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電視劇《士兵突擊》播出，一個愚鈍士兵的辛酸成長史，賺足了觀眾眼淚，也為這部劇贏得了頗高的人氣和關注。一部沒有女性角色、沒有任何愛情描寫的電視劇，就靠著軍人夢想和硬漢柔情，不太符合實際地火了。有人不理解：為什麼和平年代，還有那麼多人對綠色軍營魂牽夢縈，心嚮往之？
其實這個問題，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了答案，在盛世大唐，那個也被認為是和平的年代。歷史無法還原當時有志青年們紛紛從軍、出使邊塞的積極場景，能給我們答案的，是當年留下的詩歌，和詩歌里千古未變的情懷。
從軍報國 為了光榮與夢想
和平年代，並不代表每一個角落都是和平的。唐朝是世界公認的中國最強盛的時代之一，但這強盛也靠對外戰爭的勝利來維護。在大唐的邊境上，北有突厥、西有吐蕃、東有契丹，外族的侵擾，就是從軍出征的理由。
"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漁陽。熟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少年行》其二）
這是王維筆下，一個跟隨漢朝驃騎將軍霍去病出征的戰士。大漢的霸氣與風骨，似乎一直是唐代詩人所欽佩和仰慕的。在這樣的情懷下，能夠戰場殺敵，也便成了男子漢的一種榮幸。王維借漢喻唐，說的也是自己的渴望。
誰不知道邊關荒遠苦寒，沙場的搏殺更是出生入死，但少年的英雄夢誰又能擋得住。"孰""不""縱""猶"等虛詞的連用，在接二連三的轉折中不斷加強著義無返顧的決心。"縱死猶聞俠骨香"的少年，和曹植《白馬篇》里"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英雄，是一脈相承的。不同的是，曹植詩中是用第三人稱加以客觀讚頌，不及王維的直抒胸臆，讓少年的青春熱血呼之欲出，這大概也是盛唐意氣風發的時代烙印。
征戰沙場的目的，當然不只為了拋灑一腔熱血、實現英雄夢想。更大的志向與抱負，展現在崔顥的《贈梁州張都督》里——"風霜臣節苦，歲月主恩深。為語西河使，知余報國心。"
初讀也許讓人無法理解，一位衝鋒陷陣後班師回朝的將軍，為何要感謝坐於朝堂之上的君主？應該是君主感謝他才對呀。但如果真正理解了結尾的"報國心"三字，就會明白：如果沒有"主恩"，這份報國之心怎麼能有機會實現？一個願意駐守國家邊陲、保社稷人民安康的將軍，即便吃再多苦也會感激他的君主，這是發自肺腑的熱忱，也是報國心志最好的詮釋。
因為這份鐵血男兒的鬥志昂揚，書生們的愛國激情也被深深地喚醒。"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楊炯《從軍行》）——吐蕃、突厥又在侵擾甘肅一帶，緊急的軍情猶如燃燒的烽火，迅速傳到長安。"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此時書生的意氣也在心中層層激蕩，再不想端坐書齋，消磨青春與人生。他辭別皇宮，然後"鐵騎繞龍城"；戰場大雪紛飛，他感受著"風多雜鼓聲"的怒吼與爭鳴。但那又怎樣，"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其實楊炯從未有過軍旅經歷，但他借這首詩，表現了投筆從戎的書生豪情。那種急迫的衝動，如飛流直下，在山澗中激起陣陣轟鳴，氣壯山河。
岑參說："功名祗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但我想，真正的英雄要取的，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功與名。縱觀歷史，無論是"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岳飛，還是"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又或是大戰匈奴、封狼居胥的霍去病，他們征戰報國都不是為了加官進爵，而是為了收復河山，保家衛國，還百姓以安寧。這功，是萬世之功；這名，是青史留名。
烽火狼煙 為了成長與擔當
唐朝雖戰爭頻繁，但勝戰也多，這更讓人有抑制不住的雄心壯志，要湧向邊塞軍營，去兌現心中關於"黃沙漫天、白雪紛飛"的想像，用衝動燃燒激情。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王昌齡《從軍行》其四）
盛唐優秀的邊塞詩有一個重要的思想特色，就是在寫豪情壯志的同時，並不迴避戰爭的艱苦。詩人在開篇就描繪了一幅壯闊蒼涼的邊塞風景。當時的青海是唐軍和吐蕃多次交戰的地方，而玉門關外是突厥的勢力範圍，所以這兩座城是唐朝重要的邊防城。看著青海和玉門關，就使人想到曾經在這兩個地方發生過的戰鬥，不由心潮澎湃。"黃沙百戰穿金甲"，短短七個字，把時間之漫長，戰事之頻繁，鬥爭之艱苦，都概括無遺。可儘管金甲磨穿，報國壯志也沒有銷磨，而是在大漠風沙的磨鍊中變得更加堅定。"不破樓蘭終不還"，是責任，是誓言，也是信念。
從古至今，軍營都是對人生的歷練與考驗。從一個被人忽視的無名小卒，成長為一名優秀卓越的戰士，鋼槍與軍號，見證了士兵的成長與擔當。為國為家為人民的光榮與夢想，促使他們戰勝敵人，也在挫折中戰勝自己。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王翰《涼州詞》）自古征戰，有幾個人能活著回家？這本是一個傷感的話題，但開懷暢飲、醉卧沙場的場景，又烘托著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情。人生最可貴的，不就是這樣一次坦坦蕩蕩的經歷嗎？
林庚先生在《唐詩綜論》中說："邊塞詩是盛唐詩歌高峰上最鮮明的一個標誌。"那是詩人用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交織出的壯烈與瑰麗——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是塞外風光的變幻莫測。
"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這是呵氣成霜環境下的奇絕之景。
還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還有"關山正飛雪，烽火斷無煙"......盛唐的自信與自豪消融在詩歌里，如烽火狼煙，從心底漸漸騰起。
萬里長征 為了安定與和平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里，征戰的目的從不是戰爭，而是和平。
王昌齡說："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出塞》）龍城和飛將都不是特指某個人，而是暗含了對忠臣良將的呼喚。詩人說只要有這樣勇猛的將軍在，就可以抵禦外敵的侵擾。詩里描寫戰爭，卻沒有野心、沒有侵略、沒有征服，最大的心愿莫過於鎮守自己的邊疆，鎮守百姓安定平和的生活。
這樣的戰爭觀，其實就來自於中國傳統文化的"平和"之氣。《論語》中說："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
中國文化的底蘊如水，溫潤通達，但"水隨器而圓，人隨水則變通。"水可以寧靜、可以湍急、也可以澎湃，就如中華民族雖不崇尚武力，但也從不懼怕戰爭。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前出塞》）
杜甫用這首詩，向我們總結了古人征戰的方法和目標。"射馬""擒王"，是為了把殺戮降到最低，也是為了用最快的方式結束戰鬥。杜甫說，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疆域，如果能夠制服入侵者，不再忍受他們的欺凌，又何必造就更多的殺傷呢。
用短暫的戰爭換取長久的和平，才是戰爭的目的，也是無數有志青年從軍征戰的真正源動力。
而如果可以，我們更願如《孫子兵法》所言："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很喜歡張祜的一句詩："平生莫邪儉，不報小人仇。"（《書憤》）莫邪儉，是中國古代傳說中的十大名劍之一，而君子用"劍"，並不是為了在個人恩怨上引發毆鬥，更不能在民族大義上，置國家安危於不顧。
無論是中國軍人的情懷，還是中華民族的氣度，古往今來都未曾改變。國家邊界和人民尊嚴，是不可觸犯的底線。而在此之上的容忍與讓步，都是為了守護人們心底對安定與和平的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