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開了,實在不是一件特別值得炫耀的事。梔子花放在萬花叢中太普通了,如果把牡丹比如花王,芍藥比作花魁,梅花比作花之君子,蓮花比作花之仙子,那麼梔子花怕是羞得無處躲藏了。你實在無法用一種恰當的比喻來形容這種又大又白又充滿濃烈香氣的花了。
可就是這種村姑般樸實的花,一直受到普通大眾的喜愛。院前屋後植上一株,每至春末夏初,天氣時暖時寒之際,梔子花的香氣就氤氳著複雜的空氣悄然登場。這一點和前後腳的薔薇倒是有幾分相似,總是前一天還是滿枝頭的花骨朵兒,第二天一早准能花開滿枝頭,濃烈的香氣能籠罩幾米開外,要是來一陣輕風,怕是要傳到幾里地去。
剛搬入新家的時候,一直想買一株梔子花來養,又覺得無法容忍碩大的一棵,無處安放。也想過街頭巷尾的老嫗攤上買幾枝摘下來的半開花苞,回來插入裝滿水的花瓶中,倒也能得幾日香氣。只是都無法消解心中的喜愛。
想起在年少時在老宅養植的那株梔子花,還是自己生病往院臨出院時,問醫院的醫生要的。記得當時自己生了一場怪病,身上長滿了瘡,先是不易覺察,直至都化膿,奇癢無比,只得住院治療。天天躺在病床上,聽到屋外的陽光下的鳥鳴和雨天淅淅瀝瀝的雨滴聲,方覺得生命無常,待病後一定要好好享受生活。不日,又聞窗外飄來陣陣幽香,便央了母親去探。母親回來說那是醫院行道樹間植的幾株梔子花樹,如今到了初夏時節紛紛開出了白色的花,那香氣便是從那而來。
辦完出院手續,第一件事便是讓母親去找醫生,可否求一株梔子花樹回去種植。醫生倒也慷慨,說這成活的花樹怕是不能成棵送給你,只能折一枝回去扦插。母親說這花樹折斷怕是不能成活了。醫生說,成不成活,都是造化,只要你相信它能活,就一定能活。
我和母親費了很大的勁才在一棵碩大的花樹上折了一枝,枝頭還掛著早上的露水,我扛著花枝像舉著一面旗幟,回到家就找了一處空地植上,還去河岸找了一些看似肥沃的泥土鑲於其間。梔子花樹植上以後,我每天都去澆水,看它能否如醫生所說,憑造化成活。
一周過去了,花樹並沒有長出新芽,枝葉倒是乾枯了不少,不到兩周,整棵花樹便枯萎了下去。我有些絕望,父親說定是你用的肥土過於肥沃了,硬生生將花樹給膩死了,說完就要拔去。我說醫生都說了,扦插是有成活的希望的,再等等吧。
這一等就是一年,秋去冬來春又至,梔子花樹榦枯著歷了三季,終於在第二個春天發了新芽。這讓我無比欣喜,守得雲開見月明,盼著的造化如今成真,這花樹倒是爭了氣,遂了願。梔子花在初夏時節開出了第一朵花,繼而開出了第二朵、第三朵。雖然花不多,但香氣撲鼻。是年秋天,花樹又二次開花,聞者無不嘖嘖稱奇,說少有花樹會一年開兩季花的。當時要將花樹拔了去的父親又回過頭來說,大約是你施的肥起了作用,現在要把去歲的花也開盡了呢。
又是一年,花樹茁壯成長,已經出落得枝繁葉茂,每天開出的花朵成片成片的似香雪海,母親便采了一些下來水培,也送一些給她的好姐妹。每每送到她人手中,聽到的都是太香了,真的沒有什麼花比這更香的了。
的確,花的香氣百種千種,蘭花太淡,荷花太澀,菊花太妖,梅花似有若無,茉莉倒是很香,但越嗅越覺得生出怪味來。唯有梔子花能香得徹底,芬芳四溢,就連汪曾祺老先生也被這香氣迷得七葷八素,對這粗粗大大,撣都撣不開的香氣,早已顧不得斯文,大呼 「去 你 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 媽的管得著嗎!」
今年立夏一過,趁梅雨未至,便按捺不住,想著一定要買一株回來養,哪怕騰出一個柜子、一張桌子,也要讓出一席之地來供養之。入了花卉市場,才發現自己的顧慮多此一舉,原來除了那些生得枝大葉大花更大的梔子花也有同門師兄弟,光變種的花類就有白蟾、海梔子等。最終選了枝葉略小的四季梔子,也就是海梔子,據說這種花耐陰喜暖好養活,且四季開花。想起曾在某些花圃里見過,一叢一叢的,當時訝異於這種酷似梔子但又不十分像的花會是什麼花種,如今倒是開了竅。
海梔子可養於盆中,倒節省了地方,雖不似梔子那般碩大馥郁,倒也了了一樁心愿,少時植花樹時的虔誠、殷勤、期盼、欣喜,如今雖淡了許多,但這種心境總是令人惦念的,是那種自在的,不顧一切的肆意張狂,恰似那份少年心氣,什麼格調、高貴都不必理會,只要那香氣盈室,便拾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