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離奇的荒誕的故事,滿滿都是中國鄉村凋落的悲傷

這部電影仍然是非演員出身的真正農民擔當主演,他本色出演男主老馬( 馬興春飾)那飽經風霜的刀刻的皺紋布滿一臉,不用刻意化妝,他就是孤獨的走向人生暮年的農民。他在擔心身後的事:人死了,我是成了一縷青煙,四處飄渺無家可歸,還是能待在土裡等著白鶴帶自己上天。這對於勞作了一生的卑微的農民來說,是對生命最後的渴望和尊嚴的守護,無可厚非。

李睿珺導演採取白描的手法,讓這樣一位本來有手藝的農民,從失業到孤獨到焦慮到尋找到等待。他和至親的小孫子、外孫女兒訴說,孩子能說啥,就是傾聽爺爺自說自話。最後那7、8歲的智娃費勁地輪著鐵鍬挖好了一個坑,讓爺爺坐進去。他懵懵懂懂的認為,這就是幫爺爺完成了心愿,爺爺坐在那裡,就能等到仙鶴帶他去到他想去的地方了。

這樣的近乎離奇的荒誕的故事,表現了電影藝術家對農民和與農民息息相關的土地的一種膜拜一種悲憫一種情懷,讓我們細思竟有些傷感而潸然淚下。諾大的鄉間,廣袤的土地,往日熙熙攘攘的人來人往的農民耕作繁忙的景象,現在不見了。代之而來的是空曠的鄉間,只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們三人一群,五人一堆的在樹下聊天,打牌,青壯年們都哪去了,進城打工了。

有一位北大社會學家王思斌教授多年來一直在關注鄉村凋零的問題,指出「千年歷史的農村或許會消失」。有資料說國家動用了兩億畝耕地用來經濟建設和退耕還林,看來是對產量有足夠的自信。既然現在剩餘的18億左右耕地足夠我們國家使用,那麼糧食安全問題就可以暫時不用擔心,需要注意的是消失速度越來越快的農民,與18億畝耕地相匹配的勞動力一年比一年少,尤其是在未來城鎮化的建設預測中,農民的大量流失會加劇勞動力短缺問題。代之而來的還有農村留守兒童的問題。

你看,電影中寂寥的鄉村,只有孩子們在土堆里滾打翻騰,他們在沙土地里做著埋人的遊戲,數著數1、2、3,誰能憋著氣在沙土裡待得時間長就算贏了。很鄉土吧,是的,他們的祖祖輩輩是農民,一生和土地打交道,土地給他們生產糧食、菜蔬,養幾隻雞鴨鵝豬呀,再有個魚塘,他們就能生存,過生活。

上了年紀的老人呢,會請木匠打好棺材,而老馬就跟著老曹干這個營生,他能在棺壁上,徒手畫出長長的頸脖子的仙鶴,形態各異,再描幾個仙人,栩栩如生,呈「八仙過海」「仙鶴永壽」的吉祥,也是對已逝之人的祝願。可是,那天聽人說老曹過世了,他有沒有進到自己擅長打制的棺材裡,最後安然離去,嗩吶有沒有吹吹打打熱熱鬧鬧一番也不得而知。反正老馬肯定是失業了,一來鄉里已經實行火葬了,沒人需要棺材了,二來老曹也不在了,他跟兒子,女兒也聊不上這話題。

他想像著那蘆葦盪里,水草豐美的地方有仙鶴藏匿其間,當太陽落山時,它們會成群結隊的飛來戲水,低回地盤旋,或者在濕地上優雅的散步,發出咿咿呀呀的呼朋喚友的叫聲。可是,一群人把那水草全割掉了,水塘里只剩下荒涼的水攤,連戲水的鴨子、鴛鴦也沒了蹤影。他不能阻擋那些割水草的大軍,他惆悵地坐在田野邊發獃,想像著那仙鶴會不會飛上了樹梢,在密林深處里。

他一早起來看見別人家還有自家的房頂上的煙囪里冒著滾滾青煙,他看不得這濃煙,聽說火葬廠在城裡的西關那地兒,死人拉去火葬,轉眼冒出一股青煙就沒了,那有多可怕。他叫上孫子智娃,搬個梯子把那煙囪給堵上了,心裡踏實了一些。堵其實是疏,紓解自己內心對於火葬的恐懼。

轉眼中秋節到了,女兒來哥哥家看老爸,說接你去我家過節好吧。他想著鄰村女兒家那裡是不是也實行火葬呀,他得去打探一下,興許那邊還能土葬,他就呆在女兒家。他聽見女兒給哥哥打電話,明天我把老爸送回去,他年紀大了,感冒了,若要在我這邊不好了,我可擔不起。看起來還是個老觀念,葉落歸根,得在自己家死去。

老馬才不在乎啥時候死,他只在乎能不能按老輩人的死法,埋在土裡入土為安。他很怕被拉去火葬場,一把火燒了,變成一縷青煙什麼也沒了,他不能接受。他從女兒家回來了,那邊也沒有土葬了,他很失望。他又去村裡大樹下找那些下棋聊天的老夥計們,這些鄉親們才是他晚年的樂趣,說說話打打樂子,生活才有奔頭,別人告訴他老曹死了,悄沒聲息,他彷彿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自己也到了大限將至的暮年,他盼望能如自己的先輩們那樣,走時躺在自己選定的棺材裡,等著白鶴帶他升天。

他在那棵花棗樹下畫了個圈,將來就在這裡靜靜的等白鶴。然後他抬起頭望著那棵沙棗樹稠密的樹葉子。孫子智娃(湯龍飾)問爺爺你看啥呢,爺爺說等白鶴呀,智娃說樹很高我爬上去幫你看看,哪裡有啊,爺爺告訴他太陽西下時它們就來啦,仙鳥怕吵,你小聲點。

爺爺坐在樹下,孫子智娃跟爺爺很親,和爺爺聊著天,他理解了爺爺想坐在這裡等白鶴。可是不行呀,大人們看見了一定會把他送走,那天有一車人來把一座剛剛偷偷壘起的新墳挖了,有個農婦哭天搶地睡在土堆上,主任也不讓停手繼續挖。智娃想明白了得把爺爺藏起來。有了,挖個坑爺爺坐進去再用土蓋上,他們不就找不著爺爺了。

於是最震撼最感人也最荒謬的一幕出現了,智娃挖了一個坑,他只有七八歲,沒有太多的力氣,他只挖了夠爺爺坐進去那麼點大,爺爺眼睛濕潤了,他感動小孫子這麼護著他。智娃說爺爺你怎麼哭了你怕了,那咱回家吃飯吧。爺爺抱住智娃說,我的好孫子你懂爺爺,爺爺這就坐進去,於是爺兒倆叫來了苗苗(王思怡飾),爺爺的外孫女一起把爺爺藏進土坑裡,蓋上泥土。苗苗把採集來的野花放在爺爺的洞穴上面,很莊嚴很肅穆,也很凄清。

忽然,樹上一片羽毛飄然而落,是白鶴來了,影片到此結束。

一種酸楚與悲涼從心底里升起,老人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點題。這個跟時代逆行的老人,以無畏赴死的方式,保住了自己的肉生,實現了波瀾壯闊的心愿,看得我好想哭。

電影里老人和倆孩子小演員發揮得不錯,用方言本色演爺爺及其孫輩,可圈可點。老人的女兒智娃的姑姑(張敏飾)到底不是專業演員,似乎還有些生澀,不太敢正對著電影鏡頭。老人的兒子智娃爸(武仁林飾)也只在收瓜的地里遠鏡頭裡有出現。這樣的沒有一位專業演員出境的電影,很真實地表現了農民與土地不可分離的深情,對於殯葬業改革的困惑與無奈,寂寥的鄉村與寂寞的老人,這麼一幅當代鄉村的圖景展現在觀眾面前。

這是一部現實主義的農民與土地,農村殯葬業正在進行時的佳作。古樸的鄉村,黃土地與綠樹葉,藍藍的天際與沙化的植被,原始的鄉村濕地與高高的白楊樹在水中的倒影,構成了一幅幅優美的鄉村水墨畫。攝影師鏡頭下的老人與孩子,很真實的乾淨的自然的鄉村風俗景緻,很古樸的美。

李睿珺導演說「其實導演和農民一樣,都在處理時間的問題,講述生命中的故事」。是的,火葬的新風尚衝擊著古老的土葬古法,農民似乎還沒有準備好,觀念上還有抵觸。因此,大量篇幅演繹了老馬的惆悵、憂鬱和無力的反抗。

本片入圍了第69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地平線單元」。2013年12月被法國文化部國際漢語司總督學選為全法國初中、高中國際漢語課程中推薦學習的華語電影教材。

名氣很大,片名很美,國內一直沒有公映。

只有悲憫,沒有離殤,推薦此片,有質感的好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