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的夫君帶回一位姑娘。
她是一個五品官家的庶女。
原本性子怯懦膽小,卻因為一場大病,完全變了個人。
可是我知道,她是沈雲容,卻也不再是從前沈雲容。
太子把她捧在了手心裡。
甚至為了她,把一紙退婚書甩到我的面前。
可惜太子忘了,我嫁給他,不是因為我愛他。
他娶我,也因為他必須娶我。
1
我叫趙月傾,河東趙氏女,家族是名門望族,傳承百年,底蘊深厚,縱使改朝換代也能屹立不倒,我父親為當今丞相。
我母親是溫老將軍小女,溫家世世代代鎮守邊疆,忠心不二,無數鐵血男兒戰死沙場,深得聖上器重,如今的皇后娘娘便是我的姨母。
若論身份,整個京都無一女子比得上我,便是帝女見到我也需禮讓三分。
自從我出生起,便幾乎肯定,我就是未來的皇后,從小便傾全族之力培養,家裡為我請最好的夫子教導,琴棋書畫女紅樣樣精通,禮樂射御書數甚至兵法都有涉獵。
還曾在皇宮太后膝下養過一段時間,在太后身邊聆聽教誨,學習皇家禮法。
我與太子青梅竹馬自幼便有婚約,世人提及我無不讚譽有加,甚至稱我堪為世間女子表率,無愧是未來國母。
他也曾為了我以千金之軀跑遍京都大街小巷,只為尋我愛吃的糕點,也曾怕我在宮中無聊,想盡花樣逗我開心。
我們的感情雖然不轟轟烈烈,可是兩小無猜,溫馨美好。
原以為我會就這樣順順利利嫁給他,成為他的太子妃,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把一紙退婚書甩到我的面前,冷冷的對我說退婚吧。
他的身邊站了另一個女子,她眉目似畫,精緻美艷,小臉上神采飛揚,充滿活力美好,他們二人看起來是那麼登對。
太子殿下心裡,她就是天上皎皎的明月,而我是芸芸眾生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個。
我端莊得體,安靜恬淡,他見多了像我這樣的女子,只覺無趣,他不喜歡我,我一直都知道。
而如沈雲容這樣特別的女子,恐怕天底下獨一個。
她大膽熱情,敢於表達心中想法,不拘小節,太子不可避免地被她吸引,對她的新奇十分感興趣,許下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可惜太子忘了,我嫁給他,也不是因為我愛他。
我父親為文官之首,天下文人表率,我外祖家鎮守邊關手握重兵,我是趙氏、溫氏兩家唯一嫡女,只要太子娶了我,這些勢力皇上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
況且,以我的身份,若不嫁給太子,嫁給任何一個人都是對皇家的威脅。
2
太子與沈雲容二人頻頻相約,一同踏青、賞花、赴宴,好不瀟洒,全然不顧我這個未婚妻怎麼想,要遭受怎樣的非議。
前段時間一次宴席上,沈雲容一氣呵成,做出一首七言詩歌《春江花月夜》,想像奇特,語言自然雋永,韻律宛轉悠揚。
無數文人墨客連連讚歎,千古第一奇詩,紛紛自愧不如,對她尊崇非常,稱她是本朝第一才女,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太子對她更加迷戀。
京都開始傳起流言蜚語,太子與沈家三小姐二人心意相通,趙家嫡女卻貪慕權勢執意阻攔二人,太子定會稟明聖上,請聖上下旨。
我嗤笑天真,這種傳言從何處得來我心知肚明,不過傳言傳的再真,終究也不過是虛幻。
但是出於好奇,我派人去細細打探了些關於沈雲容的消息。
她手段利落的收拾了府內得寵的姨娘,打壓的她那個借著父親寵愛,過的如同嫡女一般滋潤的庶姐不敢再使手段欺負她。
漸漸的在京都中聲名鵲起,只是常聽人提及,她說過很多奇怪的話語,如女主,惡毒女配什麼的。
我甚至發現,她連經商方面都很有頭腦,新開的酒樓經營理念奇特,菜式多樣,頗受眾人追捧,為她賺足了銀兩。
高門女子本不該做出這樣拋頭露面,自降身份之事,損害自己和家族聲譽,縱然人在暗處,可只要有心一查便知,但是畢竟人各有志,我不理解但也尊重。
甚至為她敢自由自在的做心中想做的事情感到羨慕。
3
幾天前,京都周邊地區爆發了一次小型瘟疫,我幾乎用了所有私款,又典賣了幾件首飾,吩咐人去設粥棚,又雇了許多郎中去幫忙。
得了瘟疫的人他們的家屬感激涕零,紛紛跪在丞相府門口,誇我菩薩心腸,叫我太子妃。
沈雲容聽說此事,不屑一顧,拿著酒樓賺來的銀兩,親自去鬧瘟疫的村子開設粥棚,焚燒艾草,排場不知比我大了多少。
太子恰好奉皇命處理此事,沈雲容又研製出一種藥方,對控制瘟疫十分有效,太子因治理有方得皇帝大加表揚。
太子大喜,說要重重賞她,她卻偏偏什麼都不求,只說此番能得太子殿下這一知己全力支持,是她三生有幸,不敢再求賞賜。
若太子真想賜她些什麼,便多多關心民生疾苦,她平生最大的願望便是讓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太子殿下更加欣賞她。
郎君風流倜儻,身份尊貴卻又溫雅有禮;小姐容貌美艷,出身雖差卻心懷大志,兩人便互換了定情信物,私自許下海誓山盟。
京中時常有人看見他們二人一同遊玩,直誇郎才女貌,她才應該為太子妃,不似我,容貌平平。
4
太子一心撲在沈雲容身上,我對此事一點也不急,只是我的婢女很替我擔憂。
芷蘭端著一疊精緻的點心,放到我跟前,說道:「小姐,那狐媚子把太子迷的暈頭轉向,眼見就要入主東宮了,您怎麼還有閑心在這裡讀書。」
我微微一笑,解釋說道:「我二人的婚約乃是聖上親自下旨,任她有通天的本事,也翻不過皇權座大山。就算太子喜歡她,許她的最多也不過側妃之位,我何必著急?」
「對了,今日不是公主設宴,請我們過府參觀嘛,她想必也會去,我們便去見見她,把我的那件湖藍色雲紋錦緞裙拿來。」
芷蘭聽罷服侍我更衣,笑著贊道:「小姐您穿這身衣裳,當真是有氣派,我瞧著便是公主也比不了您。」
我自小便被精心培養,自然氣質不凡,不過還是瞪了芷蘭一眼,嗔道:「你這丫頭,說話越發沒規矩了。」
芷蘭笑嘻嘻地扶著我上了馬車,剛一到公主府門口,就看見一群人圍在門口吵吵嚷嚷。
我吩咐車夫遠遠地停下來,輕輕撩起車簾,坐在車內靜靜地看著這一出鬧劇。
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在一輛馬車面前哭得凄凄慘慘,邊哭邊說道:「我知妹妹是素來看不慣我的,我也從不敢與妹妹爭搶些什麼,只是這次,實在是公主下帖邀請我來,妹妹,你千萬莫要與姐姐生氣。」
芷蘭給我解釋道:「小姐,哭著的是御史中丞,沈家的庶女沈雲雪,她與沈雲容素來不合,整個京城都知道。」
「原本沈雲雪姨娘得寵,她在家裡千寵萬愛,可自從沈雲容性情大變後,她的地位一落千丈,本就嫉妒沈雲容,後沈雲容又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她便愈發氣憤,借著沈雲容的關係,頻頻向太子殿下示好。」
「明裡暗裡不少次挑撥他們的關係,不過這樣愚蠢的女人,太子殿下才看不上。」
我微微點了點頭,趙氏經營百年,探子遍布京都,想要查探這些女兒家的閨中事,簡直輕而易舉。
看她哭的模樣煞是可憐,旁邊有不少女子都開始低聲議論沈雲容。
沈雲容連忙貼心的替沈雲雪擦去臉上的淚水,委屈的說道:「姐姐你能來參加宴會,妹妹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生氣,姐姐怕不是多想,誤會了我。」
旁邊的世家女子見狀都一臉正應是如此的表情,「我就說嘛,雲容姑娘心地這麼善良,肯定是你誤會了。」
「都是自家姐妹,氣量不要這麼狹小。」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沈雲雪臉色鐵青,氣沖沖走進了公主府,接著沈雲容在眾星捧月下也進去了。
沈雲容面上演的很好,只不過我看過太多雙眼睛了,她這雙眼睛裡的驕傲、得意、不屑呼之欲出。
待人都散去後,我從容不迫的從馬車上下來,彷彿世間的一切喧囂都與我無關。
旁邊衣著低調的女子讚歎道:「不愧是高門貴女,氣度真是不凡,如此情況下還穩坐高台。」
我記得曾在赴宴中見過幾次這女子,是沈府正牌的嫡女,沈雲涵。
她如同所有普通官員家的嫡女一樣,在高門貴女這個圈子裡十分低調,小心翼翼,不過她讓我記憶很深刻的是她那人淡如菊的性子。
我知道她說的如此情況是指太子要與我退婚一事,不過我並未正面作答,只是說道:「家裡兩個庶妹如此,難為你了。」
她聞言無奈地嘆了口氣道:「趙小姐,雖然我很欣賞你的為人,但是若真到關鍵時刻,她畢竟是我庶妹,我還是會護著她的,我所求不過沈家平安。」
「我庶妹年少,不知何為權勢滔天,心中無敬畏之情,得罪之處我先給你賠禮,趙姑娘千萬不要怪罪。」
我笑道:「你不必多慮,我不會做什麼的,只是我沒想到你與庶女關係這般好?」
她又嘆了口氣道:「我外祖家遭難,母親懦弱,家中好幾個難纏的姨娘,你是不會理解我的處境的。」
我眼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話裡有話道:「出身如何是不能選擇的,但能選擇的是你的未來。」
我又何嘗不知曉她的處境,我母親體弱多病,父親一房又一房的往家裡抬小妾,有的家世很好,有的不過是青樓歌姬。
我母親出身顯貴,不必理會家中事務,她們也不敢輕易去招惹我母親,不過我母親卻無心力護我們兄妹幾個周全。
父親雖然重視我們嫡出子女,可他政事繁忙,常常半個月都見不到一面,自然也護不了我們。
他的那些姬妾手段高明,做事從不留痕迹,還能賺得父親心疼,我與兄長小時候吃了不少暗虧。
直到我漸漸長大,在那吃人的皇宮裡學了一身本領,回到府中後將她們一個一個的統統都收拾了,發賣的發賣,打死的打死。
只留下幾個規矩聽話的,而那些庶出的兄弟姐妹,見了我也都大氣不敢喘,恭恭敬敬喚我嫡姐。
我們兩人一路聊到府內。
我在京中貴女里人緣一向不錯,加之我身份原因,眾人見我來了,都紛紛行禮問好,我也一一還禮。
公主正與沈雲容聊得火熱,出於禮節,我走到公主面前,俯身給她行了標準的一禮。
一見到我,就扯起我的手笑道:「月傾姐姐不必多禮,你我好久未見了,可要好好敘敘舊。」
我不著痕迹的掃了一眼沈雲容,只見她的笑容變的難看,不過眼裡還是一如既往的驕傲與不屑,好像永遠高人一等似的。
與眾人聊了許久,我有些乏了,獨自躲到一個亭子里歇息。
不出我所料的,我沒去找沈雲容,她果然沉不住氣找上門來。
她長得漂亮,肌膚勝雪,面如桃腮,明艷動人,今日穿著一身鵝黃色裙子,說不出的靈動可人,便是我見了也心生歡喜,難怪太子鍾情於她。
沈雲容款款走來做到我身邊,語氣中帶著憐憫與可悲道:「封建禮制荼毒人心,害慘了你們這些深宅大院的女子。」
「我並非是想與你爭,只不過我與太子實乃兩情相悅,太子根本不喜歡你,希望你能早些看清,早日放手,不然終歸是害人害己。」
「若你同我一樣見過那盛世的繁華,就不會在這四四方方的天空下,與數名女子爭搶一個男人。」
我抿了一口茶,並沒有看她,淡淡道:「這樁婚事乃是當今陛下親自指婚,並非我一人說了算。」
我只覺她引人發笑,大道理說的漂亮,聲稱不願與其他女人爭搶一個男人,可現如今,不正是在與我爭?
我也笑她天真,她又怎知我何嘗不想見識天地的廣闊,塞北漫天的大雪,揚州城皎皎的明月,不過我生來命運就是如此,不困於深宅中,便只能死。
我不會同人爭搶任何一個男人的真心,天家涼薄,不必我付出任何真情,我只要做好我該做的,不必爭搶,天底下女子最尊貴之位遲早是我的。
既然無法逃離,無法擺脫,亦無法獲得兩心相許之人白頭偕老,那擁有無邊的榮華,一生尊貴,死後青史留名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沈雲容見勸說不成,略微有些氣惱道:「趙家姐姐你若執意如此,我也不必再多言,只不過這婚,無論你是否願意,都必須退,太子哥哥已去向皇上、皇后請旨。」
我抬眸盯著她的眼睛,一如既往堅定地道:「便是他不娶我,也不可能娶你為太子妃。」
她輕笑一聲嘲諷道:「我與你們這些女子不同,我根本不在乎什麼權勢富貴,成不成太子妃根本無所謂,我在乎的是太子哥哥對我獨獨的偏愛,是與心上人一生一世一雙人,你不願意,我也有很多種方法讓你願意。」
我不想再與她多做爭執,把真心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是天底下最蠢的事情。
「如果你的底氣是你暗中開的那間酒樓,還有幾間茶坊,和幾個送去各位大人家的妓子的話,那我勸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幾個不得臉的青樓妓女,暗中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散布我的謠言,想對我造成什麼威脅,簡直笑話。」
沈雲容聽此拍桌子怒道:「你把她們怎麼了?」
我繼續品茶,神情自若道:「不過是要了幾個奴隸的命,關了在京都無數間鋪子中的幾個罷了。」
「我堂堂相府嫡女,這點小事還是做得到的。你也須知她們活著,日日遭人白眼,主母刁難,不如死了痛快,她們或許還要感激我,讓她們早日投胎。」
我解釋道:「你莫要以為你的那些小把戲旁人都發現不了,只是大家看著太子的臉面,不與你計較,否則以你醉仙樓的張揚,早被京中其他酒樓合力打壓的關店。」
「我不怕得罪太子勢力,關你幾間小鋪子算是給你個警告,希望你日後謹守本分,不要肖想你得不到的。」
她又氣又恨的說道:「我以為你與那些愚蠢的世家女子不同,是我高估了你。」
「在你眼裡,她們的命微不足道,可在我眼裡,她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我的朋友。我原本不想對你如何,如今別怪我不客氣。」
我懶得與她多費唇舌,品完茶後起身離開。與妓女互稱姐妹,與下人互稱朋友,毫無尊卑可言,簡直荒唐。
沈雲榮在背後咬牙切齒道:「你這個惡毒女配,我有女主光環,太子哥哥是男主,我們倆天生一對,還要一起完成千秋偉業,你等著吧,遲早叫你後悔,哭著向我求饒。」
我搖了搖頭對著芷蘭說道:「她又在說些不著邊際的瘋話了。喜怒形於色,如何配為太子妃,配為一國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