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鳳蓮:大寨和小崗情況完全不同,哪種模式更有潛力還要時間檢驗

1985年1月的北京,寒風刺骨。陳永貴突然感到頭痛欲裂,渾身乏力,這位昔日的"鐵人"不得不走進北京醫院。當醫生沉重地宣布"患的是肺癌,已經是晚期了"時,這位從大寨走出來的農民副總理,臉上依然保持著那份特有的堅毅。

回溯陳永貴的生涯,最令人稱道的莫過於他對農民本色的堅守。1975年,當他被任命為副總理時,按規定完全可以將農村戶口遷到北京,享受國家工資待遇。然而這位倔強的山西漢子卻做出了令人意外的決定:他堅持不遷戶口,也不拿國家工資。每天1.5元的大寨工分,加上每月100元的山西省委補助,就是他全部的收入來源。後來考慮到他經常外出開會,決定每天補助1.2元。令人動容的是,陳永貴接受了補助,卻主動退掉了大寨給他的工分錢。從此,這位副總理每月的生活費定格在136元這個數字上。

太行山上的旗幟

在巍峨的太行山深處,有一個名叫大寨的小山村,它隸屬於山西省昔陽縣。這裡溝壑縱橫,土地貧瘠,千百年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與惡劣的自然環境進行著頑強的抗爭。1947年,一個名叫陳永貴的年輕人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從此開啟了他與這片土地的不解之緣。

1952年,陳永貴擔任大寨村黨支部書記。這位土生土長的農民幹部,以其樸實無華的工作作風和超乎尋常的實幹精神,帶領村民開荒造田、興修水利。當年,他就被評為山西省勞動模範。1959年,陳永貴作為農民代表應邀赴京參加國慶10周年觀禮,這是他第一次走出太行山,來到首都北京。

然而,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1963年8月,一場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襲擊了大寨。這場持續七天七夜的暴雨引發了山洪暴發,造成山流地沖、房倒窯塌,全村70%的房屋被毀,180多口人無家可歸。面對如此嚴重的災情,山西省委立即決定調撥救濟糧和救濟物資支援大寨。出人意料的是,陳永貴婉言謝絕了這些援助。他在村民大會上擲地有聲地說:"我們不能靠國家救濟過日子!"

在陳永貴的帶領下,大寨人提出了"三不要"(不要國家救濟糧、救濟款、救濟物資)和"三不少"(向國家賣糧不少、社員口糧不少、集體庫存不少)的救災方針。他們白天修田整地,晚上搭建臨時住所,硬是靠自己的雙手重建家園。陳永貴創造性地提出了"先治坡後治窩"的工作思路,即先恢復生產,再重建住房。在他的帶領下,大寨人僅用一年時間就修復了被毀的梯田,當年糧食產量不僅沒有減少,反而略有增加。

毛主席時代的典範

1964年3月,春寒料峭的華北平原上,一列專列緩緩停靠在邯鄲車站。毛主席站在車廂門口,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前來彙報工作的中共山西省委第一書記陶魯笳。當陶魯笳詳細講述了大寨人民在陳永貴帶領下戰天鬥地的事迹時,這位共和國的締造者眼中閃過一絲讚許的光芒。專列繼續南行,在隨後的行程中,毛主席操著濃重的湖南口音對地方幹部們說:"大寨就是一面旗幟。你們學不學?農業要過關,沒有大寨那種精神不行哪!"

彼時的新中國正面臨著嚴峻的國際環境。西方國家的經濟封鎖,使這個年輕的共和國舉步維艱。毛主席在一份內部材料上揮筆寫下:"我們要靠陳家莊的陳以梅,大寨的陳永貴。"這樸實的話語道出了領袖的無奈與決心。兩個月後,在聽取第三個五年計劃彙報時,他更明確指示:"要自力更生,要像大寨那樣,它不借國家的錢,也不向國家要東西。"

在毛主席的親自倡導下,大寨精神迅速在全國傳播開來。陳永貴這個頭扎白毛巾的山西農民,開始頻繁出現在各種重要場合。1968年冬,在陳永貴的主持下,昔陽縣掀起了規模空前的農田水利建設高潮。數萬農民頂風冒雪,開山鑿石,築壩造田。據不完全統計,短短几年間,昔陽人民共修築了1000多公里防洪大壩,墾整出6萬多畝高標準農田

大寨的興衰沉浮

1976年9月9日,毛澤東逝世的消息傳來時,大寨的村民們正在梯田裡收割莊稼。郭鳳蓮回憶說,那天突然下起了小雨,村裡的老人們都說這是老天在流淚。誰也沒有想到,領袖的離去不僅是一個時代的終結,更預示著大寨這面紅旗即將面臨的命運轉折。

1978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在安徽省委黨校的會議室里,省委第一書記萬裡面對全省幹部,擲地有聲地說出了那番震動全國的話:"什麼這個學大寨學歪了,那個學大寨學錯了,大寨本身就不正。"他毫不客氣地指出,農業學大寨運動多年來學的是表面形式,給農村造成了嚴重破壞。會議結束後,萬里立即做出決定:安徽不再組織去大寨參觀,也不再推行大寨那一套做法。

這一決定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層層漣漪。在鳳陽縣小崗村,18戶農民偷偷按下了包產到戶的血手印。他們不知道,自己的這個舉動正在改寫中國農村的歷史。與此同時,新華社的內部刊物上開始出現揭露大寨問題的文章,《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主流媒體也相繼跟進。

歷史的大潮不可阻擋。隨著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公社的圍牆被推倒,大寨的經驗被重新審視。郭鳳蓮後來回憶說:"那時候我們也很困惑,昨天還是學習的榜樣,怎麼今天就成批判的對象了?大寨和小崗情況完全不同,哪種模式更有潛力還要時間檢驗。"

但農民們用腳投了票——當安徽的包產到戶帶來糧食豐收的消息傳來時,越來越多的生產隊開始效仿。到1982年底,全國已有90%以上的生產隊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在這場深刻的變革中,大寨和陳永貴的命運就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中國農村發展的曲折歷程。從集體勞作到包產到戶,從"一大二公"到家庭經營,中國農民在探索中找到了更適合自己的道路。而那些戰天鬥地的歲月,那些改天換地的豪情,也永遠留在了共和國的記憶里。

如今,當遊客漫步在大寨的虎頭山上,依然能看到層層疊疊的梯田像年輪般刻錄著那段歷史。陳永貴帶領群眾修建的石壩,歷經半個世紀的風雨依然堅固如初。6萬多畝改造過的耕地,至今仍在滋養著昔陽的子孫後代。更珍貴的是,那種"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精神,已經化作種子播撒在億萬農民的心田。在鄉村振興的道路上,在現代農業的發展中,我們依然能感受到大寨精神那穿越時空的力量——就像太行山上的岩石,歷經風雨而愈發堅毅;如同梯田裡的莊稼,代代傳承卻永遠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