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50年寒冬,北京東直門外飄著細雪。一隊披麻戴孝的騎兵護送著金絲楠木棺槨緩緩前行,沿途百姓跪伏在地瑟瑟發抖——他們不是在哭喪,而是被攝政王府侍衛的刀尖逼著磕頭。紫禁城裡的順治帝抹著眼淚,親手將寫著「義皇帝」的牌位供入太廟,可沒人注意到,少年天子轉身時,袖口沾的不是淚水,而是咬破嘴唇滲出的血珠。
兩個月後,同一支送葬隊伍中的正白旗將領,正揮舞鐵鍬掘開多爾袞的墳墓,將腐爛的屍身拖出來鞭打。這個曾讓半個中國顫抖的男人,最終連塊完整的裹屍布都沒留下。
多爾袞的死亡來得猝不及防。他在喀喇城圍獵時墜馬,後腦撞上凍土的消息傳到北京時,御膳房正往他常坐的鎏金交椅上擺放參湯。那碗湯直到結冰都沒人敢撤,彷彿滿朝文武仍在等待攝政王掀簾而入。可他們很快發現,權力就像草原上的野火,前一秒還在吞噬天地,後一秒就被雨水澆得只剩青煙。
翻開順治七年的起居注,能看到少年皇帝在靈堂里的表演堪稱精湛。他扶著棺材哭到昏厥,下旨要求全國官員戴孝百日,甚至默許多爾袞的養子多爾博襲爵。但在乾清宮的暗格里,藏著十三道密旨——全部蓋著順治的私印,收件人從兩黃旗都統到內務府包衣,字跡潦草得像是被恐懼催生的毒藤。最狠辣的一封寫著:「凡睿王府舊人,許以先斬後奏。」
順治六年的冬至宴上,多爾袞當眾把翡翠扳指套在小皇帝手上,群臣山呼「皇父攝政王千歲」時,殿外的烏鴉突然成群驚飛。皇帝手指僵如冰柱,強笑比哭更慘。」事實上,這對「父子」的裂痕早在五年前就已顯現。公元1645年清軍攻破揚州,多爾袞下令屠城十日,消息傳回北京時,正在學漢文的順治突然摔了硯台,墨汁濺在《孟子》的「民為貴」三個字上,染出一團猙獰的黑斑。
更致命的矛盾藏在後宮帷幔之後。孝庄太后被迫搬離慈寧宮的那一夜,大雨澆滅了紫禁城半數燈籠。據守夜侍衛回憶,十四歲的順治攥著匕首在母親新居外站到天明,刀刃在漢白玉欄杆上划出一道道刻痕。而多爾袞強佔豪格遺孀的醜聞,就像往這堆乾柴里扔了火把——那個被拖進睿親王府的女人,是順治童年唯一給他送過糕點的嫂子。
多爾袞咽氣後第七天,他的親哥哥阿濟格在靈堂上拔刀威脅群臣:「兩白旗該由我統領!」這個莽夫不知道的是,多爾袞的死,同時意味著他的命運也將走向滅亡。最終他被順治削爵圈禁,於公元1651年賜死。更諷刺的是,最先反水的竟是多爾袞的心腹蘇克薩哈。這個曾替主子搜集政敵罪證的包衣奴才,連夜帶著八箱密件投靠了順治,其中既有多爾袞私造龍袍的證據,還有蓋有玉璽的空白聖旨,後者足以讓任何官員家破人亡。
抄家的官兵闖進睿親王府時,在地窖里發現了成堆的金銀,還有七百多份按著血手印的效忠書,最上面那份赫然寫著「願為攝政王赴湯蹈火」的,正是三天前在朝堂上哭得最凶的禮部尚書。但最讓順治脊背發涼的,是一封多爾袞臨終前寫給蒙古部落的信,上面畫著紫禁城的布防圖,墨跡未乾處還粘著幾根白髮。
當順治下令將多爾袞的屍骸掛在德勝門示眾時,北京城的積雪突然化了。圍觀百姓看見,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像塊破布似的在風中搖晃,腐爛的皮肉里鑽出蛆蟲。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行刑的劊子手特意換了新磨的虎頭刀——這是處置皇族才用的規格。
更隱秘的報復藏在宗人府的檔案里:多爾袞的女兒東莪被貶為奴,卻在押送途中「意外」墜河,打撈起來的屍體手腕上,還系著順治賞的珊瑚串。
百年後乾隆為多爾袞平反時,特意命人重修了睿親王墳。但工匠們發現,原先的墓穴深處埋著七根桃木釘,按照薩滿教的說法,這是要讓人永世不得超生。
或許這才是權力遊戲的真相:龍椅上的勝利者不僅要消滅政敵的肉體,還要誅殺他的記憶。就像紫禁城太和殿的金磚,每一塊都浸透著前朝的血,但新君踏過時,只會嫌宮人擦得不夠亮。
順治十三年某個深夜,皇帝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他推開試圖攙扶的太監,跌跌撞撞跑到奉先殿,對著空蕩蕩的西側牆面嘶吼:「你滿意了嗎?」那裡本該掛著多爾袞的畫像,現在只剩一塊刺眼的空白。
燭光搖曳中,二十四歲的天子突然大笑,笑聲驚飛了檐下的烏鴉。沒人知道他在笑什麼,就像沒人能說清,這場清算究竟是少年天子的復仇,還是權力本身在清除失控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