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面丨梅大高速上的逆行者 後怕但不後悔

5月9日，蔡炫達一家四口從福建漳州出發，驅車八個多小時，來到深圳，感謝黃建度老人的救命之恩。

5月1日，處於五一小長假的人們被災難震驚。凌晨兩點前後，廣東省梅州市大埔縣境內，梅大高速茶陽路段發生路面塌方。黑暗中，不斷有高速行駛的車輛掉進塌陷造成的深坑。危急時刻，黃建度老人翻越隔離帶逆行到大坑對面下跪攔車，終止了災難的進一步擴大。其中，蔡炫達是被黃建度攔下的第二輛車。

蔡炫達父親：沒有他跪下去，我兒子肯定也是馬上就掉下去的，聽到這個事情，我們全家人都毛骨悚然，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蔡炫達母親：他真的是拿命救這些人，真的非常感謝。

黃建度：看這個場面，換作是你，你也會去做。

黃建度是梅州市豐順縣人，平時與老伴居住在深圳。今年「五一」假期，老兩口計划到梅州大埔看望親家公。4月30日吃過晚飯，由女婿饒畛駕車，黃建度老兩口與女兒一家四口和親家母一行共7人，駛向梅州市大埔縣。

到達梅大高速茶陽路段時，饒畛駕車行駛在慢車道上，車上其他六人都已睡著了，或許正是因為在慢車道上，饒畛看到了路面上的一些異常情況。

饒畛：大燈照過去的時候，我發現前方路段在慢車道這一塊是黑色的影子，佔滿了一個慢車道和應急車道。我看了一下後視鏡沒車，我就把車駕駛到快車道。當時速度應該120公里/小時。

饒畛：變道到快車道的時候，我也看了一下，發現是一個坑。向快車道這邊有一點點崩塌的現象。

饒畛看到的黑影，是正在塌陷的路面。事後回想，他開的車應該是最後一輛「飛躍」塌方的車，或者說，是正在擴大的塌方沒來得及吞噬他們。

饒畛：過的時候前輪聽到有撞擊聲，後面的車跳起來了。踩了一下剎車，踩下去之後，我想踩第二腳的時候，剎車已經不受控制了。滑到慢車道和應急車道的時候才停下來。

車輛的突然異常和強烈撞擊，一下子驚醒了車上睡覺的所有家人。

黃建度女兒 黃曼秋：車停下來之後，是有點蒙的，因為我老公說可能後面的路有一些坑，沒想到是塌方，車被路拋起來了。我婆婆說，我們去後面看一下，能不能提示一下後面的來車，讓他們避開坑，別讓他們車也造成失控，或者有損失。

響應婆婆的建議，黃曼秋和婆婆以及爸爸黃建度一起開始行動。在黑暗中的高速路下車行走，本身已足夠危險。

黃建度女兒 黃曼秋：往前跑，往來車的方向跑。因為很暗，一點燈光都沒有，我們把手機燈打開，把手電筒打開，然後就往那邊跑。我們是想要車往好的路去走，不要再像我們這樣子，整個車的車輪都破損了，後來就看到一輛一輛車往下墜。感覺就是兩個字，死亡。一開始因為掉下去的車，可能它們的位置不同，下面是松的泥土，我的感覺是很啞的響聲。後來車輛越來越多，那是鐵壓著鐵的聲音，不一樣的聲音了。

此時，塌方從最初一個七八十公分的缺口，迅速演變成一個巨大的深坑，而且路面損毀的面積仍在繼續擴大。據後來當地相關部門統計，塌方路面長度達17.9米，路面連帶路基下方的山體，總計塌方面積約為184.3平方米。

黃建度女兒 黃曼秋：一開始沒有看到坑的邊緣，後來慢慢下面起火，有一點點光線，就看到了坑的邊緣。離我們不到一百米，我靠近坑邊緣的時候我是慢慢走過去，因為我不知道哪裡突然就塌掉了。

黑暗中，一家人打開了所有手機的手電筒，站在塌方大坑的這一面，朝著大坑的對面搖手高喊，試圖警示開過來的車輛。但是，一輛、兩輛、三輛，塌方的大坑在他們眼前吞噬了一輛又一輛車。

黃建度女兒 黃曼秋：那時候看到七八輛掉下去。橫七豎八，有些是翻掉的，有些是側著的。兩點零一分打的122。

黃建度女兒 黃曼秋：現在回想下面的人沖我喊救命，但是我無能為力。我在想，我當時是不是能夠下到坑裡面去，去救他們的話，可能會不會死亡人數會少一點，覺得挺後悔的，沒有下到坑裡面去，可是我的能力真的有限，因為那坑很深。

深坑裡呼救聲不斷，著火的車輛開始升騰濃煙，僥倖逃過危險的一家人一直在揮動手機呼喊阻止，但似乎沒有作用。

黃建度女兒 黃曼秋：一開始沒濃煙我們揮，那邊的車都看不到，一輛輛往下墜，大概墜到十輛還是十多輛的時候，我爸爸忍不住了，他覺得他一定要逆行過去那邊去攔車。

此時，塌方已經吞噬了黃曼秋他們這一側高速路的所有車道。想要到大坑對面攔截車輛，就只能翻越隔離帶，進入另一側，逆行繞過塌陷的大坑，並再翻越隔離帶。

黃建度，64歲，廣東梅州豐順人，曾經務農，也做過一些小生意。現在和老伴一起定居深圳，平時的主要任務是接送孫子孫女上學，為孩子們買菜做飯。

黃建度：心裡很難受，眼睜睜看著車掉下去。一般五一放假，幾個人一輛車，有些是一家人，想起這個，我就忍不住，真的忍不住。看到那麼多車掉下去沒命了，不要回想這個事，一回想我就控制不了自己。我就想能把對面的車叫他們停下來，這是我唯一的希望。

黃建度女兒 黃曼秋：我說爸，你快點回來，你不要去，叫他回來。他沒理，他可能聽到了他也不會再回來。

黃建度：因為我還沒過中間護欄，到出事這條車道的前面，看到有兩輛車掉下去，本來想要走前面一點的，比較安全，沒辦法，前面看有一輛車來了。

兩次翻越隔離帶後，黃建度終於站在了塌陷大坑距離來車更近的那一邊。他知道，高速路上攔車是危險的，也知道如果站在離大坑稍遠的地方攔車，危險會相對少一些。可是，眼看著又有一輛車疾馳而來，他只能更快地採取行動。

黃建度：一隻手拿個手機，「停下，停下」，我就這樣說停下，可能那輛車發現前面有人了。

記者：離多遠的時候你跪的？

黃建度：大概是有二十幾米。

記者：離你多遠的時候他停了？

黃建度：幾米，急剎車停下來了。

記者：這個司機急剎車之後他就跑過來找你來了，你應該起來了吧？

黃建度：那個車停下來我就起來了。「你不要命啊」，他這樣說。我說你這一家人有命，我無所謂，你自己到前面看一下，不遠看一下，他看到塌方，很多車，返回來說：「謝謝你，救我一家人的命」。

被攔下的這個司機是一位三四十歲的男士，車上總共五個人。這輛車停下來，給後面的車提供了更明顯的預警。在黃建度逆行攔車的時候，女兒黃曼秋一直在跟120和122進行各種溝通。其間，有些傷員從深坑中爬到了路面上。

黃曼秋的兒子和女兒，一個上一年級，一個上初二，主動幫忙照顧起這個受傷的小寶寶。

在塌陷大坑的對面，救援也在展開。這場救援的主角之一，是00後的蔡炫達。他23歲，是一名電商網路銷售，他在4月30日晚上從廣州出發，想要回福建漳州給爸爸過生日。他是緊隨著被黃建度叫停的第一輛車停下來的。

蔡炫達：距離塌方路段還有將近五六十米的時候，我開著遠光，可以看到當時黃老伯在那邊攔我，就感覺很焦急的狀態。我下車手腳都開始發抖。本能肯定是下去救，因為當時也沒有想那麼多，也沒有想趕緊跑或者怎麼樣，就是聽到他們呼救，就下去救人了。

塌方的大坑又黑又滑又陡，蔡炫達和另外一名退役軍人劉永縉相互配合，開始了對塌方坑底傷者的救助。其中，對一名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的救援最為艱難。

蔡炫達：他其實手跟腳受傷得很嚴重。我一開始要抱，他說腿特別痛，因為我抱到他的腿了，然後又要扛著，手又摸到他的腰，好像有一個很大的傷口，然後用背的，他手又用不了力。

蔡炫達：當時我跟劉永縉大哥兩個人一起，他就先在坡中間等我，我先下到那個坡底，然後我把那個小男孩撐著，撐給他，我再爬到他的上面。

有人留下救人，也有人掉頭離去，但在蔡炫達、劉永縉後面，又有一名90後站了出來。來自河南濮陽的王向楠是一名貨車司機，也是一名退役軍人。5月1日凌晨，他和妻子駕駛著一輛滿載葡萄的冷藏車前往福建泉州，掉頭逆行的車輛提示他們前方有異常。

王向楠：我是看見小車幾輛車在一排，他們逆行過來，我趕緊停到那之後我問了情況。他說塌方了，說橋斷了，掉下去好多車，第一時間就把車一橫，往右一打方向盤，其他也沒多想。我眼前看見沒多少車了，可能有兩輛在前面。

王向楠沒有多想的行為，為後來的車輛築起了一道穩固的安全屏障，他的冷藏車長12米，橫亘在距離塌方200米的地方。當時，後方陸續駛來的眾多車輛看到王向楠的車，第一反應是按喇叭，示意他把車挪開。王向楠和妻子逐一對他們進行解釋。這些車主得知原因後，也加入向後方來車說明情況的隊伍里。

王向楠：當時什麼都沒想，後面想的是，如果真要是有事故了，那肯定是我自己擔。

5月1日凌晨三點多，十幾輛消防車和其他救援力量陸續趕到現場。王向楠調轉車頭，調整線路，重新駛向自己的送貨目的地。

在先後救上來四個人後，蔡炫達也換下滿是泥巴和血污的衣服，駕車消失在夜色中。

記者：你會支持你兒子去嗎？

蔡炫達母親：因為做父母的，如果兒子養這麼大了，如果可以的話，每個父母都不希望。但是看到人家在喊救命，肯定也會去幫忙，叫他去幫忙救，他說當時剛下車也是很怕，人家在救人，他就馬上衝下去了，也不管那麼多了，他說能救一個是一個。

5月10日，廣東省梅州市見義勇為評定委員會發布《關於確認黃曼秋、黃建度、王向楠、劉永縉、蔡炫達等5人見義勇為行為的公示》。針對梅大高速茶陽路段塌方災害，廣東省政府已成立以省長為組長的災害調查評估組。目前災害原因正在調查評估中。

製片人丨劉斌 王惠東

記者丨董倩

策劃丨黃瑛

編導丨銀建章

總台記者丨毛初明 王思元 陳惠婷 

攝像丨王揚 王忠仁 王蜂 陳恆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