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宋反目
公元前701年,外有宋國武力威脅,內有祭足和高渠彌等「內鬼」,即位不滿五個月的鄭昭公被迫出逃,其弟子突被擁立,是為鄭國第五任國君鄭厲公。子突這個人怎麼樣?大家可以自行代入李世民、朱高煦,上限是李世民,下限是朱高煦,能力遠不及李世民,卻比朱高煦成功。他是鄭莊公最欣賞的兒子,性格上也頗多相似。
宋庄公聽聞子突已經即位,派人來賀喜,實則是來催促厲公履行之前的誓約,索要三城、白壁、黃金、歲輸谷數。
鄭厲公急忙召來祭足商議。厲公道:「當初寡人急於歸國,因此宋國索要城池、財物我全都答應了下來。如果把這麼多的財物都送出去,豈不是國庫都要空了?況且寡人剛繼位就割讓三城,豈不是淪為各國笑柄?」
祭足眼珠一轉,想出一個權宜之計:「主公可以先將三城的賦稅交給宋國,對宋國就說剛剛登基,若是立即割城,恐怕國內動亂。白壁、黃金先給三分之一,每年給宋國的穀子,從明年再開始算。」
宋國使者回去稟報了宋庄公,宋庄公大怒:「沒有我,你子突不過是流亡在外的一條喪家犬!當初答應的好好的,怎麼你一得償所願就反悔了!」
於是派使者再去鄭國追賬,不按協議執行就不回去。
厲公無奈,再請祭足來商議。祭足提議請齊國、魯國兩國國君從中斡旋。
鄭莊公當下派出特使,帶著國禮分頭出使齊國、魯國。
去魯國的出使很順利,魯桓公是個熱心腸,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而使者在齊國卻碰了一鼻子灰。原來齊僖公對鄭昭公一直很欣賞,多次想讓他做自己的女婿,就算是每次都被拒絕,他的內心仍然是偏向昭公的。齊僖公對著使者大罵道:「子忽有什麼錯?為什麼廢了他?別說斡旋了,寡人要親率諸侯聯軍,去討伐你們鄭國!」連禮物都不要,讓使者馬上滾蛋。
真是可惜呀,齊僖公、鄭昭公這一對如果真成了翁婿,可能脾氣還真對味,一個是我堅決不吃軟飯不娶你的女兒,一個是你就算不娶我女兒我依然欣賞你。他們的共同特點:有原則、一根筋,甚至還有正義感,實在是春秋時代的兩股清流。
那麼齊僖公女兒文姜嫁給誰了呢?就是魯桓公。
魯桓公答應了鄭國之後,親自去請宋庄公來會盟,第二次會盟時還把宋國鎮廟之寶——商彝帶回給了宋國。這是當年宋庄公流亡鄭國九年之後回國即位,為了表示感謝而送給鄭國的,如今鄭國給了魯桓公,讓他去說服宋國,用一座國寶的回歸,換來三城不被割讓。
宋庄公也看出了鄭國的另外一層意思,提醒他別忘了當年鄭國對你有大恩,讓你知道感恩,就此收手,不要繼續索取無度了。
宋庄公臉紅了,但是嘴上還硬:「往事寡人都已忘卻了,這是我和子突之間的私事,和魯侯你沒有關係,還是請您不要再摻和了。」
不久之後,魯桓公第三次請宋庄公來會盟,宋庄公不勝其煩,直接拒絕了。魯桓公大怒,與鄭厲公會面之後,一致決定出兵攻打宋國。
鄭厲公——春秋版朱高煦
七國會戰
宋庄公聽說兩國來攻打,急忙龜縮在睢陽城中,祭起了鐵桶陣。要說春秋歷史上,宋軍的戰鬥力一直是戰五渣,鄭莊公時期就一直被鄭軍壓著打,後來又被魯軍按在地上摩擦,野戰基本就沒贏過,更別說遇上兩大霸主晉國、楚國了。但是論起守城來,宋軍迸發出的戰鬥力是驚人的,強如楚莊王,圍著宋國都城打了九個月,愣是沒打下來。當然這是後話。
鄭魯聯軍在城外無可奈何之際,又有人來報,齊國正在攻打紀國,紀國向魯桓公求救,魯桓公決定移師去救紀國。鄭厲公也很夠意思,先去幫魯國一起救紀國,再來找宋國麻煩。
齊國為什麼要找小小的紀國的麻煩?這要牽扯到一個「九世之讎」的故事,齊僖公的祖先齊哀公當年在周天子那裡任職,被紀國國君告了黑狀,結果慘遭周天子烹殺。齊僖公此次攻打紀國,也是打著報「九世之讎」的旗號。
宋庄公一看鄭魯聯軍撤了,仔細一打聽是齊國幫他們解了圍,於是本著知恩圖報的意思,派出軍隊去援助齊軍。
幾日後,紀國城外,兩軍對壘。一邊是鄭國、魯國。一邊是齊國、宋國、衛國、燕國。衛惠公是齊僖公長女宣姜的兒子,因此來助他外公。而對面魯桓公是文姜的丈夫,齊僖公的女婿,衛惠公的姨夫。紀國國君是魯桓公的姐夫,此戰魯桓公是幫著姐夫打丈人。我願稱之為親戚會戰。沒辦法,春秋時期諸侯國之間關係錯綜複雜,經常有聯姻,和歐洲中世紀沒什麼兩樣。
戰鬥打響,魯軍率先發起衝鋒,燕軍和衛軍本來戰鬥慾望就不強,更兼戰鬥水平低下,一觸即潰,很快離開了戰場。鄭軍攻向齊軍和宋軍,此時紀國軍隊也從城中殺出。魯軍在擊敗燕軍衛軍後,從側面殺向宋軍,齊宋兩軍經不住兩面夾擊,很快被殺得七零八落,大敗而逃。齊僖公最後含恨望了一眼紀城,說道:「有齊無紀,有紀無齊,我齊國與紀國勢不兩立!」
從此,鄭國與魯國關係升溫,結成戰略合作夥伴關係。宋國和齊國逐漸靠攏。形成兩個軍事集團。
春秋初期的諸侯國
君不如鳥
公元前698年,鄭厲公三年,恨鄭國入骨的宋庄公把鄭國先前交給他的三分之一的白壁、黃金送給齊、衛、陳、蔡四國,五國結成聯軍,入侵鄭國。
以鄭厲公的性格,怎能忍?他馬上就要出戰,祭足出來勸阻道:「不可出戰!此次宋國起傾國之兵而來,我們出戰若是輸了,社稷難保,若是贏了,又和宋國結下累世仇怨,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堅守,讓他們去縱兵掠奪一番就算了。」
祭足讓軍民在城中堅守,有出戰者皆斬。宋軍見鄭軍不出來應戰,就焚燒鄭國都城的渠門,進入鄭國都城的大街上,攻打東郊,佔取牛首,把鄭國太廟的椽子拿回去做宋國盧門的椽子。
鄭厲公認為這是奇恥大辱,因此悶悶不樂,嘆道:「我受制於祭足,當這個國君又有什麼意思呢?」
不久,周王去世,鄭厲公想派使者去弔喪,祭足又出來勸阻:「當年庄公時期周鄭交戰,曾射中周天子肩膀,如今我們去弔喪,只會自取其辱。」鄭厲公嘴上應允,心裡越發不滿。
一日,鄭厲公出去打獵,身後只有表弟雍糾跟隨。厲公看到鳥兒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飛翔,凄然而嘆。雍糾說道:「現在正是萬物生長的春天,連鳥兒都如此得意。主公您貴為諸侯,臉上卻沒有一點喜悅,這是為何?」厲公嘆道:「百鳥自由自在的飛翔,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寡人反而不如鳥,因此不樂。」
雍糾馬上明白厲公所指的正是他受制於祭足。說道:「臣子不能為君上排憂解難,就是不忠。君上如有所託,臣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厲公說道:「可是,那個人,你不是他的愛婿嗎?」
雍糾道:「女婿是女婿,愛卻從何說起?當年是在宋國形勢所迫下,他才將女兒嫁給了臣。況且最近,我發現他談起子忽時,仍有依戀之情,可見他心裡還是念著子忽,將來必生禍患。」
厲公道:「如果卿能除掉祭足,我將讓你取代他的位置,只是計將安出?」
雍糾道:「我在東郊設一亭,請他前來,設宴款待,順便在酒菜里下毒,毒死他!」
鄭厲公、祭足、雍糾等人關係一覽表
人盡可夫
雍糾此人,一向懼內,也可以說懼的是那個權勢滔天的老丈人。
這晚回到家中,看到妻子祭氏,一句話也沒說,祭氏卻發現了他的神色慌張,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隱瞞。
祭氏問道:「你似乎有什麼事在心裡,說出來讓妾身為你分憂。」
雍糾道:「也沒什麼。過幾天不是你父親的壽辰嗎?君上正好讓他去東郊安撫居民,我準備在東郊設宴款待他,為他賀壽。」
祭氏又問:「你為我父親賀壽,何必去郊外?」
雍糾道:「這是君上的命令,你不必多問。」
祭氏心裡越發起疑,但她很聰明,晚上勸丈夫多喝了幾杯酒,雍糾很快就昏睡過去。
祭氏試探地問道:「君上讓你除掉祭足,你忘了嗎?」
雍糾在昏睡中答道:「如何敢忘!」
第二天雍糾一起床,祭氏就對他說:「好啊,你的陰謀我全知道了。」
雍糾見事情已泄露,問道:「那你向著哪一邊?」
祭氏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嫁給你,只能向著你。」
雍糾見狀,相信她的忠誠,就把計劃和盤托出,祭氏說:「為了確保計劃成功,我先去父親那裡,慫恿他去東郊。」雍糾高興地說:「此事若成,我取代你父親當上卿,你也光榮。」
祭氏回到父親那裡,問母親道:「丈夫和父親,哪個更親?」
母親道:「父親只有一個,而人盡可夫也,這怎麼能比呢?」(《左傳》原話「人盡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這就是「人盡可夫」成語的來歷。
祭氏聽後雙眼流淚,道:「吾今日為父,不能復顧夫矣(《東周列國志》)。」
於是祭氏將雍糾的陰謀全部告訴了祭足。祭足大驚,馬上展開行動。讓他的心腹帶勇士十餘人,身藏利刃跟隨他。再命公孫閼率家丁百餘人,在郊外接應。
到了東郊相見的那天,雍糾在亭中相迎,親自斟滿一大觥酒,跪在祭足面前,滿臉笑容,為老丈人祝壽。祭足假裝去攙扶他,右手握住他的手,左手接過酒杯,往地上一拋,大喝道:「小子,你也敢跟老夫玩陰的!」隨即勇士一擁而上,將雍糾擒獲。祭足將毒酒灌入雍糾口中,雍糾當場毒發身死。
鄭厲公為確保事成,在郊外埋伏了甲士,這時也被公孫閼率領的家丁全部捉住殺死。事實證明,在老辣的祭足面前,鄭莊公和雍糾還是太稚嫩了。玩權謀,你能玩過這個從鄭莊公時期就擔任上卿的權謀專家?
鄭厲公聽到計劃破產的消息後,知道祭足必定不會再容他,只好打包好行李,再次踏上流亡之路,這次他去的是蔡國。
不久之後,他知道了密謀敗露的經過,嘆息道:「國家大事,你說與一個婦人知道,怎麼能不失敗呢?」
祭足於是派人前往衛國迎鄭昭公子忽複位。公元前697年,在外流亡四年的鄭昭公回到了鄭國,開始了他第二個任期,然而這次,他卻無法善終,短短兩年後,他就被殺害了。
這場權力鬥爭的遊戲,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鄭國國君世系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