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崔文靜 實習生蘆子衿 北京報道受金通靈持續六年財務造假波及，為其提供審計服務的大華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夥）（以下簡稱「大華所」）被「沒一罰五」合計罰沒超4000萬元，並被暫停從事證券服務業務6個月。
這是開年以來監管向會計所開出的40餘份罰單中處罰力度較大者。
根據受訪人士分析，大華所此番受到的處罰將對其業務帶來系列負面影響，包括IPO業務與上市公司審計業務的大量流失，無法參與年內上市公司審計資格競標，合伙人、審計師等人才跳槽等。
大華所此番遭遇重罰，是嚴監管「亮劍」會計所的一大體現，將對其他會計所起到警示作用。嚴監管之下，會計所審計更為審慎嚴格，2023年非標年報數量大增即為典型表現之一。
不過，多位會計所合伙人、審計師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監管重罰會計所能夠有效避免相關審計人員故意配合造假行為，但對於過失導致的問題效果有限。
「企業造假手段愈發高明，會計所若想做到監管要求的勤勉盡責以更好發現問題，需要大量加派人手，但會計所難以承擔額外增加的大量人力成本。人手不足，會計所無法發現企業造假的問題也就難以避免。」某會計所合伙人直言。
經濟罰+資格罰
根據江蘇證監局日前公告，大華所由於為持續造假六年的上市公司金通靈出具標準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被「沒一罰五」合計罰沒4000餘萬元，同時被暫停相關業務資格6個月，暫停時間為2024年5月10日至11月9日。
隨著證監會對會計所監管力度的不斷加強，會計所遭遇罰單並不鮮見，僅4月1日以來，被各地證監局向會計所出具的罰單即達14份。但大華所此番處罰力度明顯較重——經濟罰方面，會計所處罰一般為「沒一罰一」或「沒一罰二」；被暫停業務資格，尤其是暫停業務資格超過3個月的較為少見。
根據受訪人士分析，大華所之所以被重罰，是因為其被認定的責任相對較重。具體而言：一方面，大華所於2017年接替中匯會計師事務所擔任金通靈審計機構，金通靈被認定的財務造假恰巧開始於2017年。在2017年至2022年的長達六年間，金通靈及其多家子公司通過多種手段虛增或者虛減營收和利潤總額，大華所均為其出具標準無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
另一方面，金通靈財務造假與建造合同密切相關，2017年年報審計時，項目組發現金通靈建造合同項目營業收入、營業成本和完工進度無可靠依據，項目經理就建造合同實際投入成本確認方法與公司存在重大分歧。項目合伙人未將上述信息告知大華所，以使大華所能夠採取必要的行動。審計工作底稿中也未見項目組編製的反映前述問題的相關文件和討論、處理情況的記錄。
根據受訪人士分析，實踐過程中，項目經理與公司出現分歧時，採用何方意見需要多維度評定，項目經理的意見並不一定被採納。如果項目合伙人認為公司意見正確並且沒有疑問，有時存在不向會計所彙報的情況，此種情況下，項目合伙人未必有包庇企業的意圖。但倘若最終結果認定項目經理判斷正確，項目合伙人此行一般至少會被認定為重大過失，處罰力度因之加大。
值得注意的是，大華所被重罰，除其自身因素外，也與當前嚴監管密切相關。新「國九條」強調，進一步壓實發行人第一責任和中介機構「看門人」責任，建立中介機構「黑名單」制度。通過加大對違規會計所處罰力度以期達到以儆效尤目的、倒逼會計所歸位盡責，繼而更好發現相關公司違法違規行為，是監管當前的一大方向。
金通靈造假期間，為其提供定增與持續督導服務的證券公司華西證券，也被暫停保薦業務資格6個月，暫停期間為2024年4月28日至10月27日。
罰單的副作用
大華所此番被罰沒4000餘萬元並被暫停從事證券服務業務6個月，將對其業務帶來哪些影響？
綜合受訪人士分析，經濟罰產生的影響是一次性的，相對有限；暫停業務資格6個月的影響是持續性的，副作用相對較大。
具體來說，首先，從客戶流失率來看，IPO業務最為嚴重。
如果會計所被暫停業務資格，業務資格暫停期間，擬IPO企業無法推進IPO進程。當暫停業務資格時間在3個月以內時，對於企業來說更換會計所的意義不大：一方面，會計所更換需要時間，更換新所後需要重新磨合，期間所需時間或許不止3個月；另一方面，3個月內，企業IPO進程未必有實質性進展，可以先行規範，待會計所業務資格恢復後再行提交。然而，當暫停業務資格時間長達6個月時，企業往往「等不起」，更換會計所的概率相對較大。
Wind數據顯示，目前由大華所擔任中介機構的在途IPO項目多達38個，包括33個中止審查項目、3個證監會註冊項目、1個問詢回復項目和1個已受理項目。
其次，上市公司審計業務同樣遭受較大衝擊，但其客戶流失率相較於IPO業務或相對有限。
上市公司一般於元旦之前密集公告年報審計機構，大華所業務資格將於11月9日恢復，對其既有客戶年報審計的影響微乎其微。
不過，業務資格的暫停使得大華所年內難有年報審計業務增量。每年的6月~8月是會計所競標上市公司審計業務的核心時期，今年這一時段大華所恰處證券服務業務資格暫停期間，無法參與競標。
再者，由於證券服務業務資格被暫停的時間相對較長，受此影響較大的合伙人、審計師等可能因之跳槽，合伙人跳槽或將導致項目被帶走。
會計所的兩難困境
客觀而言，隨著嚴監管力度的加強，針對會計所的罰單數量明顯增加。記者統計證監會及各地證監局官網數據發現，僅4月1日至5月13日期間，即有9家會計所收下14份罰單。
其中，信永中和會計所和天健會計所被罰次數最多，各3次；大華所2次；中審眾環會計所、中興財光華會計所、天衡會計所、立信會計所、容誠會計所、大信會計所各1次。
根據受訪審計師透露，隨著嚴監管的加強，會計所的確正在通過新增獨立複核環節等方式全力加強內控合規，以期儘可能提高審計質量。
然而，實踐中，會計所卻面臨著兩難困境。
最為棘手之處在於，近年來上市公司造假手段愈發高明，有些上市公司主導造假的人員此前工作於會計所、證券公司，深知如何用隱蔽方式造假以騙過會計所。
會計所如果想要及時發現此類造假行為，需要新增大量人手前往一線充分盡調。
然而，新增大量人手意味著不可小覷的人力成本，輕資本的會計所承受能力有限，額外成本誰來承擔？
「乍想之，由上市公司增加審計費，或為方式之一，但細思可實踐性一般。先不說上市公司是否願意支付更高審計費，即使其願意支付，費用也僅能覆蓋1月至4月的年報審計高峰期，其餘8個月勢必存在人員冗餘，新增人手怎麼辦？」某會計所合伙人直言。
其進一步分析道：如若裁員，因所涉人員數量並非小數目，容易影響行業穩定性、引發輿情；如若不裁員，會計所則難以承受長達8個月的人力成本支出。
「由於會計所普遍無法承受人手大增帶來的額外成本，不管監管處罰多麼嚴格，會計所均難以避免被其服務的企業遮蔽雙眼，企業財務造假但會計所未能及時發現的現象仍會時有發生。」上述合伙人分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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