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芬原本覺得自己這輩子沒白忙活,兒女都養大了,孫子孫女也陸續出生,自己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把這個家撐起來幾十年,總算能歇歇了。老頭子走得早,她一個人把兩個孩子拉扯大,供他們讀書、成家、立業。按理說,到這把年紀了,怎麼也該享享清福了吧?
可沒想到,最傷心的那一刀,竟然是兒子給的。
五年前,孫秀芬因為摔了一跤,腿腳不利索了,不能一個人住。她自己琢磨著,女兒小玲家在縣城,離醫院近,生活方便,女婿人也挺隨和的,就搬去跟女兒住了。她跟兒子小軍也打了招呼,說:「我先在你姐那住一陣,等我好了再回家。」
小軍當時嘴上說得好:「行啊媽,你在哪住都一樣,反正咱們是一家人。」
誰知道這一住就是五年。
小玲家是三室一廳,房子不大,但女兒心細,凡事都想著她。她不能下樓,女兒就給她買了個輪椅,還在陽台種了點花,說讓她曬太陽的時候不無聊。她晚上睡覺要起夜,小玲就每天臨睡前幫她把水壺和便盆放在床邊。女婿張建雖然嘴不多,但做事實在,從來不說什麼「你媽在家多麻煩」之類的話,有時候還會給她買點她愛吃的豆腐乳和鹹鴨蛋。
孫秀芬心裡明鏡兒似的:這日子,雖然比不上自己家隨意,但也算過得去。
可她也不是不想兒子。小軍住在鎮上,有個大平層,孩子也大了,自己是做裝修的,活兒雖然忙,但掙得不少。她有時候提一句:「你爸在世時就最疼你了,要是他知道你現在這麼有出息,該多欣慰。」
可每次小軍過來看她,都是匆匆忙忙來、匆匆忙忙走。不是說生意忙,就是孩子補課趕時間。帶來的也就是點水果、點牛奶,轉身就走。一開始她還勸自己:「兒子在外面打拚不容易,顧不上我也正常。」可時間久了,她心裡難免不是個滋味。
今年春節,她在小玲家過的,桌上七八個菜,熱熱鬧鬧的,可她眼睛一直盯著手機,等小軍打電話。一直等到飯都快吃完了,電話才響,一看是小軍。
「媽,新年好啊,我這邊臨時有事,過不來了,等年後給您送點東西。」小軍在電話那頭說得挺輕鬆。
孫秀芬「嗯」了一聲,眼圈卻紅了。
大年初三,小軍突然來了,手裡還提著兩瓶酒,笑著說:「媽,我請你出去吃個飯。」
她一聽,心裡一熱,還以為小軍想接她回家過幾天,連忙說:「不用破費,家裡吃就行。」
「不不,今兒有話要說。」小軍拉著她去了鎮上的一個飯館,包間里燈光昏黃,菜剛上了兩個,小軍突然從包里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往桌上一放。
「媽,這裡有八萬塊,是我們商量好的,你以後就跟姐那邊住吧,咱家這邊你就別來了。」
孫秀芬整個人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啥意思?我老了,就這點用處了?」
小軍撓撓頭,語氣帶著點不耐煩:「媽,不是我不養你。你也知道,我這幾年忙得團團轉,媳婦也老說你住過來不方便。再說了,你在姐那住都五年了,生活習慣也適應了,咱也不能老折騰,對吧?」
「那我在你姐那住,是我願意的啊?」孫秀芬聲音一下拔高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你小時候發燒,是誰一夜沒合眼抱著你?你上學沒錢,是誰四處借錢供你讀書?現在你讓我認錢不認人?」
小軍臉色一沉:「媽,我也不想這樣,可我也有家要顧。八萬不少了,夠你用一陣子的。你要不願意收,就當我孝敬你的。」
「孝敬?你是怕我老了拖累你吧?」孫秀芬一字一句地說,「你是我生的,你這麼對我,良心不會痛?」
飯沒吃幾口,她拄著拐杖走出了飯館。小軍想扶她,她甩開手:「你別碰我,我不稀罕你那八萬塊,我也不會再來找你。」
她走得慢,可背影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堅定和決絕。
回到小玲家,小玲一眼就看出她情緒不對,追著問了好幾句,孫秀芬才憋出一句:「以後我就在你這兒待著了。你弟弟……讓我別再去了。」
小玲愣住了,等聽完事情經過,氣得直拍桌子:「他還是不是人了?咱媽是他親媽,不是要飯的!」
孫秀芬卻擺擺手,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不說了,說了也沒用。他心裡沒這個媽,認錢不認人,就當我白養了。」
小玲給她倒了杯熱水,扶著她坐在沙發上,輕輕地說:「媽,他不孝順你,我養你。你在我這,咱就好好過,甭管別人怎麼想。」
孫秀芬看著眼前這個女兒,眼淚再次湧出來,但這一次,是心酸中的一絲溫暖。
生活,總得繼續。只是她心裡明白,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了。兒子那八萬塊,她一分沒要,留給自己的一口氣,留給自己做母親最後的尊嚴。
她常坐在陽台上曬太陽,花開了又謝,時間一天天過去。偶爾鄰居問她:「你兒子咋不來了?」
她總是笑笑:「他忙,別提了,我跟女兒過,也挺好。」說完,轉過頭,眼角悄悄地拭去一滴淚。
她明白,有些關係,是靠不住的。但她也知道,只要女兒在,她的晚年,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