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親家之間最難處,我打心眼裡不信這個邪。
這不,兒媳婦剛進門一年,我就跟親家母鬧掰了,差點連孫子都保不住。"
1984年的東北,冬天格外漫長。
兒子結婚那天,窗外大雪紛飛,我卻在廚房裡熱得滿頭大汗。
親家母王桂花是紡織廠的普通工人,戴著一副邊框已經掉了漆的老花鏡,身子骨瘦瘦小小的,那雙手卻粗糙得像樹皮一樣,布滿了歲月的痕迹。
那天她硬是接過我手裡的鏟子,說啥都不讓我掌勺,還不由分說地捲起了袖子。
"算了吧李姐,大喜的日子,該我露一手。"她笑眯眯地說,一邊熟練地翻炒著鍋里的菜,"我們鄉下人,別的不行,做飯一絕!"
瞧著那架勢,像是在自家廚房一樣自在,案板上的刀起落如飛,油煙中她眯起的眼睛裡滿是笑意。
我心裡直犯嘀咕,這親家母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城裡人做不好飯菜?
我雖然是機關幹部,但也是六七年的知青經歷,砍過柴、挑過水、種過地,什麼苦沒吃過?
做飯更是一把好手,單位食堂辦聯歡,我蒸的八寶飯可沒少得誇獎。
可礙於親家首次登門,又是兒子的大喜日子,我只好擠出笑容,把廚房讓給了她。
"桂花姐,您歇著吧,我來打下手。"我故作輕鬆地說。
"哪能讓你打下手,你是長輩,快出去陪客人說話去。"她手上忙活著,頭也不抬。
就這樣,一頓飯菜下來,我心裡就憋了一口悶氣。
我家是東北市裡的雙職工家庭,丈夫李志國在鋼鐵廠當車間主任,每月工資四十多塊,還有各種補貼。
我在百貨公司當會計,雖然工資沒他高,但福利待遇不差,每月也有三十多塊錢進賬。
日子過得殷實,家裡有四十平方的兩居室,還添置了當時稀罕的十四寸黑白電視機和上海蝴蝶牌縫紉機。
兒子李小軍從技校畢業後,分到了父親同一個廠里當鉗工,每月二十幾塊工資,已經比同齡人強不少了。
兒媳婦田小芬是從農村初中畢業考進城裡紡織廠的,和親家母王桂花在同一個車間,一個是學徒工,一個是老師傅。
婚後小兩口住在我家那間九平米的小屋裡,四個人擠在一起,雖然有些擁擠,但在那個年代,已經算是不錯的條件了。
按理說這日子該順當,可從結婚那天起,我心裡就像壓了塊石頭似的。
親家母隔三差五就往我家跑,每次來都大包小包地提著東西:自家腌的酸白菜、自家種的茄子、自家養的雞下的蛋。
這也就罷了,還總愛在我面前念叨:"小芬從小就會過日子,針線活樣樣拿手,你可不知道,在農村的時候,她一個人就能把家裡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比城裡姑娘強多了!"
每次聽到這話,我心裡就好像灌了一杯老陳醋,又酸又澀。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就是說我沒教好兒子,讓女兒家操心嗎?
有一次,我們全家正在收看《新聞聯播》,親家母突然從門口進來,也不敲門,就徑直走進廚房張羅起晚飯來。
我一看她又開始按自己的想法收拾我的廚房,心裡那股火"噌"地就上來了。
"親家,您來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站在廚房門口,忍著脾氣問道。
"來就來了唄,還用說啥?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她邊洗菜邊說,"我看你們單位忙,就想著來幫忙做飯。"
一家人?誰跟誰是一家人?這婆婆當得我都沒插手兒媳婦的事,您倒好,直接把我家當成您家了?
我心裡這麼想,嘴上卻不好說出來,只能生生憋著。
矛盾在小芬懷孕後達到了頂峰。
那是個周六的早晨,我正準備去樓下挑水,聽見門"咣當"一聲開了,親家母拎著一個竹籃子走了進來。
"李姐,我給小芬燉了只老母雞,這可是下了蛋的老母雞,補得很!"她不由分說地走進廚房,把雞湯倒進我家的搪瓷盆里。
"桂花,你也太客氣了,小芬才懷孕一個月,不用這麼補吧?"我勉強笑著說。
"這你就不懂了,"親家母擺擺手,"頭三個月最關鍵,我們村裡的老話說,這時候多吃雞蛋和雞湯,生下來的孩子皮膚就白,聰明著呢!"
我心想,這都什麼封建迷信,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親家母不僅帶來了雞湯,還帶來了她的鋪蓋卷,看樣子是要住下來了。
"你們家離廠里近,我住這兒上班方便,也好照顧小芬。"她一邊鋪床一邊說,"你們別有負擔,就當我是來借宿的。"
借宿?我家才四十平方,本來就擠,還要塞進第五個人,晚上連轉身都困難。
可看在小芬的份上,我又不好說什麼,只能默默忍受。
親家母住下來後,我家的生活節奏徹底亂了套。
清晨五點半,她就起床洗漱,動靜不小,弄得全家人都跟著早起。
做飯時,她總是另起一鍋,說城裡人吃得太清淡,小芬需要補身子。
洗衣服時,她非要用一種特殊的草藥煮了水再洗,說能去腥氣,對孕婦好,可那氣味熏得我直皺眉頭。
廚房裡的調味品被她重新擺放,說是這樣取用方便;客廳的傢具也被她挪了位置,說是這樣更順眼。
我家原本整潔的房子,硬是被她收拾得"面目全非"。
"大姐,你也是當過媽的人,該知道女人懷孕時最需要照顧。"有一次,親家母看我臉色不好,笑著說道,"我這也是怕你太辛苦,幫你分擔點。"
表面上是關心,可我怎麼聽怎麼刺耳。
我當年懷小軍的時候,婆婆早逝,公公又在老家,志國整天忙著工作,不還是自己一個人撐過來的?
穿著打滿補丁的棉襖,頂著大雪也要去單位上班,肚子疼得厲害時,咬著牙也要堅持。
那時候,誰來照顧我?誰又給我燉雞湯補身子?
現在好不容易等到抱孫子,卻被親家母搶了風頭,這口氣我怎麼咽得下?
五一勞動節那天,單位發了兩斤豬肉票和一斤糖票,我高高興興地買了些糯米和紅豆,準備做八寶飯給全家改善生活。
誰知我剛和面,親家母就湊過來,接過我手裡的活兒。
"李姐,蒸八寶飯可有講究了,糯米得先泡兩個小時,紅豆得煮爛了再放,我看你這做法不對,還是我來吧!"
我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了:"親家,我在市裡買糯米、做八寶飯也有二十多年了,哪些該先泡,哪些該後放,我還是分得清的。"
她一愣,隨即笑了笑:"那是那是,我這人就是嘴欠,你別往心裡去。"
可她嘴上這麼說,手上的動作卻沒停,還是把我調好的面和糯米重新處理了一遍。
看著她忙碌的背影,我真想把廚房裡的鏟子摔在地上,可又怕嚇著屋裡休息的小芬,只好扭頭走了出去。
就這樣,我們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僵,家裡彷彿有兩個女主人,誰都不服誰。
有一天,志國下班回來,看見我和親家母各自坐在屋子的一角,氣氛凝重,便問道:"怎麼了這是?誰惹誰生氣了?"
親家母搶先開口:"沒事沒事,就是有點累了。"
我冷笑一聲,沒吱聲。
志國嘆了口氣,對親家母說:"桂花,您也辛苦了,要不您先回家休息幾天?小芬這邊有我們照顧著呢。"
親家母看了我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麼,點點頭說:"也好,我回去看看老頭子,這幾天沒人給他做飯,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親家母暫時回家後,家裡終於清靜了幾天。
我重新收拾了廚房,把調味品放回原來的位置,又把被她"整理"過的衣櫃重新疊放整齊。
小芬看在眼裡,嘴上不說什麼,但眼神里的失落卻騙不了人。
一個周末的午後,小芬在陽台上晾衣服,我在廚房裡擇菜,閑聊幾句。
"媽,我媽她就是心直口快,有時候話說得不好聽,你別往心裡去。"小芬小心翼翼地說。
"我知道,她是為你好。"我應付著說。
"她從小就這樣,在村裡也是出了名的熱心腸,"小芬掛好最後一件衣服,接著說,"她供我讀書時,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幹活,晚上回來還要做針線活貼補家用,手都粗得不成樣子了。"
聽著小芬說起母親,我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
"我爸走得早,家裡就靠我媽一個人撐著,"小芬繼續說道,聲音有些哽咽,"她就盼著我能過上好日子,這才處處替我操心。"
我抬頭看了看小芬,發現她眼裡泛著淚光。
這一刻,我才意識到,親家母所有的"多管閑事",都源於對女兒的愛。
我放下手中的菜,走到陽台上,輕輕拍了拍小芬的肩膀:"你媽確實是個好母親。"
小芬點點頭,擦了擦眼角。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中浮現出親家母粗糙的雙手和忙碌的身影。
"怎麼了?"志國從報紙後面抬起頭,問道。
"沒事,就是想起了些往事。"我盯著天花板說。
"是不是覺得對親家母有些過意不去?"他放下報紙,認真地看著我。
"哪有..."我嘴硬道。
"你啊,就是太要強了,"志國搖搖頭,"咱們是不是該請親家母回來?小芬懷孕三個月了,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
我沒吭聲,心裡卻五味雜陳。
就在我還在猶豫要不要主動邀請親家母回來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破了平靜。
那是懷孕第四個月的一天,我下班回家,發現小芬正坐在地上,捂著肚子直冒冷汗。
"媽,我肚子疼..."她臉色慘白,額頭上全是汗珠。
我一下子慌了神,趕緊喊來隔壁王大嬸幫忙,把小芬送到醫院。
路上,小芬一直緊緊抓著我的手,疼得直咬牙。
醫生檢查後說是先兆流產,需要馬上住院保胎。
看著小芬躺在醫院那張鐵架子床上,蓋著發黃的被子,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要不要通知你媽?"猶豫再三,我還是問出了口。
小芬搖搖頭:"不用了,我媽要是知道我住院,會擔心的,她那個人,一著急就容易犯心絞痛。"
聽到這話,我心裡更加愧疚。
晚上,我守在病房裡,看著小芬被打了針葯睡著的樣子,突然眼前一陣模糊。
我想起了自己當年懷小軍時的情景。
那時候我得了重感冒,渾身發熱,可單位任務重,我還是堅持去上班。
回家的路上,一陣眩暈差點摔倒,幸好被鄰居扶住。
當時就想著,要是有個親人在身邊該多好,哪怕只是遞杯熱水,說句關心的話。
而現在親家母對小芬的關心,不正是我當年所渴望的嗎?
我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和一個關心自己兒媳婦的老人過不去?
是嫉妒嗎?是爭強好勝嗎?還是那該死的自尊心在作祟?
這樣的反思讓我徹夜難眠。
第二天一早,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坐上了去親家家的公共汽車。
親家住在城郊的紡織廠宿舍,是上世紀六十年代蓋的磚瓦平房,一排排整齊地排列著,每家門口都掛著用煤渣砌成的小菜園。
敲了半天門,才聽見裡面有動靜。
親家母開門看到我,先是一愣,隨即臉沉了下來:"你來幹什麼?"
"親家,小芬住院了,"我低聲說,"醫生說是先兆流產,需要好好保胎。"
親家母一聽,臉色驟變,手裡的拐杖"咣當"一聲掉在地上:"什麼?小芬怎麼樣了?嚴重嗎?她疼不疼?"
"暫時穩定了,但醫生說需要卧床休息至少一個月。"我頓了頓,鼓起勇氣說,"我是來請您幫忙的。"
親家母愣住了,隨即二話不說,轉身進屋收拾東西就要出門。
"等等,"我拉住她的手,"親家,我還有話要說。"
她停下腳步,警惕地看著我。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深吸一口氣,"我承認,我是有些小心眼,總覺得您是在指責我不會照顧小芬。"
親家母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我抬手示意她先聽我說完。
"可現在我明白了,您對小芬的關心,就像我對小軍的關心一樣,都是做母親的心。我不應該把這種關心看作是對我能力的否定。"
親家母的眼圈紅了:"我沒想那麼多,就是怕女兒受委屈,怕她吃不好、睡不好、受累著。"
"我知道,"我點點頭,看著她粗糙的雙手和佝僂的背影,一股酸楚湧上心頭,"其實我們都是為了孩子好。只是方式不同罷了。"
親家母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從櫥櫃里拿出一個舊毛巾包裹著的小盒子。
"這是我攢了二十多年的錢,"她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沓發黃的紙幣,"一共三百六十八塊,全給小芬,你拿著。"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這怎麼行!您老了還要養老,這錢您留著用吧。"
"我這輩子就指望小芬了,"親家母固執地把錢塞到我手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外孫,我能有啥不捨得的?"
看著手中沉甸甸的錢,我眼眶濕潤了。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三百多塊錢可以買一台縫紉機,甚至付個彩電的首付。
這是親家母一輩子的積蓄啊!
"我也有不對的地方,"親家母突然說,"進了你們家門,就該尊重你們家的規矩。可我這人就是心直口快,有時候話說得太滿..."
"咱們都是為了孩子,"我拍拍她的手,"現在最重要的是小芬和肚子里的孩子。"
親家母點點頭,利索地收拾好東西,和我一起趕往醫院。
在醫院的日子裡,我和親家母輪流照顧小芬。
白天她守著,晚上我接班。
起初還有些生疏,不知道該如何相處,慢慢地我們找到了默契。
她教我用紅糖和雞蛋熬的土方子,說可以安胎;我則把單位食堂的營養食譜分享給她參考。
有一次,我看她坐在病床邊,小心翼翼地用針線縫製什麼東西。
"這是虎頭鞋,"她注意到我的目光,解釋道,"咱們老家的習俗,給新生兒準備的,穿上能辟邪保平安。"
我湊近一看,那鞋子雖然小巧,卻針腳細密,式樣別緻,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真漂亮,"我由衷地讚歎,"您這手藝真好。"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時候家裡窮,所有人的衣服鞋子都是我縫的,熟能生巧罷了。"
"能教教我嗎?"我鬼使神差地問道。
親家母一愣,隨即笑逐顏開:"當然可以!這有啥難的,手把手教你!"
就這樣,在小芬住院的那段日子裡,我學會了縫虎頭鞋的手藝。
每當我笨拙地縫錯了線腳,親家母就會耐心地教我重來;每當我完成一個步驟,她就會讚許地點點頭。
慢慢地,我發現自己不再抵觸她的存在,反而開始欣賞她身上那些我所不具備的品質:堅韌、樸實、無私。
有一天晚上,親家母留下一鍋她熬的雞湯就回去了。
我嘗了一口,味道確實鮮美,比我平時做的有層次感多了。
"媽,我媽的雞湯好喝吧?"小芬見我連喝幾口,笑著問。
"嗯,挺香的,"我點點頭,"比我做的味道濃些,還有一股說不出的甜味。"
"她熬湯有訣竅,總是先把雞焯水,然後用小火慢燉,還會放幾粒枸杞和紅棗,最後加點冰糖提味,這是我外婆傳下來的方子。"小芬說著,眼裡泛起了光。
聽著小芬提起母親時的神情,我忽然意識到,在女兒心裡,母親永遠是最好的。
就像小軍在我面前總會說起我做的飯菜有多香一樣。
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幾十年後的自己和小芬,是不是也會像我和親家母這樣,為了各自的孩子爭執不休?
這個念頭讓我莞爾一笑。
小芬保胎成功後,我和親家母的關係逐漸改善。
醫生說小芬需要靜養,親家母便搬到了我家照顧她,這次我不僅沒有抵觸,反而主動收拾出了客廳的沙發床,讓她住得舒適些。
我們開始交流各自的生活經驗和育兒心得。
她教我怎麼用最簡單的食材做出好吃的家常菜,我則教她使用電飯煲和收音機這些"新潮玩意兒"。
隨著交流的深入,我發現親家母儘管沒讀過多少書,但生活智慧卻很豐富。
"這樣,棉線先不要剪斷,從邊上繞過去,這樣鞋底就結實了。"親家母手把手教我縫製嬰兒鞋的竅門。
"要不是您教,我還真不會這些。"我真心實意地說。
"我們老家那邊,姑娘十二三歲就得學會做鞋做衣裳,不會針線活都嫁不出去呢!"親家母笑著說,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顯得特別慈祥。
"那您縫了一輩子的鞋子和衣服?"我問。
"可不是嘛,"她點點頭,"我們那時候哪有錢買現成的?都是自己做。小芬她爸去世那年,我一個人就給她做了四雙鞋,大的穿壞了就做小的,一雙能穿好幾年。"
聽著這些樸實的話語,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我小時候也穿過手工布鞋,"我忍不住分享道,"我媽也會做鞋,只是後來城裡有了成衣店,就不做了。"
"是啊,現在日子好了,什麼都能買到了。"親家母感慨道,"就是想給孫子親手做點東西,寄託點心意。"
"那咱們一起做,"我突然來了興緻,"我記得單位倉庫里還有些彩色的布頭,明天我帶回來,咱們給孩子做個小被面。"
親家母眼睛一亮:"好啊!我會做百家被,特別暖和!"
就這樣,我們倆開始合作製作嬰兒用品,從虎頭鞋到肚兜,從被面到枕套,每一件都傾注了我們的心血。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再是互相提防的"敵人",而是為了共同目標而努力的夥伴。
1985年冬天,小芬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足足八斤重。
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悅中,親家母更是喜不自禁,連夜給孫子縫了一身紅棉襖和虎頭帽。
滿月酒那天,按照東北的習俗,我們在家裡擺了十桌酒席,請來了親朋好友。
我特意讓親家母坐在主桌上,併當著所有人的面,給她敬了一杯酒:"親家,這杯酒我敬您。
謝謝您把小芬培養得這麼好,也謝謝您這段時間對我們家的幫助。
沒有您,我們家不會有今天這麼圓滿的局面。"
親家母眼圈紅了,也端起酒杯:"該我謝謝你才是,要不是你們家照顧,小芬也不會過得這麼好。
有你這樣的婆婆,我這當媽的才能放心。"
我們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親家母悄悄拉我到一旁:"親家,我有句話一直想對你說。"
"您說。"我拿著帕子擦了擦嘴角。
"以前我總覺得城裡人看不起我們農村人,覺得我們粗俗沒文化,"親家母誠懇地說,"所以我處處想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想讓城裡人知道,我們農村人也有本事。
其實是我自己心裡有疙瘩。
通過這段時間相處,我才發現,人與人之間,不在乎城裡鄉下,關鍵是那顆心。
你對小芬比對親閨女還好,我真的很感激。"
聽著這番話,我的眼睛濕潤了:"親家,我也有話要說。
其實我一直擔心自己不夠格當好婆婆,看到您那麼疼愛小芬,我心裡還有些嫉妒,怕您把小芬的心都拉走了。
但現在我明白了,孩子有人疼是福氣,我們都是為了孩子好,何必非要分個你我?"
親家母緊緊握住我的手,兩個人相視而笑。
那一刻,我們都明白了一個樸素的道理:親情不是爭奪的戰場,而是共同守護的花園。
孩子出生後,親家母常來我家住幾天,幫忙照看孫子。
她教我怎麼辨別孩子哭聲的含義,怎麼處理孩子的小病小痛;我則教她怎麼用新式的奶瓶消毒器,怎麼給孩子洗澡。
我們從最初的不和到後來的相互理解,一起見證了孫子的成長。
記得有一次,孫子半夜發高燒,我和親家母一起守在床前,輪流給他擦額頭降溫。
天亮時,孩子的燒終於退了,我們倆相視一笑,疲憊的臉上都洋溢著欣慰的神情。
那一刻,我感覺我們之間的隔閡徹底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厚的情誼,這種情誼不是建立在血緣上,而是建立在共同的牽掛和責任上。
如今,我已經62歲了,回想起那段經歷,依然感慨萬分。
親家母去年因病去世,臨終前還牽掛著孫子的學業。
我守在她病床前,握著她那雙因操勞而變形的手,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我們之間的那些爭執與和解。
"親家,你放心,"我對她說,"孫子一定會好好念書,不辜負你的期望。"
她微微點頭,嘴角揚起一絲笑意:"我信你,比信我自己都信你..."
那是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樸實無華,卻重如千鈞。
人生漫長,親情何其珍貴。
與親家之間的情誼,不是靠場面上的客套,不是靠一年幾次的寒暄,而是在柴米油鹽的日常里,在為孩子操心的點滴中,慢慢建立起來的。
窗外,又一個冬天悄然而至。
我坐在陽台上,看著樓下孫子攙扶著小芬散步的身影,心裡滿是溫暖。
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映出一大一小兩個影子,恍惚間,我彷彿看到了當年親家母攙扶著小芬的樣子,那麼相似,又那麼不同。
親家母雖然離開了,但她的精神依然與我們同在。
我知道,在天堂的她,一定也在微笑著看著這一切。
那年的矛盾與和解,教會了我一生中最寶貴的處世哲學:理解與包容,才是親情長久的秘訣。
與親家相處,不是靠表面的寒暄,不是靠禮物的多少,而是用心去理解彼此的不同,用愛去包容彼此的缺點。
只有這樣,才能讓兩個原本陌生的家庭,因為子女的婚姻而真正成為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