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報·豫視頻記者 楊光
2025年6月初,一份破案請示書寄到了山東煙台蓬萊公安部門。心理測試(測謊)高級工程師李建明(化名),一位曾協助偵破300餘起重特大疑難案件的東北某省公安廳首批專家型人才,主動請纓介入一起發生於山東1998年的刑事案件。
1998年12月,山東省蓬萊市(現煙台市蓬萊區)村裡集鎮車裡張家村,56歲的徐美芝在家中遇害,同村22歲的陳世江被認定為兇手,法院判處其死刑緩期執行。2006年,山東省高院再審改判其無罪。陳世江蒙冤入獄近8年。
如今,已出獄19年的陳世江在網路上以50萬元懸賞金,向全社會徵集真兇線索。今年5月底,有媒體對這起橫跨27年的懸案進行了報道,也再次引起公眾關注。
警界專家申請調查27年前命案
李建明的請示書簡潔卻有分量。這位專家自2004年起從事犯罪心理測試技術工作,參與偵破各類重特大疑難案件覆蓋公安、檢察、法院等多個系統。在請示書中,他提及媒體對徐美芝被害一案長達20多年未偵破的報道,表示無需費用、差旅自費,直言希望「替冤魂討公道」。
6月16日,大河報《看見》記者從煙台蓬萊警方獲悉,李建明的破案請示書等信件材料已經轉交給辦案單位。
同日,李建明告訴大河報《看見》記者,目前其還未與煙台蓬萊警方建立聯繫,破案申請暫未得到答覆。
此時的陳世江已在社交媒體上發布懸賞公告5個多月。2025年1月,49歲的陳世江在社交平台賬號發布「懸賞50萬元尋真兇」的視頻。他穿著筆挺的西裝,背景是科技公司辦公室,對著鏡頭講述自己的故事。很難想像,如今這位身家幾千萬的企業老闆,曾以死囚身份在監獄度過了7年4個月。
青年企業家被控殺人判死緩
上世紀90年代末的陳世江是村裡的傳奇人物,也是人們口中的青年才俊,早早創業,18歲就擁有「大哥大」和一輛黑豹牌汽車。
1998年2月,22歲的陳世江創辦了食品飲料廠,產品暢銷多地,員工最多時達 70 余名,「山東每個地區都有我的代理商,我負責業務和送貨,忙得不亦樂乎,忙的時候能兩天兩夜不睡覺」。
他在社交媒體曬出泛黃的銷售單據,「鄭州、徐州的代理商都叫我小陳總」。彼時,這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不會想到幾個月後,自己將被捲入一起刑事案件。
1998年12月2日,56歲的徐美芝被人殺害於家中。半個月後,陳世江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批捕。
煙台中院一審認定,陳世江因辦傢具廠缺資金,欲劫取村委會現金保管員張某某的提留款,將張某某妻子徐美芝殺害後藏於廁所,後因搶劫不成逃跑。
據《法制周報》(2022年更名為湖南法治報)2006年報道,煙台中院開庭時,已經「認罪」的陳世江在法庭上大呼冤枉,稱其遭到了辦案民警的刑訊逼供,併當庭展示身上的傷痕。警方出具證明稱,未對陳世江刑訊逼供。煙台中院據此認為陳世江的辯解純系抵賴,不予採納。
2001年3月,陳世江因涉嫌「故意殺人」,被煙台中院一審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陳世江不服,提起上訴;2001年7月,山東省高院二審維持原判,陳世江繼續申訴;2003年10月,山東省高院第三次審理此案,本著從輕原則,改判無期徒刑,陳世江仍不服。
(2003年監獄為服刑人員拍照,陳世江這張照片後在央視《中國法治報道》節目中被使用,照片被印上了水印)
獄中的日子讓陳世江內心充滿割裂感。「我沒有罪,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他向大河報《看見》記者表示,當時感覺自己是好人,別人都是壞人,人家整天討論掙分減刑,我絲毫不感興趣,我說我無罪要申訴,他們笑我是異想天開。
最讓他內疚的是家庭被牽連,彼時,陳世江上初中的妹妹被迫輟學,父母變賣房產籌錢申訴,家中存款耗盡,還欠下13萬元外債。「我和妹妹相差10歲,我被抓時,妹妹就在身邊,她輟學我心裡非常難受。她肯定受到同學非議,沒辦法繼續學業,哥哥被指是殺人犯,想想就很難受。」
多年冤獄,再審改判無罪獲國家賠償
陳世江的母親郭玉香堅信兒子無罪,2001年,她賣掉工廠、背著裝滿申訴材料的行囊踏上火車,開始了長達8年的申訴之路。
郭玉香每隔幾個月都要奔波千餘公里,為兒申訴。由於家產已經變賣,積蓄花光,老人四處籌集路費,每當籌集到路費,她就重新出發。幾年來,郭玉香為兒子申訴幾百次,累計行程8萬公里。
2006 年4月18日,山東省高院再審認為,案件存在諸多疑點:被害人死亡時間不清,陳世江衣物鞋子無血跡,殺人尖刀下落不明,現場勘查筆錄與供述矛盾,改判陳世江無罪。
據2006年央視報道,陳世江獲國家賠償約19.7萬。在賠償決定書上,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將過去七年零四個月、即2691天對陳世江的拘留和逮捕定性為「錯誤關押」「侵犯公民人身自由」,承諾將在侵權行為影響範圍內為陳世江消除影響、恢複名譽。
出獄後遭冷眼疏離
30歲,陳世江走出了監獄大門。推開鐵門,陽光刺眼。他回憶,彼時很多和他接觸的人聽說他「剛被放出來」就躲得遠遠的,陳世江嘗試解釋,但一句「為啥不冤枉別人就冤枉你呢」刺痛了他。
出獄不久後,陳世江前往煙台北大西街圖書館,在路過一家照相館時,他拍了張照片:圓寸頭、灰西裝。旁邊有個賣櫻桃的攤子,陳世江挺饞,沒錢買。「當時我遇到了兒時同學,可惜她不敢認我,大家以為我被槍斃了或者仍在服刑。我突然出現可能有些不敢信,欲言又止,我心裡莫名酸楚,大家把我都遺忘了」。
在消沉了一段時間後,他挺直了腰板,多年冤獄沒能打垮他,「那時候,我心裡一直有個念頭,得混出個人樣來,不然對不起曾經的自己,不想再被人從背後指指點點,我要徹底擺脫冤獄對我的打擊」。
2006年12月,全國法制宣傳日前夕,央視前往陳世江的老家,對他進行回訪。其在接受採訪時表示,看到以前合作的那些夥伴還有一起創業經商的朋友,人家都幹得很好。「我表面確實輸了,但是我不認,我失去的是機遇,不是我沒有這個能力。」
重新白手起家到千萬富翁
出獄半年後,陳世江結婚生子、離開村莊,輾轉煙台、青島、鄭州、廣州,送快遞、干銷售。
陳世江重新創業是在2015年,他發明了一款農村用的負壓馬桶,無需施工、無需水沖。當時正值國家實施廁所革命,陳世江看中這個契機。其介紹,在服刑期間,他一直有關注國家政策,同時還在學習經商知識。也正是這個習慣,讓他敏銳的發現了機會。
但生意並不好做,陳世江的公司4年幾乎沒有一個訂單,直到2019年,他的設計獲得多個獎項,情況才有改善。如今的陳世江,是一家註冊資金2000萬元的科技公司的老闆,從事智能馬桶的設計和研發。
其企業先後獲得青島市高新技術企業、青島市專精特新示範企業、青島工業設計大賽金質獎、德國紅點當代好設計優勝獎等榮譽。2022年,其設計的「寒旱區農村改廁及糞污資源化利用技術研究與應用推廣」獲農業農村部全國農牧漁業豐收獎一等獎。
陳世江談起創業,語氣坦誠而直接:「我要證明自己是個好人,用一輩子的時間證明自己不是一個窮凶極惡的人,是一個視事業為生命的企業家。」
雖然生活富足,「真兇到底是誰」始終困擾著陳世江一家。
陳世江出獄後,其母親郭玉香未停下腳步,每一年都會通過寄信等方式,將收集到的零星線索向有關部門反映,希望警方能夠偵破案件,抓到真兇。
今年1月起,陳世江製作宣傳頁,在網路發起懸賞徵集線索並提交公安機關,引起社會關注,除當地村民積極為他提供線索外,還引起媒體以及李建明等警界專家關注。
5月20日,煙台蓬萊警方電話告知郭玉香,案件仍在偵辦中。
陳世江的社交媒體仍在更新線索徵集情況,他的追兇之路還在繼續。
來源:大河報·豫視頻 編輯:劉惠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