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這一天，因為短劇《東欄雪》即將大結局，後期工作繁忙，知竹推遲了採訪。她是這部短劇的編劇、導演、攝影外加剪輯，甚至還要負責劇照的篩選。
導演知竹是學會計的，女主角圻夏夏的本科專業是國稅，從網上穿著黃色垂布飾邊學士服的照片中，網友猜出男主角是工科生。整部劇像是知竹「攢」的一個局，演員是她之前拍攝的古風模特兼好友，自己工作室的客服、助理都被她喊來做生活製片、演員。
但在某評分網站，這部每集只有兩分鐘、一共30集的短劇被給出了7.5的評分。4月25日，這部劇在快手上已獲得了累計超過5億的播放量。
短劇已經成為當下熱門的視聽表達方式之一。今年4月初發布的《中國網路視聽發展研究報告（2023）》顯示，2021年重點網路微短劇上線數為58部，到了2022年則達到172部。以最早推動短劇行業發展的快手平台為例，目前，快手短劇的日活躍用戶已超過2.6億。截至2022年底，快手星芒短劇的劇集總播放量已超500億，播放量破億的短劇超過100部。
知竹和圻夏夏都因為對漢服的喜愛進入這個圈子，她們從攝影、攝像做起，出於興趣業餘找模特拍攝，然後從拍攝幾十秒沒有台詞的小短片到現在拍攝短劇。「能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其實很幸運。」知竹覺得，這個時代最好的一點就在於，讓很多普通個人創作者有了展現自己的舞台。
《東欄雪》在去年冬天開機，自左到右分別為圻夏夏，知竹和男主角錦超。受訪者供圖
披床單小姑娘的「劇星夢」
對知竹來說，變成現在這樣集導演、編劇、攝影、後期於一身，並不是一蹴而就的，要從大學接觸漢服說起。
「女孩子可能都有小時候披床單的經驗」，知竹喜歡看古裝劇中衣袂翩翩，廣袖被風吹起。讀大學時，她開始接觸漢服。起初，她只是覺得美，深入進去，她被漢服背後的文化底蘊所吸引，比如，知道了漢服有中縫是為了讓穿的人行得正。
她買了人生第一台相機，只要有時間，就在古風圈裡「撈人」，給對方拍照。
知竹回憶，2016年，她在杭州旅拍時，模特穿著漢服走在西湖邊上，不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遠處都會有人大喊「白娘子」，問她們是不是拍戲的。
當時漢服還很小眾，知竹也有過拍攝漢服、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的想法。「但現在，穿著漢服走到西湖邊上，壓根沒有人看你，太正常了，漢服越來越大眾。」
很快，知竹不滿足只拍靜態的照片，那段時間，她迷戀上古裝美人混剪，也想在自己的鏡頭下呈現更多，比如一個眼神，一個回眸。
再到後來，知竹發現這種美的畫面還不夠，她還想展現人物的情緒，身穿漢服的女孩站在花叢中，可以是撲蝶嬉戲，也可以是黛玉葬花；可以是在等待多年未歸的丈夫，也可以是少女的懵懂。
知竹從小到大都喜歡古風的東西，小時候背誦「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腦子裡會不自覺地浮現落霞、孤鶩。做攝影師後，她在蕭山拍攝時，看到天在下雨，她就會想到李煜的「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知竹說，早兩年拍攝古風短片都是「為愛發電」，當時網上自創國風短視頻還很少，每次發出的視頻都有很不錯的流量，但賺不到錢，「帶劇情的小短片，十幾分鐘花了小10萬元，純粹是自己貼錢拍。」她的主業是幫人拍古風照，然後用主業養活自己的愛好。
一直到2018年，開始有人花錢約拍古風視頻，「近幾年甚至有一些廣告商專門定製古風小短片。」
圻夏夏也「披過床單」。不過她在2018年入行時，古風已經興起，網上有很多古風人物短視頻。彼時她在一家互聯網公司上班，負責視頻方面的內容，在公司自學了剪輯。她經常會在網上刷到一些古風視頻，「我覺得真好看」，就開始嘗試拿起攝像機拍攝。
圻夏夏喜歡拍一些短故事，她發現模特很難做出她想要的表情，就自己站在鏡頭前做示範，拍出來後發現還不錯，就開始自己做模特。圻夏夏坦言，做模特的另一個原因是出鏡比較賺錢，然後可以去買更多的攝影器材。
圻夏夏最初刷到的古風視頻很多都來自知竹的賬號，後來她做模特時，就結識了知竹。在知竹的鏡頭下，圻夏夏化作武功高強的江湖劍客，仙氣飄飄的白衣女子，偶爾也會扮作古代女扮男裝的讀書郎。兩個人也成了好友，一起將腦海中的古風畫面變成現實。
2018年，知竹開始嘗試拍攝有台詞對話的短片，第一個故事的名字叫《江湖故人》。但拍出來之後，她完全不知道怎麼做後期，只能自己慢慢摸索，配音、音效，「全是野路子」，短片10月份就拍出來了，但是一直到第二年3月才發出來。
再回頭看《江湖故人》時，「很青澀」，知竹卻很喜歡，她覺得這個短片表達了自己為什麼要拍短視頻。
那時候，她不會想自己是一個攝影師或者導演，只是單純地想要去表達自己的想法，影片中男主角有一句台詞她特別喜歡，「新鮮感不是和不同的人做同樣的事，而是和同一個人，經歷這一輩子不同的光景。」知竹覺得她對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
《長公主在上》劇照，左一為圻夏夏。受訪者供圖
「破爛劇組」出圈了
2022年3月，網上出現一段《我的美女朋友在破爛劇組的社死事件》的視頻，視頻中的「美女朋友」就是圻夏夏。
當時圻夏夏剛拍攝完和知竹合作的第一部短劇《長公主在上》，拍完後她和朋友「吐槽」自己所在的「破爛劇組」：長公主腳下的地板是翹的，大門是漏風的，公主的床也是破的。就連華麗的服造，細看會發現全劇其實她只有一套衣服，上面有個大的漏洞。拍攝過程中導演說得最多的三句話是，「開始」、「卡」和「把洞藏一下」。
這是一部每集只有2分鐘、一共26集的古裝小短劇。知竹回憶，當時快手的工作人員主動邀約她，問她願不願意拍攝短劇。她也有將自己腦子的故事更加完整地呈現出來的想法，就答應了。
快手相關負責人此前接受媒體採訪時介紹，快手是於2019年最早關注到用戶對劇情類短視頻的興趣，從而設立專門的團隊，2020年，快手正式提出「短劇」的概念，並推出相應的扶持政策「快手星芒計劃」，這也是行業首個面向微短劇內容的分賬政策，對於優質短劇項目，快手會按照短劇播出後的有效播放量來和製作方分賬。這是一種更加市場化也更看內容本身的合作方式。
知竹找到好友圻夏夏，兩人都喜歡溫泉汗蒸。當時在一個洗浴中心裡，知竹和圻夏夏討論了大概的故事，女主角就定了。男主角和圻夏夏是老搭檔，一個電話也過來了。當時圻夏夏也沒有想太多，她信任知竹，「導演保證說，我們窮但是我們一定會美。」
就像是兩個女孩為了一起實現自己的「古裝夢」，這個故事就開始了。
在知竹看來，那次拍攝更像是她「攢」的一個局。拍攝地選在象山影視城，她在杭州有一個以漢服約拍、攝影課、短視頻製作等業務為主的工作室，帶上工作室的13個小夥伴，再加上臨時工作人員，總共不過30人。
拍攝《長公主在上》時，劇組所有工作人員加起來不超過30人。受訪者供圖
工作室的客服做生活製片，掌管道具服裝；助理變成製片，同時出演「突厥郡主」。長公主調戲的美男，一開始在劇本里寫的是「二十多個」，實際拍攝時只有三個，其中一個還是被迫出演的燈光助理。兩個主演都是友情價，實在需要人手了，就找朋友過來幫忙客串，不要報酬，知竹就給對方發紅包，「大家過來捧個場的那種。」
知竹覺得自己是「野路子」。此前，為了拍好視頻，她上過編劇課、後期課，還和圻夏夏一起上過表演課。但真到拍攝的時候，還是會有各種她想不到的情況，劇組夜以繼日地拍了10天，人均睡眠3小時。
知竹既是導演也是攝影，她的睡眠時間更少。有好幾次圻夏夏看到「暈暈乎乎」的知竹，以為她要暈過去了，把她戳醒，她迷迷糊糊地說，「我沒事呀」。第二天，知竹又精神抖擻地出現在片場。「其實有時候挺難的，可能這些事情對專業劇組來說，就像是大學生做初中生的題，而我們卻還處於幼兒園階段，卻要硬著頭皮去做。」
知竹和圻夏夏都沒有預想過《長公主在上》的播出情況，「自娛自樂的產物」。但《長公主在上》最終獲得了累計超過3億的播放量，數次登上熱搜榜單前10，在各個社交平台吸引了一大批劇粉，有網友評價稱，「儘管是一個靠愛發電的貧窮小劇組，但是每個場景畫面，氛圍感都恰到好處。從拍攝、布光、布景上，都能看得出導演在條件有限的情況下精益求精的態度。」
《東欄雪》中，梨花貫穿了全劇，片名《東欄雪》取自蘇軾《東欄梨花》中的「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受訪者供圖
時代的「小切口」
有了第一部的成功，第二部《東欄雪》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但圻夏夏和知竹都想要呈現更多的東西。拍《東欄雪》時，圻夏夏想的是要出演更加複雜的劇情，「當知竹告訴我這個女主的經歷時，當時就覺得這個人物很複雜，還挺有挑戰的。」
對知竹而言，如果一直原地踏步，「挺痛苦的」。在《東欄雪》中，她加了新的元素，比如拍攝2天，剪出來只有十幾秒的打戲。
和《長公主在上》相比，今年《東欄雪》的服化、置景規格都變得更高。圻夏夏笑言，「去年演長公主的時候，我的公主府那麼小，而且還是破的，今年七殿下的寢殿都有兩個房間那麼大。」
但對知竹來說，預算依然是有限的，她也考慮過將後期外包出去，但是「請得起的團隊做出的效果和想要的差太多，看得上的團隊又請不起」，她只能繼續自己動手。
在圻夏夏眼中，知竹是一個精益求精、對畫面要求非常嚴格的人。有一次要拍一片梨花花瓣落在她頭上的鏡頭，花瓣不能落得太靠前，也不能太靠後，單單這一個鏡頭就拍了30遍。
梨花貫穿了全劇，片名《東欄雪》取自蘇軾《東欄梨花》中的「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
在劇中，女主年幼時經歷了很多苦難，她將自己比作「淤泥」，但男主說，就算梨花不開在枝頭，也永遠開在他的心裏面。「這些東西可能就是和拍現代劇最大的不同，這是屬於中國風獨有的含蓄和韻味。」
短劇的成功也為知竹和圻夏夏帶來了一些其他的機會，《長公主在上》播完後，圻夏夏和男主角錦超一起收到了某長劇劇組的邀約。而《東欄雪》在還未上線時，就已經受到了品牌的青睞，有品牌方提出，希望可以在主體劇情之外專門拍攝一集品牌番外。「這說明，短劇的商業化也有希望隨著內容品質的提升而擴大規模。」快手平台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
在3月31日由國家廣電總局網路視聽司指導，中國網路視聽節目服務協會、快手主辦的第十屆網路視聽大會微短劇行業發展論壇上，國家廣電總局網路視聽司司長馮勝勇對微短劇提出了三點建議：「微」而不弱、「短」而不淺、「劇」有品質。無論是從行業發展角度，還是從政策管理角度，今天的微短劇都站在一個新的發展起點。
圻夏夏能明顯感覺到，圈子越來越卷，「每次到瓶頸期，我都會很慌張，覺得自己再不突破，後面的人馬上就要追上來了。」最近，她再次陷入瓶頸期，她不確定自己是繼續做演員還是轉幕後，「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適合走哪一條，整個人處於迷茫的狀態。」
但是不管選哪條路，她都願意繼續在這條路上深耕。
知竹在《東欄雪》中加入了很多打戲。受訪者供圖
對知竹來說，瓶頸期是她的常態，「每天都覺得自己怎麼這麼菜，要學的東西特別多。」當拍出好的畫面時，會因為自己的一點進步而感到開心，但很快有可能因為寫劇本時寫不出東西開始痛苦。但她確定的是，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在上一個短劇《長公主在上》大結局後，知竹發了一條動態，她感謝了很多人，最後寫道：「這個時代最好的一點就在於，讓很多普通個人創作者有了展現自己的舞台。願所有想做並努力堅持去做一件事的人，都能達成所願。」
新京報記者 陳亞傑 編輯 袁國禮 校對 李立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