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島·小小說】燭花影里

燭花影里

夜已深沉。檀香裊裊。

大紅蠟燭照亮了這個樸素的宮室。燭光里,楚莊王正宮夫人樊姬端坐宮中。燭淚淌得慢了,侍女發現又結了燭花,室內暗了下來。侍女手拿銀剪,走向燭台,正要剪掉燭花,發現夫人微微搖頭。侍女眉頭一皺,看著更顯樸素的宮室,拿剪刀的縴手呆立空中。

為什麼不讓剪?侍女沒想通。

那次也不讓她剪,她記憶猶新。

那還是她隨樊姬嫁到楚國不久。本來滿心歡喜的她,發現樊姬並沒有新婚燕爾的歡愉,而是愁眉苦臉。這倒不是楚王故意冷落,反倒是恩寵有加,還經常親賜自己田獵的美味,不料這些都被樊姬謝絕了。

侍女從小就侍奉樊姬,對樊姬應該是理解的。在母國,儘管樊國是小邦,樊姬也是千金公主。知書達理,端莊溫柔。本想嫁給楚國的是一位曠世明君,不料外人眼中的強大楚國,當政的卻是沉湎酒色醉心田獵的楚莊王。那天晚上,大紅蠟燭燭淚滾滾,樊姬眉頭緊蹙,手撫胸口。侍女過來要剪燭花,她擺手制止。這時,楚王來了。

看到燭花,楚王並沒有不悅,反倒一笑,覺得宮室的昏暗讓樊姬更添朦朧之美。從侍女手中接過銀剪,楚王親自動手剪燭花。燭花一剪,大紅蠟燭頓時煥發出耀眼的光芒。他凝視樊姬,臉上的笑容漸漸消退。他沒有看到樊姬臉上的欣喜,反倒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他像被無形的手推了一把。

一個問題驀地湧上心頭,他說:

「寡人親賜的美味你也敢拒絕?」

樊姬點了點頭。

「為什麼?」

「一個有志的君王應該潛心處理朝政,怎麼能醉心飛鷹走狗,遊獵玩耍?」樊姬冷笑道,「這哪是什麼美味?這是亡國之宴。」

楚王臉色變了。

「那你吃什麼?」

「唯有粗疏淡飯,可稍減我心頭之苦。」

楚王猛甩衣袖,憤然離去。

侍立一旁的侍女渾身顫抖,手裡的銀剪子啪嗒掉落地上。樊姬看著她,淡淡一笑說,慌什麼?

時間不久,楚王在大夫申無害的隱喻中驚醒,在大夫蘇從的勸諫中奮起,立志一飛衝天,一鳴驚人。去除高懸的鐘鼓,趕走諂媚的鄭姬、蔡女,冊立樊姬為正宮夫人,主政後宮。看到眾人不解的目光,楚王說:

「當初樊姬勸我不要田獵,見我不聽,連我賜予的美味都拒絕,寧肯粗茶淡飯,這才是我的賢內助呀!」

現在的樊姬貴為正宮夫人,還有什麼不開心呢?侍女看著手中的銀剪刀,不自覺咯噔咯噔空剪了幾下。

這時一個聲音傳來:楚王駕到!

宮室並沒有因為楚王的駕到更加亮麗。興沖沖的楚王眉頭皺了皺,發現結了燭花。他沒有惱怒,伸手要來侍女手中的銀剪,親自剪掉燭花,房內頓時亮堂起來。他凝視樊姬,卻見樊姬微微一笑,說:

「君王醉心朝政,日理萬機,辛苦了!」

「這都是應該做的。」

「又是和令尹虞邱討論到這麼晚?」

「正是。」

「你覺得他是怎樣的大臣?」

「楚國賢臣。」

「未必吧?」

「你說什麼?」

楚王吃驚地看著樊姬。

「大臣侍奉君王和妻子侍奉丈夫一個道理。」樊姬又笑笑說,「臣妾自從主政後宮,從不敢獨擅君寵,總是遍訪宮中容貌出眾的嫻淑女子,及時推薦給君王。現在虞邱與君王論政,動輒夜半,獨霸朝堂,卻從沒聽說他推薦了哪個賢臣。」

楚王陷入沉思。

「一個人的才智有限,楚國才智之士無窮。怎麼能一個人擋住眾人的效忠之路呢?」樊姬說,「發現不了人才是為不智,發現人才而不推薦是為不忠。君王還認為他是賢臣嗎?」

楚王緊緊握住樊姬的手。

不幾天,樊姬就聽說楚王在朝堂把她的話說給虞邱。一向侃侃而談的虞邱頓時啞口無言,撲通跪倒在地,說我的才智不如夫人,這就派人尋訪國內賢者。

這天晚上,侍女說令尹尋訪到一個大賢人時,大紅蠟燭又結了燭花。樊姬夫人問叫什麼名字?說叫孫叔敖。侍女一邊說,一邊拿起銀剪去剪燭花。樊姬笑了笑,接過銀剪,走向燭台。

啪嗒,剪刀聲音清脆。

燭花落。宮內更亮了。

——轉載《群島·小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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