運行和文化生活。數字媒介參與城市空間生產的多重面向,也成為漫遊者感知城市空間的情境要素,物理空間與物質性符號成為空間傳播的媒介,表徵著城市的外顯形象[17]。漫遊中,各種形式的媒介延伸人的物理空間感知,身體所在的街道作為物質性的城市符號是漫遊者認知城市的媒介,也是城市空間組織的基本元素,在身體與環境的互動中進行城市物理空間的生產。
(二)空間的表徵:城市空間的主體想像
空間在被生產的過程中也在生產著新的社會關係,這一過程貫穿於日常生活的多場景生產之中。空間的表徵通過符號系統傳達,而表徵空間的符號系統則是由空間生產的社會關係所規範,空間的生產、符號的解碼與空間認知同時發生。漫遊中,經驗性空間漫遊實踐以及具身化和中介化的認知互動構築了城市的空間想像,物理空間作用於人的官能後,漫遊者對城市空間形成具有主體性的主觀印象,激發了城市空間的「可意象性」,具身感知與個體知識背景相結合,產生對城市空間的主觀想像。「喀什古城,沉浸刺客信條體驗!感覺自己彷彿置身刺客信條,啟動animus!」(小紅書用戶sai)
通過具身性的空間感知,漫遊者預設性的地方認知和關聯信息被「激活」,知識符碼與城市空間的表徵符號聯動,促使漫遊者的空間想像與觸「景」生「情」。依靠自身的知識背景,城市物理空間在漫遊者眼中具有了個性化的色彩,在腦海中建構了具有主觀性的空間想像。因此,漫遊者眼中的城市是客觀性認知與主觀性認知互動而產生的新的想像空間,而城市的客觀意象則是多元主體共同進行感知參與、認知整合、認同凝結後的城市意象。
(三)空間的再現:城市空間的媒介再造
漫遊者對城市空間有了主體想像後,為了進一步滿足群體性連接需求,主動將個人對城市的理解融入空間闡釋的再生產之中,即通過對城市意象的媒介傳播以尋求更大範圍的社會連接。多琳·馬西認為人們抵達某一地方,就加入了對該地方的表達並與地方的故事總集建立起聯繫。人在地方的實踐,不只是身體跨越空間,還在無形中對地方進行著細微的改寫和生產[18]。漫遊者對城市空間的媒介再現並非將感知到的物理景觀進行搬運式的影像複製,而是結合自身的官能感知與情感體驗,通過中介化符號將個人視角下的城市空間進行媒介呈現,形成虛實交織、主客觀重組的媒介化城市空間。無論是導航類app的地點標記,還是漫遊路線的攻略總結,均是以個人化的視角對城市空間進行的媒介化再造。「高德地圖是city walk中用得最多的,我到一個地方,會用高德地圖引導我走。高德地圖可以記錄走過的路,點亮走過的城市,自己回看時會有一種成就感。」(f1)
技術可供性支撐著漫遊者對空間的演繹與想像,並延伸出空間生產與展演,在數字技術賦權下,媒體上呈現城市空間的實踐主體由專業媒體人擴展到遍在的媒介使用者。漫遊者將自身的城市經驗發布到媒體平台,通過空間符號的再創作,形成了以中介性符號和想像化表徵為載體的地方生產和社會關係連接,進行城市社會空間的媒介化再生產。
六、結語
當下,城市青年群體的日常生活實踐呈現出媒介化與流動性交織的特點。媒介化社會背景下,媒介廣泛而深入地介入到青年群體的社會交往之中,不斷地解構與重構著青年群體的日常生活和交往方式,使其日常生活實踐逐漸媒介化[19]。另外,流動和遷移成為現代城市生活的典型特徵,青年成為現代社會中的一個主要流動群體,青年群體生活的「附近」正在消失,他們面臨著同在地城市的嵌入與連接以及個人主體性在城市生活中重構的問題。流動和遷移導致了青年個人與在地城市連接的斷裂,同時,青年們也以流動作為方法,在城市漫遊中用身體實踐構築城市「具身媒介空間」,尋求與在地城市重新連接的可能。
時空壓縮下的城市生活中,面臨身心雙重壓力的青年以慢節奏的方式進行對詩意生存情境的追尋,試圖通過漫遊重新找回個人與城市的情感聯結。媒介深度介入下的漫遊實踐,增強了青年對在地城市的意象感知、認同建構及情感依戀,重構數字時代的青年地方感。在漫遊中,實踐主體通過具身介入、空間想像和符號再現,進行城市空間的媒介化再生產,通過媒介找尋更大範圍的情感連接。
「城市地方感」關乎城市形象與城市認同,評價城市的發展水平不僅要以城市發展規模、經濟增長和人口數量為標準,還應以對城市中個體的關懷程度作為價值評價的參考。對人的個體性關懷則體現在人與城市的情感依戀、人對城市空間的親切感,以及人的個體價值的實現等方面。在流動成為城市日常生活特徵的當下,推動構建群體交往的公共空間,促進人與人、人與城市的連接,是構建可溝通型城市和青年友好型城市的應有之義[20]。
另外,須警惕媒介化空間生產帶來的城市空間的「媒介景觀化」。漫遊者專註於完成一系列「標準產品」的平台展示,追求虛擬群體的價值認同而忽視在地的情感連接,進一步拉大現實空間的社交距離,容易異化為一場追求視覺消費和身份想像的景觀展演,造成「人—地」關係的進一步斷裂。重建青年與城市的連接,還需青年勇敢地走進與陌生人交往的真實關係中,在與周圍人的情感互動中獲得力量,用行動與時間培育社會關係,在與紛繁複雜的「附近」交往中融入當地生活。未來,漫遊需要更多地以親切地方感為指引,關注實踐主體與城市事物的偶然性相遇和互動聯結,在與「附近」交往的具身體驗中形成對城市的「獨家記憶」,探索更具個體情感價值的遊走,實現在城市中「詩意地棲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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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與媒介
在數字浪潮的席捲之下,青年與媒介之間的關係愈發緊密且複雜,當下,青年成長於媒介化社會,媒介深度嵌入青年的日常生活、價值觀念與審美體驗,二者相互作用,構建出全新的傳播生態與文化景觀。深入探究青年與媒介的互動關係,對把握時代脈搏、推動社會發展意義深遠。
①技術驅動下青年群體主流價值觀精準傳播的困境與路徑創新
②誰能引領青年審美:社交媒體用戶審美引領機制與結構
③「z世代」與「前z世代」:不同代際粉絲群體的社群特徵及其引導路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