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成蔭(泰興)
古老的泰興,還屬於人民公社的年代,那是計劃經濟時代,豬肉七毛四一斤,豬肝五分,老百姓口袋裡沒幾個角子(鈔票的意思),再便宜也沒錢買,只得粯子粥里燙點粗屑王毛糕(麩皮蒸的糕),弄點蘿蔔小菜搭搭。
那時,最期盼的是過年,可以蒸饅頭,筆者曾對蒸饅頭寄託過很高的期望:泰興人過年,家家蒸饅,蒸著發酵的生活。年復一年,發酵的生活沒蒸熟,只盼望生產隊「起魚」(拉魚的意思),每家每戶分點鰱子魚,解解饞。
起魚季節
那時,幾乎每個生產隊都養魚,養的幾乎是青一色的鰱子魚。生產隊的養魚塘並不大,頂多也就十幾畝水面,不過,那時的水很清,清澈見底。魚也沒有飼料喂,任其覓食水中的浮游生物。試想,那時麩皮都做成粗屑王毛糕,豆餅都加工成豆腐或做成小菜,哪有飼料餵魚?
從臘月里投苗,到第二年臘月里起魚,一條鰱子魚也就一斤二三兩,魚瘦得都看到肚子上的魚刺突出來,就像年少時的筆者,瘦得看得清根根肋骨。不過,那時的魚很鮮美,沒有土腥味,放點生薑、大蔥,舀點小菜湯燒燒,就是人間美味了。
七八十年代的冬天,家鄉很冷,用天寒地凍這個詞語來形容那時的天氣並不為過。長在地里的胡蘿蔔凍成「冰激凌」,挖一支出來,刮凈上面的凍土,放到嘴裡像嚼冰糖一樣脆甜。此時的魚塘也凍住了,行人能在冰面上行走,孩子們在上面踢毽子、滾鐵環。每到了這個季節,差不多就要「起年魚」了。
每到臘月二十五六,起魚的人便把大網拉過來,起魚人穿上水衣,把漁網排到魚塘里,從塘的一頭往另一頭拉。此時,河岸上站滿了社員,伸長著脖子看著西洋景,孩子們更是三五成群地追逐搞打。魚兒在水面跳躍,社員們猜測著今年能分到多少魚,當看到水面魚兒歡騰時,臉上露出了陽光般的笑容。
魚拉上岸了,堆在河岸的空地上,就開始分魚了。分魚根據人頭來,豐產年,可以分到一斤多一個人,也就是一個人能分到一條斤把的鰱子魚。那時,我家在生產隊里是大戶,七口之家,正常能分到十斤左右,也就是七八條魚,自然讓人眼紅。
分魚季節
魚拎到家,已凍成硬棒棒的,洗魚是母親的事。手裡抓的不是魚,簡直是冰,幾條魚殺完,兩手已凍得通紅。魚洗凈,放到落子里(方言,竹藍子)瀝干水分,再用布帶子穿好,掛到屋檐下,一會兒就凍僵了,魚尾巴上掛著細小的凍凍釘。那時候家家戶戶沒冰箱,自然環境就是天熱冰箱。
大年三十吃過午飯,男人忙著貼對子,女人則忙著燒魚燒肉。魚從屋檐下取下來,放到溫暖的井水裡解凍,大鐵鍋里「噼噼啪啪」炒著黃豆。魚不多,吃的時間長,放點黃豆一起煮,襯襯碗里的份量。魚燒好後,分成好幾碗,一夜的時間就凍成魚凍。吃時並不回鍋,直接端一碗出來,放到餐桌上。老家人有吃凍魚的習俗,常聽老人說,魚凍搭粥,要吃窮人家的。
大人們捨不得吃魚肉,留給孩子們解饞。孩子們吃著魚肉,大人則夾著黃豆下酒。父親的酒量並不大,也就好那一口。魚頭是父親的下酒菜。老家人說「鰱子頭、肉饅頭」,長大後才知道鰱子頭的鮮美。父親把魚骨頭上的肉吸很乾乾淨凈,再把魚頭骨咬干,把魚頭裡的腦髓、骨髓「滋滋」地吸得乾乾淨淨,其吃魚頭的優雅不亞於上海人吃螃蟹。
紅燒鰱子魚
轉眼間,三四十年過去了,昔日的養魚塘還在,早已不養魚了,水面上長滿了水花生等水生物,水質也不再清澈了,甚至有些發黑,隱隱約約能聞到空氣中的酸臭味。家鄉人不再吃鰱子魚了,菜場里魚魚都是從外地拉回來的。平時,家鄉人吃得最多的鯿魚、鯽魚和鯤子,到了過年買上青魚或季婆子(鱖魚)。
不過,再也品嘗不到那種鮮嫩肥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