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水車路過的大街小巷,都會飄來「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的曲調。
耳熟能詳的旋律背後,是被寫在歷史書上的人物——胡適,最焦灼鬱悶的痛苦。
是從劉文正到GAI,幾代歌手翻唱,淹沒,跌宕的故事。
60年代的台灣樂壇,根本不能稱呼為「樂壇」,音樂創作太過於滯後。
所幸在歐美音樂輸入熏陶下,湧現出了那麼幾位有創新精神的詞曲創作者。
到了70年代,大量的女性歌手開始在樂壇上走紅。
鳳飛飛、鄧麗君、甄妮、崔苔菁……台灣最早期的流行樂高潮也隨之而來。
儘管如此,最盛行的風潮仍然是翻唱歐美歌曲,歐美文化侵犯著人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人們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也不知道什麼是好的。
1976年12月3日,在淡江大學動物學院舉行的西洋民歌演唱會上,歸台的青年畫家李雙澤跳上台大聲質問:「為什麽唱的都是西洋作品?我們自己的作品在哪裡?」
李雙澤向觀眾席投擲可樂瓶,並激憤地大喊「唱自己的歌」。
台下的大學生立刻吶喊,贊同的聲音喊成一片。
與此同時,「現代民歌」運動被推上高潮,為富於盛名的詩人作品譜上樂曲,湧現了一大批有特色的作品。
作品越來越多,真正把民歌運動發揚光大的事件,是1977年至1980年連續舉辦了4屆「金韻獎」。
第一屆的優勝歌手有包美聖。
包美聖從小在台北長大,是家中幺女,父親在航空公司工作,母親是小學教員,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從小把她捧在手心裡。
高考結束後有一個漫長的假期,包美聖喜歡喝綠豆湯,怕水熬干,每天守在小爐子邊又覺得無趣,順手拿起哥哥的吉他,在哥哥和同學的指點下,過完了整個假期。
那時候她彈琴唱歌沒別的選擇,都是照著書本上的美國民謠,所幸哥哥喜歡音樂,母親愛哼唱歌曲,女兒彈著吉他,母親聽到琴聲跟著輕輕和,真是再美好不過的場景。
快要過完19歲的時候,包美聖完成了她第一首創作曲《悟於十九》,這首曲子後來改名《成長》,收在她的第一張唱片中。
正是這首歌,讓她獲得了金韻獎,名聲大震,她卻並不想走上唱歌的道路。
她平時喜歡看電影、郊遊,和朋友坐在一起自在的唱歌聊天,但是金韻獎使她成了名人,得常常參加音樂演出。
有時候不想去,也實在無法推脫,包括會時常擔心影響嗓子不敢吃辣椒……
雖然這些都是小事,但也十分困擾。
1979年,台灣新格唱片找來音樂人陳賢德和張弼,為胡適的一首小詩譜了曲添了詞,取名《蘭花草》,借包美聖獲金韻獎趁熱打鐵,收錄於專輯《包美聖之歌》。
這張專輯收錄了多首個人原創曲,以及侯德健、邱晨的處女作。
為《捉泥鰍》錄音時,包美聖哭了。
不是因為被這首歌感動,而是因為太像兒歌,讓她感覺很沒面子。
在製作人的軟硬兼施下,她成為該曲的首唱,意想不到地廣受歡迎。
包美聖的音色清亮而帶童趣,在眾多民歌手之中,辨識度極高,也因為其聲音的獨特性,在民歌鼎盛之時,極受聽眾的喜愛。
時至今日,包美聖仍是聲音識別度最高的民歌手之一,旁人無法效仿。
她的《蘭花草》不為人知,卻獨樹一幟。
1980年,包聖美放下輝煌的事業,出國留學,從此再未以歌手身份露面,倒也是事業有成家庭幸福。
她唱歌,只因為她喜歡唱歌。
在「民歌三十」系列紀念活動中,她再次露面。
憶起當年,她說:「以前我們唱歌,不必化妝,也沒打歌服,大家聚在一起跟同學會一樣,對我來說,那就像是學生的活動,所以我從不覺得自己加入過歌壇,也沒有所謂的退出。」
好的歌曲是不會被埋沒的。
1979年,《蘭花草》發表過後不久,就被劉文正盯上了。
當時的唱片公司和劉文正本人對這首歌勢在必得,掩飾不住的喜愛,不僅把專輯也命名為《蘭花草》,還特意取景,蹲在蘭花地里拍攝專輯封面。
同樣是1979年,劉文正專輯剛發布,就憑藉歌曲《蘭花草》獲得香港電台中文歌曲龍虎榜冠軍。
這也是大陸群眾聽到的最廣泛的版本。
在那個年代,「女學鄧麗君,男學劉文正」,一曲《蘭花草》,亦是一代天王的心血。
在劉文正的版本中,加入了許多精心編排的西洋樂器,使得歌曲非常新穎,深情飽滿,又帶著一層淡淡的哀愁。
還在這個1979年,一位叫章家興的女生從海外留學放假回到台北。
這個女生有個強大的家族背景,她的姐姐是玉女影星、瓊瑤女郎甄珍(本名章家珍);姐夫是華語樂壇音樂教父劉家昌,《往事只能回味》是他的著名作品,鄧麗君、鳳飛飛、費玉清、劉文正、歐陽菲菲……都唱過他寫的歌。
章家興的母親張鳳也曾是明星,與李香蘭共事過;父親章沛霖曾任駐日武官;爺爺章鴻春就更厲害了,曾任中華民國騎兵學校校長……
現在看來,1979年是「蘭花草年」。
台灣海山唱片不願意錯過這個趕民歌浪潮的好時機,拉住放假歸來的章家興,讓她唱一首《蘭花草》試試。
姐夫劉家昌給章家興起了個藝名,叫銀霞,意思是「贏過林青霞」。
海山唱片為了烘托銀霞的聲音特質,特意找來公司旗下的旅行者三重唱為她唱和聲,其中一位成員——童安格,大家耳熟能詳。
銀霞的聲音清麗活潑,聽完會讓人泛起微笑。
說起銀霞,現在知道她的人少之又少,但是昔日她曾與鄧麗君、鳳飛飛、劉文正等人齊名,是台灣樂壇最優質的偶像之一。
她曾是無數男人的夢中情人,同時也是《蝸牛與黃鸝鳥》的原唱。
銀霞的藝術生涯非常短暫,如同曇花一現,《蘭花草》是這段輝煌最好的見證,也是悲慘的序曲。
1989年銀霞主持完金馬獎頒獎典禮之後,與母親一起去往美國定居。
2008年,母親生病,被醫院誤診,不幸離世。
無法承受喪母之痛的銀霞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抑鬱症折騰了好幾年才治好,身上又反覆生出病痛,曾起過滿身紅疹,也曾患上氣喘……
在此期間,她還堅持著為母親誤診事件討回公道,至今未婚。
曾有多家唱片公司邀請她復出,都被她一一回絕。
時至今日,很少有人再記得她曾是大紅大紫的歌手,曾與同期的江玲、沈雁被稱為台灣樂壇三大玉女。
沈雁在銀霞之後,也翻唱過《蘭花草》,在常見的版本中非常受歡迎。
在版權不太受重視的年代,《蘭花草》被翻唱過無數版本。
1997年,卓依婷身穿連衣裙,頭戴俏皮的花環,漫步林間,活潑的形象刻進人們的腦海中,也使得《蘭花草》的旋律更廣泛的流傳。
由於人人皆知、旋律簡潔,洒水車也選這首歌,用於提醒路人避讓。
到了近些年,仍有人愛唱《蘭花草》,董文華、黑鴨子組合、楊爍……都翻唱過。
GAI改編版的《蘭花草》將國風融合進歌曲,成了封神之作。
據說還有國企職員受到那句「蘭花換錦服」鼓舞,辭去了工作。
《乘風破浪的姐姐》舞台上,寧靜、袁詠琳、阿朵改編成了很燃、很炸的現場,唱出了不一樣的獨立和野性。
照這個趨勢下去,以後一定還會有更多的翻唱版本出現。
一曲新詞酒一杯,細細算來,《蘭花草》即將度過百年。
1921年,胡適去西山看望一對朋友夫婦,二人送給他一盆蘭花草作為禮物。
胡適歡歡喜喜捧回了家,放在自己的案桌上,讀書寫作之餘悉心照料,可直到秋天,也沒開出一朵花來。
氣惱之餘胡適提筆做了一首小詩:
我從山中來,帶得蘭花草;
種在小園中,希望開花好。
一日看三回,望得花時過;
急壞看花人,苞也無一個。
眼見秋天到,移花供在家;
明年春風回,祝汝滿盆花!
那是個軍閥混戰百廢待興的時代,30歲的胡適自海外學成歸來,想要在這片戰亂貧瘠的土地上成就一番大事業。
他像歷史書上寫的那樣,創辦《新青年》,努力倡導白話文。
他把自己寫的這首關於蘭花草的詩命名為《希望》,他希望無頭緒的煩心事早日得到解決辦法,他希望春風早日吹來捲走一片蕭瑟,他希望自由的種子早日在中華大地上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