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老共產黨員徐克強的家國情懷
作者:呂卓超
徐克強生於1921年11月,陝西華縣人,1946年8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大姐呂閨閣生於1926年9月 ,陝西華縣呂家塬人。1943年姐夫徐克強與大姐呂閨閣成婚,婚後一直感情很好,相親相愛,相濡以沫,相互陪伴度過了五十七載。2000年10月大姐呂閨閣因病離開了我們。姐姐去世,姐夫常常陷入痛苦的思念之中,2003年大姐過世三周年,姐夫寫下了《沉痛悼念老伴呂桂閣 》一文,字數一萬三千餘,字裡行間凝結了他們夫妻之間的深情厚誼。此文體現了一個老幹部老黨員無私奮鬥的生活品質和高尚的家國情懷。
沉痛悼念老伴呂閨閣(二)
我從陝北下來以後,就在三原分區幹校工作,雖然距華縣老家只有一百多華里路,但因大關中剛解放,社會秩序還不穩定,還時時受馬匪侵擾,以及暗藏的國民黨特務的搗亂,所以居住不定,還暫時不能回家看你和全家人,直到西府解放後,學校才定居三原縣城內,這時我才向組織上請假回家探親。一路上我思念著全家人、你和孩子,歸心似箭,一路小跑。我從太陽剛出山時出發,雖一百八十里的路程,趕到家時太陽還未落下西山。解放後的第一次闔家大團圓,心情激動,說不盡的喜悅。
家鄉風景
解放後,封建道德濃厚的舊式大家庭,受新道德和新思想的衝擊,咱這四世同堂的家庭很快解體,以父輩為先,分成三家,各立爐灶。這對你來說,也是解除了封建枷鎖,也過上了與男子一樣的日子。因你解放前是封建禮教的直接受害者,所以,解放後最愛聽《婦女自由歌》。解放五十多年了,你還是這樣,又叫我把《婦女自由歌》抄寫在筆記本上,有閑空就唱了起來。
束縛婦女的舊禮教雖被打垮,心理壓力減輕了。但家中還有父親、弟妹,生活的擔子仍然壓在你的肩上,他們的衣食還要你操心。一九五零年三原分區幹校改為陝西省委黨校,我負責學校醫務所工作,很少回家,你只能隔些時候,帶上國慶來三原住上幾天。
你在家時間長了,我工作也忙不能回家探望。記得有一次,你託人給我捎來鞋襪,在內邊放了兩個大紅棗,還插著纏繞紅線的兩苗針。我不解其中的含義,我反覆的思忖著,終於明白了,這是諧音,兩苗針是你「真真想我」兩顆紅棗是叫我早早回來。桂閣!你是封建道德的直接受害者,舊社會剝奪了你的受教育權,不認識字,不會寫,只能用這個諧音來表達你對我誠摯的愛情,在生活中,這段小插曲,我永遠刻印在心中,並同時在黨校同志們中也傳為佳話。
一九五一年惠霄降生。那時,我過的是供給制生活,沒有工資,所以沒有辦法接你和孩子來三原縣長期居住,仍然過著天各一方的獨居生活。直到一九五三年實行了工資制,我才說服咱父親,把你和孩子接到三原縣居住。那時,傳統的延安精神在我的腦海里還很濃厚,雖每月有工資收入,融染過著勤儉節約的艱苦生活。另外,在咱家祖輩也沒有過這樣在外另起爐灶的生活習慣,也沒有這樣的經驗,所以,只是簡單購置些鍋、碗、筷等。雖然過著儉樸的生活,但心情上是愉快的,只要全家能在一塊,這就是幸福。
一九五四年,省黨校搬到西安,全家也隨同前往。一九五五年國營降生,因你奶水不足,遂將國營送回農村奶給靈巧。之後,你又帶惠霄回華縣農村老家。你回去後,有一天來信說與弟弟分家,要我回來商量分家之事。我當時考慮到農村弟兄們分家往往在財產分配上發生爭吵,甚至打架,在另一方面,你我居住在西安,沒有必要分啥。所以就給你去信咱什麼都不要,請你和孩子來西安。你在家中可能因分家時不順心而生氣,加之,在家中生活也不好,又懷有身孕,所以來西安後身體很瘦弱,走起路來精神也不好。來西安後於一九五六年九月生惠霞,在臨產前,我考慮到你身體不好,恐怕發生意外,隨送你到西安市婦產醫院,才生下惠俠。出院後,由於你身體瘦弱,所以也沒有一點奶汁,後來由麥張原你三姑抱回老家,由聖山坪守線餵養,這對你來說輕鬆多了,也可以保養你的身體和照顧好其他孩子。
次子徐國營
一九五七年二月,我由省黨校調省衛生廳工作。因過慣了省黨校的生活,所以到衛生廳後很不習慣,同時在住房和工作安排上都很不合意,遂苦悶中生,心情不暢,這期間,幸有你和孩子在我身邊,工作回來,全家人說說笑笑,還能解除我心頭的苦悶,也是我深感家庭的溫暖,不然,孤身一人的話,會將我悶死的,到衛生廳不長時間,我回家把國營接回西安。
一九五八年五月,小女芳琴誕生。這年正是全國開展大鳴大放運動,接著是疾風驟雨般的反右派鬥爭,我被陝西省抽調到省農工民主黨協助搞反右鬥爭工作。一九五八年八月,經陝西省委宣傳部批准,成立中國醫學科學院陝西分院,批准我擔任分院辦公室副主任,全家人又由衛生廳搬住中國醫學科學院陝西分院家屬院(即陝西省防疫站)居住。這時我們已有五個孩子,和你我共七人,雖然只有我一個人的工資收入,但由於我們能本著勤儉持家的精神,量入為出,省吃儉用,生活還基本上安排得很好,這是全家除過惠霞繼續奶在守線家外,總算一家人住在一塊,每天有說有笑,其樂融融,總算是小天倫之樂的日子了。
小女徐芳琴
誰知好夢不長,一九五九年所謂的全國「雙百大旱」,糧食減產,加之蘇聯逼債,國家財政緊張,到處在鬧饑荒。黨中央號召,為了減輕城市壓力,動員幹部家屬回農村,黨員必須無條件響應黨的號召。當時情況,醫學科學分院只有一個辦公室,由我一個人負責全部工作。所以,黨員領導幹部更沒有理由不按黨組織的號召去做。我只有啞巴吃黃連,違心的把你、惠霄、國營送回農村安家落戶。當時,國慶正上初中,再半年畢業,芳琴因年齡太小,為了減輕你在農村的負擔,經黨組織批准,才把國慶和芳琴仍留西安,並把芳琴送省建公司幼兒園。
徐克強和兒女國慶、會宵、國營、會俠、芳琴等合影
農村的家庭,因我們在外多年,房屋失修,天若下雨,到處漏水,要重新修整又沒有錢,四面環堵蕭然,目不忍睹,但有什麼辦法呢?只有違心的強打精神來安慰你。破爛的房屋,糧食沒有一顆,空蕩蕩的,也沒有鍋灶,只有你每天到大隊食堂領些包穀糊湯,與孩子只能填飽肚子,也談不上充饑,仍然每天飢腸轆轆,這樣難熬的苦日子來對誰訴說呢?社會上到處鬧饑荒,揭借無門,黑市糧食「米珠薪桂」,只有秘密的糧食黑市,只能託人暗中交易,這種難以承受的天價黑市糧食,還多少給人一點生路,一斗麥子只有30斤重,就要130多元,以現在的錢來說,相當2000多元,玉米一斗,也買一百多元。當時我雖每月有100多元的工資還買不了一斗麥子。雖是這樣,還是暗中交易,要是被政府發現,就會被沒收。當時咱家六口之家,可以說都在飢餓線上,雖遭此慘狀也不敢對人說,牢騷也不敢發,否則就是對現實不滿的帽子會扣在頭上,只能見人勉強言笑說「能吃飽」。
你回農村的那年是十月份,恰逢生產隊白蘿蔔豐收,除公共食堂吃用外,尚有剩餘,願意買給無糧食的社員。我就去生產隊買了800斤,又到生產隊種蘿蔔的地理撿拾被丟棄的蘿蔔葉子拿回來,你用這些蘿蔔葉腌了兩大瓮酸菜,又到生產隊買了20斤柿餅。就是這些東西,作為你和孩子的越冬的口糧,食用油一點沒有,每天雖然兩頓飯,就是「青菜加水」。
漫長的冬天,雖有幾百斤白蘿蔔、兩瓮酸菜,還是不夠吃。我在西安工作纏身,又要照管國慶、芳琴,沒有辦法照顧到家,缺糧戶口的重擔只能放在你這忍飢受餓的肩上。可憐你患有先天性心臟病,而你並未考慮這些,你操心的是孩子的飢餓,無食充饑。你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把孩子放在家裡,一個人背上背籠,拿著钁頭,到原低下去挖蔓菁,到處去挖野菜。有一次,你到原底下去拾菜,回來時又遭大雨,泥滑的坡路,艱難的向上爬。為了你和孩子的生存,你確實太苦了。
西安給我留兩個孩子,我每月口糧30斤,副食很少,國慶、芳琴雖也有口糧,但都將就裹腹,仍不夠吃,就這樣我每天還要從口糧中節省一個饃,以便星期六下午把芳琴接回來給她吃。在這半飢餓狀態下,我發生了營養不良症,全身浮腫,睏乏無力。尤其在晚上睡在床上,因為不活動了,皮下浮腫的水就慢慢向外排,而出現了小便特別多,幾乎幾分鐘就小便一次。浮腫的肢體才慢慢消退,但第二天工作,因活動了,全身又浮腫起來。當時我身邊還存有幾斤糧票,但不敢換糧吃,以備孩子們餓極了,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再到糧站換糧吃。
一次,我回家看見你和孩子餓得比我在西安更悲慘,回想我在西安與國慶、芳琴雖吃不飽,每月三人總有幾十斤口糧,總比家中要好得多。所以,我回到西安後,咬牙把僅存的幾斤糧票到糧店換成麵粉給你送回去,叫你和孩子吃。而你看見我浮腫得厲害,又不忍心吃,我回到西安的第二天,你卻在家中把我送回的麵粉擀成麵條,給我送來西安,讓我和西安的孩子吃。這種蘊藏著交織著夫妻之情,兒女之情,不禁潸然淚下,雖有千言萬語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有抽噎。
一九六一年的一天,我帶國慶、芳琴回家,路過赤水街時,芳琴喊叫肚子餓了。我就和她倆去一家飯店吃飯,三個人只買了四兩糧票的米飯,分成兩碗讓他倆先吃。飯店規定,買二兩米飯可以帶一碗米飯湯。當時有兩位婦女也來吃飯,因他們人熟,雖然買了兩碗米飯,飯店卻給了六碗米飯湯,我就叫國慶過去像乞兒一樣哀求兩位婦女讓給我們兩碗湯,國慶的哀求感動了兩位婦女,才讓給兩碗湯。就這樣三個人四兩米飯,四碗湯的一頓飯,填充了餓慣了的肚子,之後,疲憊不堪的上原回家。
生產隊的食堂辦不下去了,宣布解散,社員回自己家做飯吃。而老社員家中多少有些存糧,在家自做不成問題,就是可憐咱家,你多年在外,空手從西安遷回,家中什麼也沒有,揭借無門,只能在家挨餓,若這樣下去,你和孩子只能在家坐著餓死。在這無路可走的情況下,你東走西跑,哀求大隊的當權者,也感動鄉政府,才憐念你和孩子是響應黨和國家號召從城裡返回農村的,才照顧了些返銷糧。雖然如此,還要你自己拉上騾子去高唐糧店去買。就是這樣的七成糠菜三成糧的生活,使你和孩子過著吃不飽餓不死的日子。
兒女徐會俠
公共食堂解散後,生產隊生產的糧食,開始是按勞分配,以所作的勞動日的多少,多勞多得。你一位患先天性心臟病的婦女,又有孩子拖累,一年做不了幾個勞動日,只能分到幾十斤糧食,後來有些家無勞力的人反映到公社,才糾正了這種分配方法,改成口糧加勞動日,這才分到了糧食,但口糧部分還得自己出錢買。
生產隊的牲畜因飼料不足,死亡嚴重,致使肥料減少,影響田間施肥不足,因而減產,所以,安人分配的口糧根本不夠吃,不足部分還得到黑市上出高價去買,有時國家也照顧點返銷糧,再搭配些野菜。在食油方面,你和孩子三口人,一年只能分一斤油。這一市斤油每天用筷子蘸著吃一點還吃不到一年就完了,好在我每月有工資,捎回家賣些黑市高價油。就是這樣艱苦的日子裡,在你省吃儉用和悉心安排下,才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渡了過來。
國家照顧的返銷糧和生活用煤,生產隊長只能把數字紙條子給你,返銷糧還要你到高唐糧站去買,生活用煤必須你拉上騾子到赤水鎮火車站煤店去買。一次,我從西安回家,走到原底下的路上遇見了你,與同村的一位婦女,像大男子一樣騎在騾子背上去赤水車站買煤,我看見了心情很沉重,這樣拉煤的重活,並不是你一個婦女做的,況你還有心臟病,家中又放有孩子。我實在愧對你了。有一次,你拉著生產隊的騾子去赤水煤站買煤,剛下了塬走在一個村子附近,騾子突然跑了,你瘦弱的身體如何能追得上,眼看騾子跑進了村子,和村子一匹驢子嘶咬了起來,你看著一籌莫展,好在村子裡走來一位好心男子,用棍子把騾子打開,離開驢子後,你才拉著騾子上路。
家鄉田野雪花
咱家屋子狹小,加之年久失修,破爛不堪,時有倒塌危險。一次你從別人家磨房磨的麵粉提回來放在案板上,幸虧你有別的事要辦,剛一離開,房屋倒塌下來。還幸運,總算老天爺有眼和憐念,使你躲過來這一要命之災。此後,每下起雨來,屋內遍地是泥水,雨大了像遭水災一樣。冬天,寒風吹了進來,下雪了,雪花隨寒風飄了進來,你和孩子如同露天生活。在這糠菜生活,填不飽肚子的饑寒交迫的生活,在別人來說是忍受不了的,冷凍飢餓的慘象卻叫你和孩子忍受了。
(未完待續)
原文來源: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呂卓超、徐克強
整理編輯:華州文史薈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