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風十里
十點讀書會出品
有人說,人老了,打個噴嚏,都要賭上性命。
但61歲的葉童,卻站在了《浪姐6》的舞台C位上,期待的一公舞台也馬上到來。
之前的晚會上,葉童一頭銀灰短髮,身著新中式服飾,或是邁著「狀元步」,或是隨意搖擺,才發現,衰老後的人生也可以飽含少年人的精神狀態。
社會學家李銀河曾寫道:「葉童現象正在解構傳統年齡焦慮,61歲女性展現的生命力,是對'保質期'偏見最優雅的反擊。」
這樣的葉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衰老帶來的恐懼感,也為衰老後的人生,解鎖了一種新的生活樣板。
我是老的
2022年5月1日,葉童發了一則視頻。
視頻里的葉童坐在窗邊彈電吉他,可比起動聽的吉他聲,她凌亂散落的灰白短髮,更引人注目。
「葉童老了,為什麼看起來又不老?」
她告訴《新周刊》的記者:「應該想說我(是)老的,但很奇怪,為什麼我們不去面對自然的老,會把『不老』當成稱讚呢?通常我不知道怎麼回應這個評價。」
於葉童而言,老去並不可怕,那既是時間的痕迹,也是成長的印記。所以比起絞盡腦汁地永久駐顏,葉童更願意和那個自然的「本我」一起,運行在同一軌道上。
葉童最老的時候,是在2023年的《我愛你!》里。
借著趙歡欣的晚年,葉童走進了一個人命運的歸途:正在遺忘世界,也正在被世界遺忘。
患了阿爾茨海默病的趙歡欣,顫顫巍巍,慌慌張張,糊裡糊塗,甚至有些瘋瘋癲癲……滿頭銀髮如被秋風吹乾了水分的枯草,被眼皮壓塌的雙眼,似乎已裝不下她目之所及的一切。
這個故事裡,因為角色的設定,葉童的台詞並不多,索性,葉童放棄去演一個被預設好的病人的狀態,選擇用嬰兒的方式,去感受人在生命的臨界點時,記憶漸漸退化,言行越來越幼稚的過程。
影片中有一場戲,趙歡欣、山哥(梁家輝飾演)、李慧如(惠英紅飾演)和常為戒(倪大紅飾演)四個人一同去遊樂園暢玩。
「我很喜歡這場戲……就像我們平常走在大街上,看起來大家都是很簡單的普通人,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各自都有各自的姓氏,各自的人生一樣靜水深流。」
人始終都要和自己相處,能安心地「留守」在自己的人生里,是人生必要進行的一場修鍊。
不同的是,這樣在孤獨中修行出來的「自洽」,於有些人而言,是人生順其自然後的一種內心平和;於另一部分人而言,卻是不得不對自己有些殘缺的人生,進行的一場打撈和救贖。
而葉童,則屬於後者。
葉童,沒有童年
兒時的葉童生活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里,比起葉童,父親更疼愛同父異母的哥哥,母親則因忙於工作,也鮮少有時間陪伴在她身邊。
哥哥不僅受盡寵愛,還在小學畢業時被送到了美國留學,而那時的葉童,卻只能輾轉在外婆和姨媽家。
寄人籬下的日子裡,葉童經常一個人縮在街角,手裡拿著樹枝在地上亂畫,眼神卻停留在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里。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沒有一個人的行進方向是朝向她的。
很多年以後,兒時不得不獨處而與外界形成的疏離感,成了葉童與世界之間的安全距離。
後來的淡然平和,或許也是一個人被孤獨浸泡得太久,而衍生出的一種與生活相處的方式。
小學畢業後,葉童被送入了香港模範英文中學學習。
中學時代里,一向內向的葉童不僅成為了校排球隊的主攻手,身高還悄悄地長到了1.72米。
借著自己的纖細挺立的身姿,葉童穿上了牛仔褲,但葉童穿上牛仔褲,並不是為了趕時髦,而是將自己作為一個「活廣告」,兼職賣牛仔褲。
那時她的房間里,總放著一本印有古嘉露照片的日曆,她心裡隱隱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個像古嘉露那樣的模特,即使成為不了模特,也可以成為空姐。
葉童的心愿,似乎被聽見了。
1980年,葉童17歲。
那一年,她在乘地鐵時看到了一則地鐵通車廣告。
那則廣告因需要一個女學生搭乘地鐵的鏡頭,遂在全港中學女生中招聘群演。
前來面試的100多個女生中,葉童被擠到了最後面。
彼時還是導演助理的陳國熹,一眼看到了人海中高挑纖瘦,五官柔和的葉童。
他將這個氣質出眾的女孩推到了導演面前,也在他的促成下,葉童成為了廣告的女主角。
後來,她也成為了他婚姻中的女主角。
很多年後,兩人一起接受採訪時,葉童打趣道:「一個鏡頭NG那麼多次,害我好晚回家。」
「當時看到她就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只是沒想到最終會把她娶回家。命中注定啊!」
「你要是早知道我會是你太太,是不是能少NG幾次啊!」
很遺憾地是,兩人的愛情在甜蜜了很多年以後,陳國熹的處處留情,讓這段關係,只剩下了空蕩蕩的婚姻。
缺席的父親,缺失的母愛,多情的愛人,構成了葉童的世界。
外界很好奇,這樣的葉童,為什麼在被愛人背刺後沒有乾脆利落地斷舍離呢?
因為於葉童而言,陳國熹不僅是她的愛人,某種程度上,更是她改變她命運的恩人。
在陳國熹的舉薦下,她開始以模特的身份拍攝廣告,更是因為她的牽線搭橋,葉童結識了她演藝事業上的伯樂——譚家明。
所以,陳國熹於葉童而言,不僅是愛人,還是親人,更是對她有知遇之恩的人生導師。
加之,原生家庭從沒有將愛具象化,所以當陳國熹猛烈的愛漸漸退潮時,對於從生命的一開始就沒有被深深愛過的葉童來說,愛情,早已不是兩人關係的第一順位。
李娟說,當我在最需要愛的時候,我從來不曾被深深愛過,後來我無論得到多少愛,我都不以為然。
於葉童而言,愛已不是鏈接,甚至強化,她與陳國熹體面關係的唯一理由。
雙料影后
1982年,譚家明剛剛憑一部《愛殺》,提名了金馬獎最佳導演。
他打算再拍一部《烈火青春》,來展現80年代末期,一代香港青年的精神狀態。
影片中的女二號是一個叫「番茄」的模特,赤誠熱烈,又仗義純真。
譚家明想到了葉童,葉童身上的柔美清純的特質,與「番茄」的氣質剛好契合。
但因 「番茄」對張國榮扮演的音像店職員「路易」一見鍾情,影片需要一些親密戲來加持劇情。
作為新人的葉童並不扭捏:「我希望不要太麻煩別人,所以總想快點把它做好。」
這樣的葉童令張國榮大加讚賞:「如果我做導演,首部戲一定找葉童,她講對白,做每一個表情,都揮灑自如,完全不想一個剛剛出道的青澀演員。」
作為香港「新浪潮電影」的代表作,這部電影不僅成為了張國榮早期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更讓剛剛出道的葉童提名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新人。
可伴隨著巨大榮譽而來的,也是如潮水般的爭議。
因為《烈火青春》中的大尺度鏡頭,外界給剛剛出道的葉童,打上了「艷星」的標籤。
葉童不以為然:「如果我自己都接受不了,那又怎麼能接受得了在銀幕上放給別人看呢?」
於她而言,作為一個演員,真正的難題,不是外界對她的臧否指摘,而是囿於角色同一的困境里,無法實現突圍。
所以在下一部的《表錯七日情》里,葉童將更多的情感付諸在流轉的眼神里,和幅度不大的肢體語言上,她也精微又真實地,接住了已婚少婦楊耐冬的角色設定。
一年前錯失的金像獎,因為楊耐冬,因為《表錯七日情》里纖毫畢現的呈現,葉童拿下了人生的第一座金像獎影后的獎盃。
當年角逐這座獎盃的,有《蜀山:新蜀山劍俠》的林青霞,《垂簾聽政》的劉曉慶,還有《薄荷咖啡》里的鐘楚紅……
但葉童,以一個新人的姿態,在一眾久負盛名的實力派女演員中,摘下「影后」的桂冠。
4年後,一部《婚姻勿語》,讓葉童二封金像影后。
香港才子陶傑說,《烈火青春》《表錯七日情》《等待黎明》,香港女演員一生可以接到這幾部戲,半生無憾了。
葉童很幸運,在後來的《等待黎明》里,她也貢獻了不俗的演技。
最巔峰的時候,是葉童27歲那年。
這一年,一部《飛越黃昏》,讓葉童拿下了金像獎最佳女配角。
彼時的她,成為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有史以來,首位集最佳女主角與最佳女配角於一身的女演員。
當時的香港演藝界,祖賢穿衣、青霞喝酒、朱茵眨眼、張敏回眸,並稱為香港電影最為驚艷的四個瞬間。
可倪匡卻說,「葉童真的好奇怪,你怎樣看她都不是一個非常非常漂亮的女人,但是你怎樣看她都是一個非常非常漂亮的女人。」
是的,後來居上的張曼玉,雌雄同體的葉童,同樣是當時香港影視圈裡自成風韻,又獨具魅力的存在。
千面女郎
導演關錦鵬回憶起《阮玲玉》時,不無遺憾地說:「當時我的確是疏忽了葉童飾演的林楚楚,抑或是梁家輝、劉嘉玲等飾演的幾位角色,而是專心把注意力放在了張曼玉的阮玲玉身上。」
那時的關錦鵬不會想到,他的有所偏重,某種程度上,將同樣外在青澀,但極具天分的兩個女演員,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此後,前有《旺角卡門》,後有《花樣年華》的張曼玉,被賈樟柯評為「中國所有天才女演員的結合體」。
而光芒逐漸被遮蓋的葉童,則選擇到大灣區,在另一個空間里,演繹江湖兒女的傳奇故事。
在他鄉,葉童遇到了自己的另一個貴人——金牌製作人楊佩佩。
作為《新龍門客棧》《倚天屠龍記》《神鵰俠侶》等知名武俠片的製作人,楊佩佩對當年葉童在《笑傲江湖》里扮演的古靈精怪的岳靈珊,印象極為深刻。
所以,當她準備籌拍《碧海晴天》時,首先想到了亦正亦邪的葉童。
出身皇家的岳瑛,被父親包裝成男兒身,只為圓了老母親想要抱孫子的心愿。
誰知,當明艷秀美的葉童將長發包裹起來,女扮男裝出現在熒屏上時,竟也可以呈現男兒俊朗疏曠的一面。
也因為在《碧海晴天》里令人驚艷的男裝扮相,葉童才走進了《新白娘子傳奇》片方的視野。
一襲素衣,束髮而立,不施粉黛的葉童,成了最有書生氣的許仕林。
電視劇播出後,很多觀眾甚至沒有認出儒雅謙和的許仙,竟然就是曾經被香港影視圈公認的「性感女神」葉童。
可也因為許仙的強大濾鏡,後來即使葉童在《倚天屠龍記》里一人分飾趙敏與殷素素兩個性格差別巨大的角色,外界也很難從許仙的世界裡走出來。
「大家那麼喜歡許仙這個角色,對我來說沒有什麼特別的困擾,唯一的可能就是如果大家都在提起的時候,我就不要刻意把他提起,淡淡地帶過就好。」
可對於一個想要體驗人生百態的演員而言,能夠塑造出一個難以超越的經典角色,固然是演藝生涯里一座值得驕傲的豐碑,但成功的背面,不是失敗,不是逃避,而是止步不前,難以跨越。
於葉童而言,她可以演繹的人和故事遠不止於許仙,而許仙,也不會成為一座雷峰塔,封印住葉童想要繼續突圍的腳步。
1995年,葉童化身為風情萬種的歌女邵小曼,走進了《和平飯店》。
這是周潤發和葉童的二次合作,而這部電影,也成為了周潤發前往好萊塢前,拍的最後一部港片。
比起上次合作,葉童「爐火純青的演技「,讓周潤發覺得「就像真的生活一樣。」
在葉童看來,「不會有一本書告訴你,演員這條路怎麼走,怎麼經歷起起伏伏,只能自己去感受。」
所以成為演員的這些年,除了成為角色,真誠地在那些人的命運里周轉起伏,葉童似乎也沒有其它的獨門秘籍。
有一次在片場,一場NG了數次的哭戲,讓一向情緒穩定的葉童突然失控。
她衝到攝影棚外,大聲哭喊……直到冷靜下來,重回片場,繼續完成那場哭戲。
「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生命,我感受生命年輪的變化時,同時也在表演當中感受角色的變化。」
一向愛挑戰的葉童,最終還是選擇「回歸到最原始的那種表演方法」,最大限度地從中汲取養分,來滋養,並延長自己的表演生命。
只是千禧年後,流量漸漸控場,彼時已近不惑的葉童,既無法扭轉港片落幕的既定現實,也無法說服自己在台偶里裝傻扮嫩,她能做到的,就是保持住本真的自我,不被資本裹挾進流量的狂歡里。
老年女演員的路
年輕時,葉童愛穿皮衣,喜歡潮流前衛的飾品,經常將自己打扮成「搖滾」的樣子。
人生的下半場,「我反而更喜歡現在階段的自己,因為我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可以做到什麼。」
所以半退半隱的日子裡,葉童學會了攝影、調酒、插花,也開始養鸚鵡、玩玉石、寫專欄,還考下了潛水執照,也在極限運動中玩起了賽車……
當然,她依然熱愛表演,在話劇的舞台上詮釋《李爾王》,也在《演員請就位3》的舞台上現場為學員示範,如何演繹蓬頭垢面的「被遺棄的瘋女人」。
「老年女演員只能演惡婆婆?」
葉童挑眉冷笑,那顆鑲著鑽石的耳釘,泛出了一點銀光,閃爍出一個銀髮女演員還在繼續的鎏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