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揚州看見八怪之一李鱓畫的水果,題跋里一番褒貶:「……楊梅惟珍珠窩乃佳,可敵閩中鮮荔。蘇市所賣楊梅酸味甚惡。」雖然查來查去,沒搞懂「珍珠窩」是什麼地方,但總之在他眼裡,這種最好吃的楊梅,與閩地荔枝在同一檔次,閩人亦覺與有榮焉。
福建確實出荔枝,但論果實滋味,我沒覺得跟兩廣、海南相比有何特別。不過關於荔枝樹的記憶,倒確實豐盛。
舊家背後,就有兩棵大荔枝樹,自小區圍牆外探過來——牆還不到樹腰高。它們不是果樹,而是單純以景觀樹木的身份、被放任自流地生長著。但歲華有信,每年到季節,都在樹頂掛出鮮紅垂累的果實。那品種估計是閩地最常見的「烏葉」,只是未受到果樹般的照料,自然核大肉少,滋味平平,也無人摘取,就送給風雨和鳥雀。
那時我卧房的窗子,正對著這兩棵樹。我能看見它們在春末開出毛茸茸的黃綠花簇,甚至聽見被荔花引來的蜜蜂路過窗前。之後,黃花變成小小的綠果,黃豆大、蠶豆大、鵪鶉蛋大。當它變得比鴿子蛋再大一點兒,就開始轉紅,最終以頗為優雅的姿態,一串串長長短短,墜彎枝端,款款垂下。
古人寫荔枝,說是「絳紗囊里水晶丸」,唐宋很多詩詞里有類似的話。據說不只是形狀顏色相像,荔枝殼的紋理也很像紗羅的紋路。多精緻的果實呀,每一顆都是小神仙精心打包的呢。
是誰巧系絳紗囊 林語塵 繪
從花開到果熟,那兩棵樹總招待著各種各樣的小客人,忙忙的蜜蜂,翩翩的粉蝶,咿咿呀呀的知了,鮮艷的長鼻蠟蟬,愛吃水果的鵯類鳥群……沒有一刻寂寞。
福州盛夏時節,常有颱風雨,陽台晾曬的衣物,有時掛一周都不能幹透。好容易陰乾了,往身上一套,皮膚卻猝不及防地體會到異樣——掀衣一看,一群比綠豆略小、渾圓、玉色的蟲卵,正親親熱熱地緊挨著你,留下類似橡皮擦的觸感……更有甚者,有時這卵只余空殼,蟲子不知所蹤,成為神秘恐怖的都市傳說。
如今平心回想,那蟲卵的外形和觸感並不噁心,甚至稱得上美。且很有規律,總是12到14枚,排成左右交接的兩列。但誰能想到蟲子在貼身衣服上產卵呀!驚嚇這種情緒,就是預設界限被突破的瞬間,一種本能的抗拒。我總是戰戰兢兢、嚇得快哭,用衛生紙墊著手去清除那蟲卵——它還粘得特別牢固,很難摳下來。
當年沒多少昆蟲知識,大人說是蛾子卵,我也就信了。蛾子為什麼總選中我家的衣服!後來才知道,那是荔蝽的卵。它們也是被屋後兩棵大荔枝樹「招待」來的。我愛荔枝樹的熱鬧,可熱鬧沒有白看的,熱鬧伸出一個觸角,闖入我的生活,製造了啼笑皆非的驚魂時刻。
作者:林語塵
文:林語塵編輯:錢雨彤責任編輯: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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