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里傳來孫女的鋼琴聲,我眼角濕潤了。"外婆,我下周比賽,您能來看嗎?"我欲言又止,轉身看了看餐桌上那一小摞退休金。
"當然能,外婆一定去。"我答應著,心裡卻在盤算著手頭的錢還夠不夠買張車票。
我叫林秀芝,今年六十八歲,退休前是一名小學語文老師。二十年前丈夫因病去世,我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如今每月能領六千元退休金。
女兒大學畢業後嫁到了外地,我便在這座老城區的兩居室里過起了獨居生活。每天早晨去菜市場買菜,和老街坊們寒暄幾句,晚上看看電視或者翻翻老相冊,日子雖然簡單,卻也安穩。
去年春天,我在社區老年大學的鋼琴班認識了趙大勇。那天下著小雨,教室的窗戶沒關嚴,一陣風吹來,我的琴譜散落一地。正手忙腳亂撿著,一雙布鞋出現在眼前。
"我來幫你。"抬頭一看,是個穿著深藍色中山裝的老先生,眼角的皺紋里透著和氣。
"多謝了,老同志。"我接過他遞來的琴譜。
"趙大勇,喊我老趙就行。"他笑著自我介紹,"聽老師說你以前是教書的?"
就這樣,我們熟絡起來。他比我大兩歲,退休前是國營企業的科長,為人穩重,說話慢條斯理。每次下課,他都會主動幫我整理琴譜,有時還會撐著傘送我到小區門口。
"秀芝,你看今晚有個老年大學的聯誼活動,去不去?"一次課後,他問我。
"去什麼呀,我這把年紀了,湊什麼熱鬧。"我嘴上推辭,心裡卻有點小期待。
"去吧,活到老,學到老。再說了,一個人在家悶著也沒意思。"
那天晚上的聯誼會上,趙大勇穿了件筆挺的深色西裝,顯得格外精神。他邀請我跳了一支交誼舞,那是我和老伴年輕時常跳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音樂響起時,我恍惚間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時候單位組織去文化宮跳舞,丈夫總是踩我的腳,我們笑作一團。
"跳得真好。"趙大勇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比咱們班那些跳了一輩子的大媽還要自然。"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年輕時跟我們家那口子學過一陣子,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看得出來,你們感情一定很好。"他溫和地說。
"是啊。"我嘆了口氣,"可惜他走得早。"
趙大勇也跟我講起了他的故事。他老伴五年前因癌症去世,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在銀行上班,工作忙,很少回家。他說這話時,眼裡閃過一絲落寞。
"我兒子總說工作忙,其實我明白,年輕人有自己的生活。"他苦笑著,"一個月能見上一面就不錯了。"
聽到這兒,我心生共鳴。我女兒雖然孝順,但遠在外地,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面。兩個老人相似的處境,讓我們很快找到了共同話題。
社區里的老姐妹們看我和趙大勇走得近,都打趣我:"秀芝啊,這老趙條件不錯,人也穩重,你可得把握住啊!"
。你看你那老姑爺多孝順,可天高路遠的,有個頭疼腦熱也來不及啊。"
我總是笑笑不回答,心裡卻也在考慮。都說人老了怕孤獨,這話是真的。每到夜深人靜,看著身邊空蕩蕩的半邊床,那種寂寞真是無處訴說。
去年冬天,我和趙大勇領了證。那天特別冷,北風呼嘯,但我的心裡卻暖烘烘的。
"秀芝,咱們這把年紀,圖的就是個互相照應。"趙大勇拉著我的手,"我答應你,餘生好好待你。"
原本我們商量著各住各的房子,畢竟都習慣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可趙大勇卻說:"兩個地方來回跑多麻煩,而且兩邊都要交水電費,多浪費錢。要不你搬到我那裡住吧,你那房子可以租出去,還能多一筆收入。"
他的話很有道理,我便把自己的老房子租了出去,月租兩千元,搬進了他位於新城區的三居室。那房子寬敞明亮,比我的老房子條件好多了,公交車站也近,去哪都方便。
剛結婚那會兒,趙大勇對我體貼入微。早上起來幫我倒好熱水,出門記得提醒我帶傘,晚上睡前給我按摩肩膀。我心裡暖洋洋的,覺得晚年能遇到這樣一個伴侶,實在是福氣。
。
那天晚飯後,我正在廚房洗碗,趙大勇靠在門框上,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幹啥?"我笑著問。
他搓著手走近我:"秀芝啊,我想和你商量個事。"
"什麼事這麼嚴肅?"
"我兒子小趙前段時間在北城買了房子,首付掏空了他的積蓄,每月房貸壓力挺大的。"趙大勇嘆了口氣,"你看能不能每個月幫他分擔點,三千元左右..."
我的手頓住了,碗差點掉在地上:"三千元?那我退休金就只剩三千了。"
"你不是還有房租收入嗎?再說了,你一個人也沒啥大花銷。"
"可是..."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他打斷我,語氣裡帶著幾分不耐煩,"我兒子現在壓力大,咱們老人不幫忙,誰幫忙?你又沒有兒子,幫幫我兒子怎麼了?"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我頭上。在很多老人眼裡,有兒子就是不一樣,女兒再好也是"潑出去的水"。
"行,我試試看吧。"我勉強答應了。畢竟剛組建的家庭,總得互相包容。
從那以後,每月發退休金的那天,我就拿出三千元給趙大勇。起初他還笑著道謝,時間長了,就變成了理所當然。我的生活越來越緊巴,以前每月能存下的小錢罐慢慢見了底。
"媽,怎麼兩個月都不接我視頻電話了?"女兒的聲音裡帶著擔憂。
"哎呀,你外婆忙著呢,和老年大學的同學排節目要上台表演。"趙大勇搶著回答,然後看了我一眼。
我只好配合地點點頭,沒敢說是因為手機摔壞了,一直拿不出錢來修。
"小琪下個月鋼琴比賽,您一定要來啊。"女兒不依不饒,"上次您說身體不舒服沒來,這次得來。"
"一定一定。"我嘴上應著,心裡卻在盤算著車費、住宿費加起來至少要一千多。
掛了電話,趙大勇臉色就沉了下來:"你女兒家裡條件那麼好,讓他們出錢接你去不就得了,非得自己花錢。"
"哪有讓女兒女婿出錢的道理,我自己有退休金。"我不滿地說。
"那也得精打細算啊,現在年輕人買房多不容易。"
我看著他的側臉,心裡突然湧起一股陌生感。這個和我朝夕相處的人,真的是那個在雨中為我撿拾琴譜的趙大勇嗎?
隨著時間推移,家裡的氛圍越來越壓抑。趙大勇開始查看我的購物清單,質疑我"亂花錢"。有一次我買了件一百多元的襯衫,他竟然皺眉說:"都什麼年紀了,穿那麼好乾嘛?幾十塊錢的布衫穿著不也挺好。"
我心裡一陣酸楚,想起以前我丈夫,每逢我生日,總會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條絲巾或一對耳環,雖然不貴,卻讓我開心好幾天。
更讓我難過的是,每次趙大勇的兒子小趙來家裡,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明明是來蹭飯的,卻擺出一副恩賜的架勢。
有一次,我聽到小趙在陽台打電話:"放心吧,老爹搞定了,每月三千雷打不動。這老太太退休金高,慢慢來,多要點也行。"
我心裡咯噔一下,像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
街坊鄰居們的閑言碎語也傳到了我耳朵里。菜市場遇到的王奶奶悄悄拉著我的手:"秀芝啊,我聽說趙大勇家的情況不太好,他兒子小趙前年賭博欠了不少債,你可得當心啊。"
我不願相信,但心裡的疑慮像野草一樣瘋長。
某天下午,我去銀行取錢,準備給孫女買個生日禮物。櫃檯的小姑娘看了看我的存摺,疑惑地問:"林阿姨,您這半年每個月都固定取三千元,是有什麼特別用途嗎?"
"給家裡人用。"我含糊其辭。
"您要注意賬戶安全,現在詐騙很多,特別是針對老年人的。"小姑娘好心提醒。
我笑笑沒說話,心裡卻起了波瀾。難道我真的上當了?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三個月前。那天我感冒發燒到三十九度,渾身無力,頭昏腦脹。趙大勇早上出門前丟下一句"我去棋牌室,你自己煮點薑湯喝吧",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掙扎著起來找退燒藥,翻遍了藥箱也沒找到。想起趙大勇說過他有常備葯,我便去他的床頭櫃找。沒想到打開抽屜,發現了一本藍皮記賬本。
那本記賬本整整齊齊,字跡清晰。我隨手翻開,卻發現上面記著"北城小區房租收入4500元/月","西湖花園房租收入5200元/月"。還有一張銀行存摺夾在裡面,上面的數字讓我眼前一黑——二十多萬元存款。
。而我,每月辛辛苦苦掏出一半的退休金給他兒子還房貸,連去看望外孫女的錢都拿不出來。
那一刻,我坐在地上,淚如雨下。不是因為錢,而是被欺騙的感覺像刀子一樣割著我的心。
記得我丈夫生前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們倆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有啥好事兒壞事兒都一起扛。"可趙大勇呢?他把我當成了什麼?
第二天清晨,我強撐著病體來到小區花園的長椅上,任憑冷風吹乾臉上的淚水。
"林老師,怎麼了?"是對門的王阿姨,她退休前是法院工作人員,為人正直爽朗。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
"林老師,婚姻不是單方面付出的,特別是我們這個年紀,更要保護好自己的權益。"王阿姨語重心長地說,"你辛苦一輩子,退休金是你的勞動所得,不是誰都可以隨意索取的。"
"我該怎麼辦?"我無助地問。
"首先,你得弄清楚他們父子到底有什麼打算。其次,保存好證據,以防萬一。最後,如果真的無法繼續,就乾脆利落地離婚。"王阿姨拍拍我的手,"秀芝,你是個有主見的人,不要被別人的三言兩語就左右了自己的判斷。"
回家後,我靜下心來檢查了這一年的銀行流水。整整三萬六千元流向了趙大勇家,而我看病、日常開銷的錢卻越來越少。女兒春節邀請我去她家,我都因為沒錢買機票而推辭了。
這幾天,我開始留心觀察趙大勇的一舉一動。發現他經常偷看我的手機簡訊,甚至趁我洗澡時翻我的錢包。有一次我故意在錢包里多放了兩百元,果然第二天少了。
想到這裡,我的心一點點硬了起來。
那天晚飯,我特意做了趙大勇愛吃的紅燒肉和清蒸魚。
"今天是什麼日子?做這麼豐盛?"他一邊吃一邊問。
"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想吃點好的。"我笑了笑,然後把一份離婚協議書放在了桌子中央。
趙大勇筷子一頓:"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離婚。"我平靜地說。
"你瘋了?大過年的鬧什麼笑話!"他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為了三千元退休金,為了你隱瞞的房產收入,為了你兒子的冷眼相待,為了生病無人照顧的心寒,哪一條不夠離婚?"我一字一句地說。
趙大勇的臉色由紅轉青:"你一個黃土埋到脖子的老太婆,離了我怎麼活?別忘了這房子是我的名字,你凈身出戶!"
他的話像一記耳光抽在我臉上。我深吸一口氣,從包里拿出了準備好的資料:"婚後共同生活期間的收入是夫妻共同財產,你的房租收入也包括在內。根據婚姻法,即使離婚,我也有權分割婚姻期間的共同財產。"
看著我手中的資料,趙大勇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上:"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知道什麼?知道你有兩處房產出租?知道你兒子根本不買房還貸款?還是知道你們父子打算騙我的錢?"我冷笑一聲,"趙大勇,我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他沉默了半晌,突然換了副嘴臉:"秀芝,我們都這把年紀了,何必鬧得不愉快。我承認有些事情處理得不妥當,但我們可以好好商量..."
"不必了。"我打斷他,"明天我就搬回自己的房子,後天去民政局辦手續。"
"你!"他猛地站起來,面目猙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破房子租給了年輕人,租約沒到期,你住哪去?"
"我已經和租客說好了,他們下周搬走。"我早有準備,"再說了,大不了我去住旅館,也比住在這裡強。"
趙大勇氣得發抖,指著我的鼻子罵道:"林秀芝,你不要不識抬舉!現在的婚姻不好找,你這把年紀,誰還要你?"
我笑了:"誰說我一定要找人?我一個人過得挺好。"
見軟的不行,他又來硬的:"你別忘了,這段時間你花我不少錢,房租水電都是我出的!"
"我可以算一算,我給你兒子的錢,加起來多少,你給我的生活費多少,我們一五一十地算清楚。"我不急不躁地說,"如果算下來我欠你的,我分文不少地還給你。"
趙大勇被我的態度鎮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簡單行李,拖著行李箱準備離開。趙大勇站在門口,臉色陰晴不定。
"秀芝,你真要走?"
"嗯。"
"那...那我借你的那兩千塊..."
我從包里掏出兩千元現金放在茶几上:"還給你。"
他獃獃地看著錢,又看看我,似乎沒想到我這麼乾脆。
"趙大勇,我這輩子沒佔過誰的便宜,也不稀罕誰施捨。我要的只是一份尊重和真心。"我拉起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周後,離婚手續辦完了。我搬回了自己的老房子,雖然不如趙家的寬敞明亮,但卻充滿了熟悉的氣息。角落裡的老縫紉機還是原來的樣子,20年前丈夫送我的那盆蘭花雖然早已枯萎,但花盆還好好地擺在窗台上。
我重新拾起了正常的生活節奏,每天早上去菜市場買菜,中午在家做飯吃,下午去公園散步或者參加社區活動。我重新加入了老年大學的合唱班,認識了新朋友,生活慢慢充實起來。
更重要的是,我拿回了完整的退休金和房租收入,不再為錢發愁。
昨天,我用省下的錢買了機票,飛到了女兒所在的城市。推開女兒家的門,我看到孫女正在練琴,那熟悉的旋律讓我眼眶濕潤。
"外婆!"孫女看到我,立刻撲過來抱住我,"您終於來了!爸爸說您不會來的。"
"外婆說話算話,答應了就一定來。"我緊緊抱住她。
女兒從廚房探出頭:"媽,您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讓我們去接您啊。"
"想給你們個驚喜。"我笑著說,"閨女,我和你趙叔叔離婚了。"
女兒愣住了:"啊?怎麼回事?"
。"我不想讓女兒擔心,簡單帶過,"現在我一個人住,自由自在的,挺好。"
"那您以後跟我們住吧。"女兒關切地說。
"不用,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你們工作忙,我在家裡反而添亂。"我摸了摸孫女的頭,"不過以後我會經常來看你們。"
比賽那天,我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孫女穿著白色連衣裙,坐在鋼琴前,纖細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當她彈完最後一個音符,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她朝我這邊看了一眼,嘴角揚起一個自信的笑容。那一刻,我的心被幸福和滿足填滿。
那一刻,我明白了,晚年的幸福不在依附他人,而在於自尊與自主。我不再是那個為了一份虛假的情感而委屈自己的老太太,而是一個有尊嚴地活著的林秀芝。
回到社區後,我參加了王阿姨組織的老年維權互助小組,用自己的經歷警示其他老年人保護自己的權益。我還在社區老年活動中心當起了義工,每周三次,輔導孩子們學習。
我還重新拾起了年輕時的愛好——寫毛筆字。每天早上,我都會在陽台上揮毫潑墨,寫下一些積極向上的句子,落款總是"秀而不媚,芝蘭之香"。
"林老師,這字寫得真好,有沒有興趣教教我們幾個?"小區里的幾位老人經常來我家串門,看我寫字。
"行啊,每天早上八點,咱們小區活動室見。"我欣然答應。
就這樣,我的生活重新有了色彩和溫度。雖然身邊沒有所謂的伴侶,但我收穫了真摯的友誼和充實的生活。
昨天,鄰居家的張大爺笑眯眯地送來一盆蘭花:"林老師,這蘭花配您的名字,秀氣。"
我接過花,微微一笑:"謝謝,但我現在更喜歡自己種的花,看著它們從小苗長大,特別有成就感。"
張大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夕陽西下,我站在陽台上,看著遠處的晚霞。六十八歲,人生還長,何必將就?我撫摸著窗台上的那盆新蘭花,心中感慨萬千。
餘生很貴,我要好好珍惜每一天。因為我知道,幸福從來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爭取來的。我會帶著這份珍貴的領悟,走好人生的每一步。