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了。
這個月周星馳新片《女足》(暫定名)在深圳開機。
豆瓣頁面,演員陣容包括:張小斐、張藝興 、迪麗熱巴,以及……宋康昊。
對,是他。
故事將是《少林足球》的續集,娥媚隊征戰亞洲冠軍杯。
性轉版?
其實,早在《少林足球》中,女性角色就已經勢不可擋。
兩任星女郎莫文蔚和張柏芝。
還有以一顆滷蛋形象出現的女主。
《女足》的上映還遠。
今天Sir先聊一聊,周星馳鏡頭下的女人——
扮丑?
痴情?
武功高強?
在這些標籤之下,隱藏的始終是一個字:痛。
01
都說周星馳的電影有「醜女癖」。
要知道過去香港電影,盛產的就是美女。
美女是門面招牌,美女是生產力。
黃百鳴的青春靚麗也好,王晶的性感火辣也好,符號元素或許不同,但都主打一個擦邊。
但到了周星馳這裡,丑是偏愛。
就好像在《唐伯虎點秋香》里,相比「扮演鞏俐的秋香」,風華絕代的石榴姐更令人印象深刻;《功夫》中,相比真正的女主黃聖依,包租婆、齙牙珍更加鮮活可愛。
需要女性丑角,不僅是因為喜劇需要誇張,更是因為,只有真實的,才會讓你笑出聲來。
打個比方。
《國產凌凌漆》記得吧,中間有個小笑點。
與阿琴碰頭時,阿漆一身風流倜儻,為了把紳士演全了,他很禮貌地摘下帽子——
糗了......
禮帽是充的門面。
被汗水浸透的頭髮,才是藏不住的尷尬。
用今天的話說。
一個是賣家秀,只能放在櫥窗里。
一個是買家秀,是我們啼笑皆非的生活。
《食神》里的火雞,幾乎是這「另類寫實主義」的集大成:刀疤、齙牙、大小眼。
直接把莫文蔚的主角光環歸零:
那時候我在樓上化完妝後,下樓準備開工,當時就被工作人員驅趕,說這裡要拍戲,不要留在這,他們真的以為我是路人甲,令我覺得非常有成就感和信心。
火雞丑得動人,因為丑不是她的標籤。
在廟街這片男性江湖裡,那是她的命,也是她的過去。
更令人心酸的是。
就像蝴蝶翅膀上駭人的眼斑,丑還是她不敢脫下的,能夠禦敵的鎧甲。
別說美了,笑一下都是奢侈。
明明是一部喜劇片,除了夢幻一樣的結尾,火雞總共就笑過4次。
在好勇鬥狠的世界,笑太危險,除非對方是意中人。
商量出「撒尿牛丸」的那個晚上,火雞聽不懂什麼商業規劃,但直到看到對面的史蒂芬周笑了出來,她才意識到,此刻是安全的。
有他在,她不用再當大姐大。
火雞,彷彿是周星馳後期電影很多女性形象的原型母本。
《少林足球》里的阿梅,同樣的醜女,吸收了火雞的自負與天真,同樣上演過極度虐心但又無比赤誠的東施效顰;《西遊降魔篇》里的段小姐,吸收了火雞堅韌、獨立、無私付出的母性形象。
尤其段小姐,活得洒脫又愛得笨拙。
兩個台詞都可以放在一起念。
話聽起來兇狠,但大姐大,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因為你聽得懂那是委屈。
《食神》:你不念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事
也都念在我為你擋了這麼多刀啊
《降魔篇》:如果不是我的話
你可以活到今天嗎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新鮮蘿蔔皮呀
不公也是「公平」的。
它降臨時不挑男女。
通過火雞,你就能發現喜劇都愛和草根拉近乎。
但周星馳坦誠得可怕。
或者說,更自悲。
在他的愛情故事中,你看不到一點夏洛與秋雅,「癩蛤蟆與白天鵝」式的妄想。
而底層男女的愛情,也會在殘酷世界的角落裡,衝破自卑與困境,開出純真的花。
02
命運的不公,摧殘的不只是相貌,還有一顆真心。
柳飄飄,是最典型的受害者。
但周星馳狡猾地為她設計了一整套騙局。
一出場,就開始對你下套。
麻花辮、水手服、運動鞋,18歲的張柏芝一張青澀的臉,一對期待的眼,盯著櫥窗里的戒指,充滿對幸福的遐想。
一個字——
純。
突然。
畫面定格。
下一個鏡頭就變成了夜總會,前面的種種少女濾鏡,被她自己吐槽:「什麼女學生,搞什麼鬼噱頭。」
化最濃的妝,混最葷的場;講最粗的話,接最油的客;當然,也會用最兇狠的武器,揍欠扁的人。
一看就是風塵里摸爬滾打過來的狠角色。
此時的她突出一個字——
俗。
在單純和世故之間兩極反轉。
但反轉並沒有結束。
周星馳設計了一個多重嵌套的騙局。
柳飄飄來找尹天仇學演技,因為老江湖的她,怎麼也裝不出客人要的清純。
任他怎麼教,她就是學不會。
這是,你以為她的「幼無能」,是明珠蒙塵,在風月場里被抹殺了初心。
一旦四下無人的時候呢?
雖然穿著男人的襯衫,光著大長腿,還塗著五顏六色的指甲油。
可你看她眼神里的那份清純,明明就無師自通啊。
那她為什麼還要大費周章,來找尹天仇學演技,裝清純呢?
因為裝的清純,是一種表演和勞動。
而真的清純,是她真實的自我。
你可以把勞動賣給別人。
卻不能輕易把自己的尊嚴出賣。
夜總會的純情女學生之夜,柳飄飄是表現最差的一個,她演不好,其實是她本能中的自我保護機制。
她抗拒著在客人面前表露清純。
因為那是她為自己保留的「非賣品」。
實際上,尹天仇和柳飄飄處境是相同的。
即——
一個天真但又弱小的人,如何才能在殘酷的世界上生存下去。
「我養你啊」這段戲之所以經典,是因為它講了一個最簡單的故事。
他不敢,她失望了。
他敢了,她又怕了。
這是兩顆極度依賴又極度不安的心,在期待和恐懼之間,來回試探。
愛的博弈,其實很少是對手戲。
更多是一個自己,撕扯另一個自己。
一句「先照顧好自己吧,傻瓜」,成為了柳飄飄的演技高光,也是她的謝幕演出。
就像與她水手服登場的片段對仗一樣。
下一個鏡頭,計程車里她終於變回了那個少女。
她哭了。
好醜,也好美。
因為哭完了,她就不用再騙自己了,那個「無所謂」的她,卸妝了,謝幕了。
她們如何活著,又如何去愛。
無比狡猾,又無比真誠的星爺,都給出過接近滿分的答案。
但在今天,僅僅如此還是不夠。
無論是《女足》題材,還是市場對女性敘事越來越高的標準,都在期待這個老香港電影人,給出更嶄新的作答。
或許。
她們需要戰鬥,一場心無旁礙的戰鬥。
03
《新喜劇之王》。
或許有的粉絲都不願接受這是星爺的作品。
它的確不搞笑了。
但Sir仍然想說——
這是星爺創作的一個重大轉向。
他首次將主角的位置交給女性,同時又毫不留情地一狠到底。
如夢,沒有像尹天仇那樣,只要能演好一個小角色也能夠滿足。
她如同自己的名字,她不能停止地向夢想獻祭自己的人生,一心爭取更大的舞台,成了一個「成功學」病人。
《喜劇之王》講愛情如何拯救平凡,而《新喜劇之王》講平凡也終被摧毀。
騙錢騙人的渣男被拆穿。
如夢傷心欲絕。
她難過,不是「你有沒有愛過我」。
而是,「你從來不覺得我做演員會成功的,對吧。」
其實根本沒有愛情。
不因為這是「殺豬盤」。
而是因為如夢,需要的,是跟她一起帶著夢想發瘋的夥伴。
在這騙子的「成功學」屁話里,她能聽到自己的偏執的回聲,能聽到她不是孤獨的。
你可能也看過網上很多分析。
如夢可能已經死在了那這場大雨中的車禍里;而她最後成功的大門,已耀眼得不像人間。
毫無疑問,這就是周星馳的第一部大女主電影,她心無旁礙,來勢洶洶,瘋魔過火。
就因為太過火,所以顯得失真,這是這個角色最大的短板。
尹天仇如果不在片場,他必須回到那間破舊的小屋,忍受那一眼看穿的庸常生活,接受自己毫無才能的現實。
換句話說。
追求夢想,是為了活著,是為了不當一條「鹹魚」。
而如夢相反,她沒有這股「反作用力」。
所有的困境都在阻攔她,但沒有一個能化作動力,逼她一把。
她的活著就是夢想本身,活得腳不沾地。
不像角色,更像一場實驗,或是一場惡作劇。
你們不是想看「努力,奮鬥」嗎?
來,星爺給你搞個最極端的——
一個只懂得努力,並發了瘋努力的人,是否有成功的可能?是否有存活的可能?
更甚至是,這真的是錯的嗎?
《新喜劇之王》或許是失敗的。
但這些問題,放到今天來讀,蠢得剛剛好。
04
最後。
至於這部依舊神秘的《女足》。
女性力量?揚我國威?還是女足崛起?
老實說,雖然《女足》這個選題,在今天互聯網的語境下很「切題」。
但Sir更願意看到的,其實是一個不與時俱進的周星馳。
所謂的不與時俱進是說。
這些角色們不需要一個什麼使命。
最精彩的電影角色應該是——只活ta們自己。
希望周星馳,能再拿出多個「火雞、柳飄飄們」,拿出能夠抹去性別立場去欣賞的草根故事,拿出充滿悲觀但依舊戰鬥的痴人說夢。
是啊。
夢想。
好懷念啊。
很久以前,它是個好詞,它特別嚴肅,它關乎存在感(這很久以前也是個好詞)。
它是,無論「那些人」站得多高,他們也得看見我們。
要裝,要鬧,要笑。
星爺電影里的他們,哪怕傻哪怕出醜,也要你知道他還活著。
後來,夢想這個詞變複雜了。
變得和成功綁定,變得跟名利有關。
星爺,也預言過這些躺在功勞簿上的成功人士。
他們的成功與快樂,都值得懷疑。
而如今。
關於那個詞,我們各有各的答案。
甚至2020年以前,和2020年以後,不同的時代敘事下,都有截然相反的答案。
但我還是期待周星馳能給出一個新的解釋。
夢想啊,或許真的離這個時代越來越遠。
但只有周星馳,會再次提醒你——
你抬頭看啊。
海,明明還是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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